涌入地下车库的寒风呼呼作响。
站在阴影内侧的曲蓁, 思绪乱成搅在一起的麻绳，她错开目光，下意识反握沈之蔻的手。
“没事。”她摇头，“姐姐, 我们上车再说。”
“嗯。”
坐入熟悉的车辆, 她将围巾稍微拢松了些, 目光放在窗前的猫咪狗狗摆件上。沈之蔻覆过来给她系安全带, 体贴入微地问。
“脚踝疼不疼？”
曲蓁帮她把一缕被风吹拂起的发丝别到耳后：“不疼。姐姐冷不冷？要将空调温度再往上调一点吗？”
“还好，你觉得冷就往上调。”
曲蓁声音很轻：“我也还好，很快就能到家了。”
“嗯。”沈之蔻退回去，每句都会回应她，“半小时就能到。”
黑色车辆驶离地下车库, 曲蓁的脑袋还是有些昏沉, 缄默地将所有信息都捋一遍后，她猜测或许那两位员工说的alpha另有其人。
因为爱尔佳医院是海城最大的医院，光是住院区就有六栋大楼，而每一栋大楼都有二十二层, 这也就意味着第八层606在院内有整整六间，亦是有六个病人。
她只是六人中的其中之一，员工口中关于她们的一些信息也都对不上。
且最重要的是, 她相信沈之蔻不会欺骗她。
这么想通后, 曲蓁唇角微弯, 心情由乌云蔽日的阴天，转为艳阳四射的晴天。她甚至有些自责，因为最初听到的那一瞬, 她也难以遏制地短暂迟疑了会儿。
车水马龙的海城笼在雨幕中，前方行人道90秒的绿灯亮起, 长龙般的行车井然有序地停靠等待着。曲蓁望着雨景，倏然想到书上提及的婚姻诀窍——
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如想维系一段长长久久的婚姻，最重要的前提之一便是需坚定不移地相信伴侣。
她抿了抿唇，借着仅剩的倒计时75秒，侧身跟沈之蔻接了一个浅尝即止的吻。更准确而言，是她单方面吻沈之蔻的唇，沈之蔻似乎有些惊愕，唇线并没有张开，任由她轻轻地啄舐、亲吻。
亮起的绿灯下，倒计时还剩30秒。
曲蓁又在她的唇角亲了亲，才侧首坐回去。这样的行为还是第一次，尽管闭阖的车窗隐秘性极佳，能将周遭的视线完全阻挡，但她的脸颊还是隐隐发烫，含羞草般将要闭合叶片。
剩余的20秒时间，沈之蔻决定给害羞的乖小孩缓一缓。
等灯况转变，停滞的长龙队伍再次前进，车辆驶过宽阔的桥面，沈之蔻才慢条斯理地问。
“今晚想吃什么？”
缓和过来的曲蓁，面容瓷白未浮现绯色，她倾身将狗狗摆件往右边移了移，近乎紧贴着白色的猫咪摆件。
“想吃姐姐做的面。”她道。
岭山天气恶劣，物资运输不便，而且当地更兴面食，她在那儿经常吃各式各样的汤面。可吃了那么多，她都始终觉得沈之蔻给她做的面才是最好吃的。
亦或是，她的思念太重，以至于看到什么都能跟沈之蔻联系起来。
“好。”
搭在方向盘上的纤纤素手指若青葱，白如凝脂，唯有左手无名指侧的冻疮泛着檀红。但却毫不破坏美感，甚至添了分滟色，似缀着一瓣扶桑花在指间。
沈之蔻目视前方，将方向盘往右转动：“但要听医嘱补充营养，所以还要再煮几样别的菜。”
下面简单，正儿八经的做菜流程工序却很多，而沈之蔻的冻疮还没好，曲蓁一点都不舍的她在厨房里捣腾。
她思衬道：“那我来订餐。”
“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曲蓁定定望着她解释了番：“等姐姐好了，我要吃姐姐做的玫瑰醉鱼。”
“现在也可以。”沈之蔻试图争取，“不碰冷水就好。”
曲蓁很坚持：“现在不可以。”
小alpha这么认真和坚定，沈之蔻的眸底掠过笑意：“好，那就订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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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阔别已久的欣玉园，进屋前雨势转大，落在廊道窗户的雨声格外响。
曲蓁先一步换好鞋，与沈之蔻面对面地站着，去解她的围巾和下车时戴上的口罩。一一解开后，她捧着沈之蔻的脸与她接吻。
像捧着稀世珍宝般轻柔小心，唇间的吻也格外温柔。
唇舌相交缠绵，曲蓁由主动变得被动，结束时还被沈之蔻咬了咬下唇。她将沈之蔻抱到怀里，严丝合缝地靠近与亲昵，瓮声瓮气道。
“小猫也会咬人吗？”
沈之蔻反问：“不可以吗？”
曲蓁三秒不到就败下阵来。
“可以。”她说，“我对我的小猫不设限，小猫想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曲蓁就唔了声，因为沈之蔻咬住了她最敏感的耳垂，而且她的心也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下，愈发酥痒难耐，急速地怦然跳动着。
客厅的灯还没开，只开了玄关的三色灯。
暖色调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沈之蔻轻咬了下就松开了，继而用指腹抚摸着alpha的白玉耳垂，看着她的面色渐渐泛起酡红。
沈之蔻问：“会因为咬人变成坏小猫吗？”
“不会。”
曲蓁语锋一转，忽然问：“那小猫会因为小鱼干而撒谎吗？”
沈之蔻：“不会。”
曲蓁弯了弯唇，眼睛也弯成月牙状。
她笑起来其实很漂亮，只是在沈之蔻收到的那些照片里，她脸上的笑容很少，而且也鲜少有笑意这么明媚的时候。沈之蔻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伸手碰了碰她的小梨涡。
“这么开心吗？”
“嗯。我之前跟姐姐提过的，我不喜欢别人骗我，所以听到姐姐的回答就觉得特别开心。”
沈之蔻指尖动作微顿。
她的小猫确实不会为了小鱼干而欺骗她，因为她的小猫喜欢的并不是小鱼干，而是记挂了两千多个日夜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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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里，请假许久的沈之蔻回公司上班，而曲蓁基本都待在家学习。
她从群里知晓，岭山确实存在古墓遗址，在进一步的手续审批下来后，考古队已经开始计划并着手挖掘了。同队成员知道她的伤势转好，纷纷在群里给她发小红包庆祝。先诸福
数额不大，就是图个吉利。
曲蓁欣然地抢红包，二十多个红包里，足足有十二个红包她都是手气最佳者。群友们紧接着开始感叹她真是人形锦鲤，在岭山一起住的谷玟给她发私信。
【小曲，你的情况真的还好吗？虽然有些冒昧，但还是想问问，应该没什么后遗症吧？】
以前一起去田野考古时，曲蓁就跟谷玟相处过，经由这段时间的接触，曲蓁对她这个人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她知晓谷玟这么问是真的没有恶意，因为谷玟就是性格比较直，且说话也没那么多弯子的人。
她点开输入框开始答复。
【没有后遗症，一切都还好。你们呢？在那边怎么样了？】
对方回消息很快。
【岭山最近没那么冷了，而且大伙都比最初适应了很多。现在发掘计划还在讨论中，预计这三天内开始。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等假期结束再见。】
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本考古学刊，曲蓁端起水杯喝水，将掉落在地的黑笔捡起。等她看到谷玟发的消息时，对话页面最新的聊天消息也随之映入眼帘。
【对了，那天我看到了你的伴侣，她特别担心你，你们感情真好。我能问一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末尾还加了个疑惑的emoji。
曲蓁也有些疑惑，因为谷玟完全就不是一个会问这些事的人，她最感兴趣的就是考古，对其它事向来掩耳忽视。但有些好奇也很正常，她并没有多想便回复道。
【意外认识的。谢谢关心！我会争取尽早归队的。】
谷玟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
【好的。那你很了解她吗？】
曲蓁更奇怪了。
【嗯。我非常了解她。】
对方许久都没有答复，曲蓁以为她去开会了，便关阖手机专心地看书。等到傍晚六点，曲蓁收到了快递短信，提醒她买的快递到了。
她将自己包裹的非常严实，拿起手机出门去小区北门拿快递。
那是回来那天她买给沈之蔻的手套和睡衣，她开心地进电梯下楼，并在心底期待沈之蔻收到这份惊喜的模样。
因为从负一楼的地下车库去会更快，半途中她转变路径直达负一楼。
老小区的停车场，构造千奇百怪，她绕去北门提着两个快递返回，进停车场迈向挨着楼梯的左道，刚准备绕过这片区域，就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黑色长款羊毛大衣，微卷的长发披散在后，气质清冷出尘，即使面带口罩，也依然一眼夺目。
——是沈之蔻。
只是曲蓁还没来得及地露出笑，眸底的笑意就在瞧清沈之蔻对面的女人时全然散去。女人染着酒红色的卷发，身穿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和浅棕色冬裙，面容艳丽，红唇如火。
听清女人喊沈之蔻的下一句，曲蓁更是直接僵在了原地，似木头人般一动不动。
“小姑姑，这么巧啊。”
寒风在车库内流窜，曲蓁听到了琴弦崩断的声音。四肢百骸的暖意如被抽丝剥茧般抽离，她如坠冰窟，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们。
她不明白前女友苏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苏琦为什么叫沈之蔻小姑姑，更不懂为什么沈之蔻像承认、默许般缄默着。
但堆积而起的信任，让她的心底还存有一丝侥幸，她想或许是苏琦认错了人，只是这星点侥幸很快也随之灰飞烟灭。
因为她看到苏琦笑吟吟地上前，很恭敬地站到沈之蔻身边，那种笑容有点儿谄媚，并不像亲近的人。沈之蔻目光冷然，八风不动，苏琦跟在她身边问——
“小姑姑，您怎么在这儿？”
沈之蔻并没有后退，周遭除了她们之外也没有任何其它人，且在那句话后，苏琦又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眉眼间的笑意更甚。
所有的一切都形成了闭环，数月前掉落在地的是蝴蝶酥，此时啪的一声，曲蓁手里的快递掉在了地面。在两人望过来时，借着恰好阻隔的视觉优势，曲蓁捡起快递逃一般地离开了车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她的脑袋里掠过了一阵飓风，将她建起的所有认知悉数摧毁，也将她自以为是的信任彻底击碎。
视野模糊间，她的眼角滑落酸楚的眼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门前的，只知晓理智再回笼时，她已经将快递放下，并且进到了门内。
公寓内熟悉的布置，也在这则十分复杂的消息中渐渐变得陌生。
姜橙说过苏琦是沈家人，而在沈家与沈之蔻的年龄和情况有一丝贴近的，且能让苏琦这么恭敬的人，只能是沈家目前的家主沈韫惜。
——百年豪门世家的掌权人、富豪排行榜上的桂冠者，身处金字塔的最顶端。世人眼里的她，佛面蛇心、冷血无情、杀伐果断。
无论是哪一面，都与平日里的沈之蔻截然不同。
所以、医院车库里的员工说的是真的，而她最信任的伴侣的说词却是假的。
沈之蔻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平时的性格是假的，她们的家也是假的，那她们之间的感情…也是假的吗？沈之蔻为什么要欺骗她？
是因为她被骗的模样，她诉说喜欢的模样、她悉心呵护的模样、畅想未来的模样，真的很引人发笑吗？在她们的婚姻里，在她们每一天的相处中，沈之蔻…真正的沈韫惜究竟在想什么呢？
曲蓁的一颗真心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就像她曾经筑造的玻璃花房一样，在最坚不可摧的时候徒然破碎。
到如今她终于知晓，此前坚定不移的信任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被困在戏台上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有她觉得最好的一切。一曲唱罢，戏终梦醒后，她的骨肉是疼的、心血也是疼的，脚踝处的伤口更是在此刻疼得支撑不住站立。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她的眼角一片潋红，像被说不清的谎言烫伤似的，晶莹的眼泪也越掉越多。
嘀嗒声骤然响起，智能防护门被推开之际，如同困兽般的曲蓁下意识想要逃离。
可她无处可逃，下一瞬便被身后人拥住轻吻脖颈。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蓄意的意外太多，真实的意外往往令人措手不及。或许是已经发觉了不对劲，沈之蔻的声音有些哑。
“蓁蓁，你想去哪儿？”
低哑的声音里，藏着沈之蔻无数日夜的求而不得，藏着她蓄谋已久的卑劣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