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FBI内部最高级别的证人保护计划, 在执行过程中也需要不少于三名知情人:负责与被保护者接触的探员,为被保护者制作新证件的技术人员,以及被保护者新定居地点的州长。

  一个“不存在的人”想要不着痕迹领导庞大的组织, 也需要三名知情人:朗姆, 琴酒,以及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与那位先生之间存在血缘关系。”安室透抱起手臂。“为什么不可以呢?”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工藤茫然地眨了眨眼。“对啊,敢于阳奉阴违组织命令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如果她与组织的Boss之间是这样的关系……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冲。”

  他目光聚焦在一片虚空之中,嘴唇轻轻颤抖,说话不讲逻辑,看起来依旧没有彻底接受这个惊人的构想。

  “我还在组织里的时候,并没有与贝尔摩德打过很多交道。”赤井秀一把胳膊伸向工藤的面前, 拿起那张老照片, 放在自己的眼前细细端详。“这个女人太过神秘,从来不会留下任何与自己有关的线索。没想到居然可以在黄昏别馆里找到这样的照片,真是命运的安排啊。”

  他的脸上挂着明显的讽刺的笑。

  “但这也不是现在的重点。”

  工藤的视线落在赤井秀一的脸上,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

  这已经是赤井今天出现以来, 第二次说类似的话了。第一次他提到了“白鸠制药”, 却又接着把话题转移到黄昏别馆的身上。这一次是他首先提起“照片上乌丸莲耶的女儿与贝尔摩德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却也是他特意强调“这不是重点”。

  就好像……就好像在刻意引导着什么一样。

  “那么,重点是什么?”安室透眯了眯眼。

  “我是追踪琴酒的动向来到鸟取县的。”赤井随手扔下手里的照片, 他的目光在其余两人的脸上轻轻扫过。“虽然最后证实那条线索并不完全属实, 不过……你们最后一次确切掌握琴酒的踪迹,是什么时候?”

  “其实就在昨天。”安室透习惯性地冷笑一声作为嘲讽。“关东地区杯户町,距离关西的鸟取相距甚远。FBI的情报收集系统就只有这样的水平啊。”

  赤井反问道:“他的任务失败了, 是吗?”

  ……如果说迫使安室透服下APTX-4869就是琴酒的任务的话,没错, 他的任务失败了。

  工藤终于意识到赤井秀一口中的“重点”指的是什么。

  “这么想来,在那位先生那里拥有‘任务失败后还可以平安无事’特权的组织成员可不只有贝尔摩德一个人。”工藤手指用力压在桌面上,他目视前方倒吸一口凉气。“你不要告诉我,琴酒与那位先生之间也存在着血缘关系。”

  “……你的火炎疗法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赤井秀一沉默了很久,才看向安室透。“他现在已经变成成人的身体与小学生的头脑了吗?”

  安室透面色复杂。

  “不……这只是个意外。”工藤揉着额角一脸无奈。“忘掉那句话吧,或者当做我在吐槽也行……如果说那位先生如此信任贝尔摩德,是因为贝尔摩德与他是血亲,那么他如此信任琴酒的原因,难道是——”

  “因为琴酒是那位先生从小养大的孤儿。”

  “……这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情报?”

  工藤瞪大眼睛看着一脸淡定说出这句话的安室透,一口闷气噎在喉咙里。

  赤井秀一挑了挑眉。

  “贝尔摩德与朗姆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秘密’。”安室透皱眉看着他坐在他对面的赤井秀一。“所以呢,你知道了这样的情报,准备拿它来做什么?在下次遇到琴酒的时候,使用语言的艺术对他发起攻击吗?还是想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对他进行爱的教育?”

  ……太可怕了,无论哪种猜想都很可怕。

  工藤新一以手扶额。

  “看来你们都不知道一件事。”赤井没有在意安室透提出的可怕猜想,他继续沉声对两人说。

  “什么事?”

  “在黑衣组织里长大的孩子,从几十年前到现在,可不止琴酒一个人。”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赤井秀一微低着头,针织帽的宽边压在他的眉梢,却没有压住他的目光冰冷。这场寂静蔓延了大约三分钟,直到工藤新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因为某个程序的弹窗亮起屏来。

  现在是十九点三十七分。虽然偌大的别馆内只有一座用来启动机关的时钟,但这并不能让时间的流逝速度变慢一点。他们的搜查与推理消耗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但是最新的进展依旧可以刺激工藤新一的心跳。

  “你说……”他喉结滚动。“……到现在?”

  他当然知道在组织里长大的孩子不止一个,灰原可以算做在组织里长大的孩子,她的姐姐应该也可以算是在组织里长大的孩子。可是赤井秀一的这段话显然没有这么简单,那其中一定有更复杂的含义。

  “黑衣组织最早一次在FBI面前露出马脚,是因为一道安珀警戒。”

  赤井秀一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长桌上,他注视着那片刺眼的猩红色,沉声对另外两人慢慢讲述。

  “三十年前,美国弗吉尼亚州,一名三岁的女童在儿童公园内失去踪迹,两小时后发布安珀警报,一天后尸体被发现于公园附近的河道之中。当地的州警将此案件移交给了FBI,于是FBI发现了这起案件其中的异样。这就是我们发现黑衣组织的开始。”

  “不过不知道算不算幸运,这个开始就只是一个开始。在之后的时间里,也许是因为安珀警戒政策执行得越来越成熟,也许是这次露马脚让黑衣组织嗅到了危机,我们可以确信,这七年里在美国境内,没有发生过任何与黑衣组织有关的儿童绑架案——只是美国。”

  赤井秀一抬起眼,注视着不禁屏住呼吸的工藤新一与安室透。

  “然而,黑衣组织没有理由在日本停下这样的举动。”

  “证据呢。”安室透突然站起身。

  他上半身向前探着,双手用力撑在桌子上,指尖被压得泛白。他凝视着对面安坐着的赤井秀一,双眼里蕴着怒火。“如果真如你所说,日本的警察难道什么都发现不了吗?我在黑衣组织里潜伏了五年,难道会如此巧合对组织的这些部分一无所知吗?”

  “证据啊……很遗憾,我也想拿到证据。”

  赤井秀一也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右手从最开始就落在裤子口袋里,直到现在也依旧如此。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的气势。他站了起来,然后继续与安室透对视。

  “你应该明白,在组织里潜伏五年并不等于能够知晓组织的一切秘密。黑衣组织曾经在美国做过这样的事,那么它就会在它的大本营日本重复它的行为,甚至变本加厉。”

  ……无法接受。

  安室透撑在桌面上的手指更加用力,指关节开始小幅度的抖动。

  无论是赤井秀一所说的事,还是这件事对于日本警方的意义,都让安室透无法接受。他沉默着,死死地抿着唇。

  “……你应该还没有把话说完吧,赤井先生。”工藤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峙气氛。他的嗓子微微哑着,因为一段时间的沉默与过度的紧张。

  赤井转头看向三人中唯一坐在座位上的工藤新一。

  “突然抛出这样的情报,一定是因为你想要做些事情。”工藤清了清嗓子。“是什么?”

  赤井秀一顿了片刻。

  “我没有证据。”他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但我有一道线索。”

  “那就说出来吧。”工藤双眼深沉又明亮。

  “我们把它变成一个计划。”

  *

  “不要焦虑,茱蒂。无意义的焦虑是一个可怕的敌人,它会消耗你的力量,磨灭你的理智。”詹姆斯·布莱克向对面的茱蒂·斯泰琳说。

  这是一辆后排座椅左右相对的商务车,车内比起大多数日系车都要宽敞,十分符合“美国人选车”的刻板印象。有时候主动去契合一点刻板印象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一群美国人在拥挤的日系车里开会,或许要比现在的状况可疑得多。

  詹姆斯坐在后排,目光沉着地看着对面的茱蒂。他的手里拿着薄薄一打A4纸,目测大约有十几张,而他刚刚掀过一半。

  “抚平你的内心吧,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茱蒂上半身微微前倾,双膝用力抵在一起,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食指交叉紧紧地扭曲着。

  她反复在口腔内侧咬着自己的唇角。

  “我甚至不知道秀一他之前去了鸟取县,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知道黑衣组织又有了大动作,她不知道FBI同事们最新的行动,甚至赤井秀一的消息还需要依靠贝尔摩德这个敌人来传达。她只是一直在帝丹高中伪装成“茱蒂老师”的样子,执行她保护毛利兰以及其他人的任务。

  但执行这个保护任务,并不是她需要远离其他与黑衣组织有关的计划的理由。

  “我有知情权,詹姆斯,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

  詹姆斯没有立刻回应茱蒂的愤慨,于是车子后排的气氛有些尴尬。司机安德雷·卡迈尔偷偷瞄了一眼后视镜,然后被茱蒂那副“你这个同伙也跑不了不要在这里装无辜”的露着怒气的眼神吓了回来。

  他脸上表情一僵,不过手里依旧牢牢地把握着方向盘。现在是大家下班的晚高峰,高速与地铁一样塞满了人,亮黑色的商务车流畅地行驶在东京的道路上,就像是一条混入沙丁鱼群的鲶鱼,时时刻刻保持着自己的活蹦乱跳。

  在后面两人讨论出正式结果之前,自己还是专心开车不要掺和了吧……卡迈尔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

  “茱蒂。”沉默片刻的詹姆斯叹了口气。“我能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么?”

  “……呃?”

  詹姆斯苦笑一声。

  “你要比我更了解赤井秀一,他决定要做的事,没有其他人议论与反驳的余地。”他轻轻合上手里的资料。“前往鸟取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也不是没有劝阻过,可他还是去了。”

  “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好相信他。”

  茱蒂注视着詹姆斯的表情。他们之间相距并不远,左右不过正驾驶与副驾驶之间的距离。这样短的距离对于优秀的FBI探员来说,是没有办法隐藏任何情绪的。詹姆斯的无奈在茱蒂的眼里无所遁形。

  “……可是,他已经几天没有与我们联系了。”

  “实际上这也是他的决定。在出发之前,他已经提前声明,自己可能会失联一段时间,希望我们不要因为一时的莽撞而破坏他的计划。没有通知你也是他的要求,茱蒂,他应该知道如果告诉了你,那么你现在一定会陷入漫长又无用的焦虑。”

  “不要落入贝尔摩德的圈套。”詹姆斯沉声说。“她在故意扰乱你的内心,你不可以遂她的心意。”

  茱蒂低下了头。

  已经诞生的焦虑是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轻易散去的,她继续用力绞着手指,秀气的眉毛紧皱成一团。

  “相信秀一吧,我也是,你也是。”詹姆斯继续劝说。“他是我们之中最强的——”

  “停车。”

  卡迈尔下意识踩了半脚油门,加速着猛打方向盘,然后脚下换到刹车顺利地在路边侧停。

  他瞄着后视镜,,肩膀缩在一起,大气不敢喘。

  “茱蒂。”詹姆斯顿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很难冷静下来。”

  茱蒂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踩着高跟鞋的脚从车里踏了出去。“我需要去冷静一会儿,或者打几局游戏稳定一下情绪。”

  茱蒂低着头,快步从停着车的路边离开。卡迈尔看着她向前走远的背影,拇指在方向盘上磨了磨。

  “你说的那些话……”

  “我可没有说谎,一句也没有。”詹姆斯清了清嗓子。“请继续开车吧,我们还有工作。”

  “这样瞒着她,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卡迈尔松开手刹,利落地踩下油门。“毕竟她也是我们的同事。”

  “一切为了任务,卡迈尔。那个女人对我们很重要,既然这样的任务不适合茱蒂她来参与,那么瞒着她直到收尾,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重新打开自己手里的资料。

  “她会理解的。”

  ……可是我不太理解啊。

  卡迈尔咂了咂嘴,驾驶着车子,继续向他们的目标地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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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tips:

  证人保护计划需要三人知情是我编的,我编的,我编的

  2.美国安珀警报形成于1996年,文里“三十年前”是改动过时间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