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世纪以前的那段时光里, 塔尔波只是一个普通的雕金匠。

  他出生于西西里岛,成长于死气沉沉的乡下——原谅他用“死气沉沉”这个词语来形容吧,那是一个混乱的年代, 一切“死气沉沉”的反义词都是鲜血、战争与炮火。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大概是隔壁村子里的人连着襁褓一起丢过来的。这个村子里有一些空屋子,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都去了城市里叫做“工厂”的地方。年龄尚小时候的塔尔波在搜集到可以保证他不会饿死的食物后,就会随机走到其中一间空屋里, 无所事事地度过人生中的又一天。

  墙角发霉,屋顶漏雨,塔尔波躲在破旧的门板后,留一只棕色的眼睛从缝隙里向外窥视。

  就像是一只住在村子里的幽灵。

  但是也许是老天给予了他特殊的优待,在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一个悠长的夏季后, 某天一个行走的商人路过他所在的乡村。塔尔波看着商人腰间缀着红宝石的口袋, 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是什么?

  ——宝石。

  ——宝石有灵魂么?

  他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你可以去城市里。”见多识广的行商对塔尔波说。

  “最大的城市里有专门给贵族老爷们工作的雕金匠,你可以去当学徒。虽然城市里不定哪天就又打起仗来了,但你至少能够混到一口饱饭和一身体面的衣裳。”

  “雕金匠可以碰到很多宝石么?”当时大概十四岁左右的塔尔波问。

  “当然啦,宝石和金子对于贵族老爷们来说, 只是路边的泥块。”

  然后塔尔波就朝着行商所指的方向走出去了, 他没有行囊, 只有一件用来在夜晚挡风的粗麻斗篷。他用了四天五夜的时间走到所谓的“城市”,依据自己“听”到的声音, 扣响了街上最清冷的一家工作间的大门。

  从此以后, 这个城市里多了一个名叫塔尔波的雕金学徒。

  当时的塔尔波并不太识字,不过没有关系,他在雕金技术上得天独厚的天赋与能力, 足以令他迅速斩获来自上流社会的青睐。他迅速成长为了远比当时的行商所预测的还要厉害得多的样子,他学会了阅读和书写文字, 不再饥饿,并且拥有了非常非常体面的衣裳。

  但他依旧喜欢把自己锁在门窗紧闭的工作间内,与外界的交流,几乎仅限于接过撰写着贵族们要求的精致羊皮卷,以及递出经由自己加工过的宝石和黄金。

  名叫塔尔波的幽灵,从乡下游荡到城市里。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塔尔波已从少年变成中年,他当年的老师已经老到不能再做雕金匠的工作了,而他也有了新的学徒。

  他运气很好地没有遇到过什么在家门口发生的战乱,不过西西里岛的夏天依旧漫长到令人发指。

  “对吧。”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之一这么笑着说。

  “要是能赶快变个天就好了,我还是更喜欢不这么干燥的秋天多一点。”

  塔尔波坐在一把酒馆里最普通的木凳上,瞪着他深棕色的双眼看向来人。“有事吗?”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乔托。”金发的年轻人对塔尔波伸出右手。“我有一件需要您帮忙的事情,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那天真的很热很热,通风不良的工作室如同一尊烧薪的火炉。塔尔波握住年轻男人的手,就像是握住了一块熔化的黄金。

  ——那是大约四十四岁的塔尔波,第一次与彭格列初代见面。

  *

  “早年间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

  佝偻着身子坐在纲吉家沙发里的塔尔波仔细想了想,还是选择用这句话作为讲述的开始。

  “乔托需要一个雕金师,他找到了我,然后我开始为他和彭格列工作。”

  这是彭格列的资料库里永远不会出现的秘密,经过时光漫长的洗涤之后只留下了这么一点浅薄的波澜不惊,透过塔尔波分贝十足的大嗓门,流淌进这间屋子里的几个年轻人耳朵里。

  “后来呢?”纲吉为塔尔波续上一杯茶。

  “后来乔托跑到日本了,他又有一件事需要我帮忙,然后我就认识了萨米——哦,我是想说三水吉右卫门。”塔尔波呵呵地笑了笑。“后来我们一起制作了潘多拉,那段时光可真令人怀念。”

  ……这个后来是不是太“后”了。纲吉倒茶的手顿了一下。

  中间的——

  “过程完全被省略掉了啊。”快斗幽幽地说。

  纲吉看向替自己把吐槽说出来的快斗。

  他正乖乖地坐在长沙发里,双手搭在膝盖上,上半身微微向前伸着,比柯南在帝丹小学课堂上的姿势还要标准。“能不能请您多讲一点细节?拜托了。”

  “细节啊。”塔尔波侧头想了想。“宝石里大概有铁的成分,因为它尝起来有血液的味道。”

  ……

  “塔尔波爷爷。”纲吉轻轻地叹了口气。“您服用过’潘多拉的眼泪‘,对吗?”

  传说中可以使人长生不来的物质,只有在某颗特定彗星光临地球时,才会流下珍稀的一滴。纲吉的知识储备库中没有那颗彗星上次途经地球的具体时间,但这不妨碍他的超直感兢兢业业地工作。

  也许这已经是一件不需要超直感也可以推断出的事情了,纲吉揣摩着其他几人的脸色想。

  狱寺和柯南的脸色倒是还好,充其量就是一些自己的想法骤然得以验证后的震撼而已。但是快斗似乎已经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了,他屏着呼吸,身子更加向前探着,双手在膝上紧握。

  “喔,你们是这么称呼那东西的吗。”塔尔波又端起纲吉倒的茶润润嘴唇。“宝石确实改变了我的身体状态,不过我想这大概是一种很糟糕的改变,因为戴蒙那个小子对我至今还活着这件事,一百年里都完全没有产生任何兴趣。”

  纲吉又顿了一下。“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请不要快进那么多了。”他认真地注视着塔尔波,即使对方根本看不到他的注视。“我很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无论是关于潘多拉的,关于三水吉右卫门大师的,关于彭格列的,关于初代的,还有……关于塔尔波爷爷的,我都很想知道。”

  塔尔波手里握着杯子,杯中的水面轻轻泛着波纹。他像个寻常老人一样,听到一段话,然后会安静地想一会儿,让自己已经不怎么利落的大脑,慢悠悠地工作起来。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对我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了。”

  塔尔波提着嘴角,呵呵地笑了笑。

  “大概,你需要多准备一杯茶。”

  *

  塔尔波与乔托的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很愉快。

  当时的塔尔波已经在西西里岛最大的城市之一里生活了三十年,进出他工作室的大多都是贵族的近侍。贵族的近侍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们需要遵循更为严格的礼数,摆出的势头比普通人要更优越。

  但乔托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来自城市远方的小镇,那种地方在塔尔波看来,只比三十年前的家乡稍稍明亮那么一点点而已。比如现在,乔托的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而有身份的人从来不会只穿一件衬衫,即使现在的气温足足有三十五度。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雕金师。”塔尔波收回因为礼节而伸出去的右手。

  “可您是整个西西里岛上最厉害的雕金师。”乔托得体地微笑着。“我们很需要您的帮助。”

  “那么我想,你们应该去找一个普通的雕金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陌生人进行过正常交流的塔尔波,已经完全忘记了所谓的人情世故。他淡淡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一片窄窄的桌面,一如既往地自闭着。“我还有其他事。”

  他的对面突然出现一个寡淡的方盒,这是用来盛放宝石的盒子,但它与塔尔波所接触过的宝石盒并不一样。他已经习惯了那些王公贵族所经常使用的,带着雕花与木漆的精致容器,而这个盒子,甚至更像普通人所使用的饭盒。

  “……这是什么?”塔尔波向推出方盒的G发问。

  可惜G不是负责沟通的那个。

  “您听见什么了吗?”乔托继续微笑着。“有传言说雕金师塔尔波可以听见宝石的灵魂,那么您能告诉我,它们都在说什么吗?”

  塔尔波愣了一下,他抬起手,慢慢地把面前简陋的盒子打开。

  “给我的人对我说,这些指环的名字叫彭格列。一套有名字的指环,听上去非常有趣。所以我很好奇,上面的宝石们有没有说些悄悄话。”

  “……我什么都没听到。”塔尔波看着躺在简陋盒子里的七枚指环。“它们很安静。”

  “是这样吗。”乔托轻轻点头,似乎轻易地接受了塔尔波的说法。“也许它们正在睡觉,好吧,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不是“什么都没听到是不是在骗人”,而是“改日再来拜访”。

  如果可以的话,塔尔波偶尔会想自己的人生回到那个夏天,回到那间热得像是火炉一样的工作间,抽出一张废弃的莎草纸,扔给这个叫乔托的年轻人一张“永远不得来访”的逐客令。

  ——可惜当年的他,只是木木地坐在原地,疑惑着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在宝石里听到任何声音,然后旁观着两个来自小镇上的年轻人,缓缓走出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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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亿些设定细节(千字左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快速跳过,比心心~):

  第一:关于时间线(点)。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过这个故事的发生时间,不过我其实一直把这个故事中的“现在”模糊地定为2000年左右的【有折中名柯和家教的诞生年份】,至于那些由于我行文中没有过多考据而出现的超出时代的科技【比如触屏手机】,大概可以看做平行世界的无关紧要的小不同。

  于是根据这个“现在是2000年”,我们还可以得到更多细节上的背景设定,比如很久之前在作话里推过彭格列的历史大约在130年左右,可知初代活跃在西西里的时间是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即日本幕府末期,名柯中三水吉右卫门的活跃期】,那个时候意大利的土地上有多乱,对世界历史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去了解,我这个历史学渣就不来献丑了()

  咳,总之我是想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把塔尔波的少年时期写出了西幻文学的味道【大概是因为雕金师这个设定本身就很西幻?】,但其实那个时候第一次工业革命都已经结束了!“乡下人去工厂”和“城里在打仗”都不是我完全瞎说的……最多也就瞎说了一半(喂)

  或许把这些设定放出来可以帮助大家更好的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不要过于考据,完全当做一个虚拟的世界就可以啦

  第二:关于为什么要写塔尔波

  因为写塔尔波就是为了写初代啊哈哈哈。有谁不喜欢听老人讲当年的故事呢(bushi)

  我看到评论区有读者提到“可以把初代从戒指里叫出来讲故事”之类的评论,唔……现在初代出场啦,只不过这个故事不是由他亲自来讲的。

  有人那些被我藏在前文里的隐喻吗?在欲望的裹挟下追求永生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贯穿在整本书里的线索。或许哪一天写另一个故事时,我会开始构架一个“对永生的探索属于科技和人类社会的进步,应当积极鼓励”的世界观,但不是现在(笑)。这个故事里的核心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无论他曾经多么辉煌多么耀眼。

  像是贝尔摩德喜欢的鲸落,像是塔尔波亲手雕刻的冰雕小熊。

  同理,像是会说出“要繁荣还是要毁灭都随便你”这种话的初代。

  所以啦,在这个故事里的初代是一种象征,是那段已经结束的岁月只能留在他人讲述的故事里的象征。他不好真正出面说话的,因为一旦他出面了,无论他说了什么,那都是对于这个故事的核心线索的强烈冲击——作者在同一个故事里,一边驳斥着所谓的“长生不老”,一边把“长生不老”的角色作为碑匾来夸耀。(达咩哟……远目)

  不过这只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些其他令我不想让初代直接出来面对面的小原因,这里就略过不提啦

  总之希望大家开心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