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嫣然一笑:“是我所写, 不知三丫有何见教?”
黛玉特别喜欢逗三丫玩,最爱学三丫说话的语调,每每把三丫气得脸色红涨, 三丫也想学黛玉说话的调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惜她学不会。
这样文绉绉的说话,三丫还真不习惯。
三丫自诩聪明,学认字只学了一个半吊子, 若是不要遇见生僻的字样, 多半是读得通, 写得通。
所以原先黛玉给瑛姑看的文册, 好些文章她都能读个大概意思,见黛玉写过那么多景色风俗, 各地传说, 欢喜得很。
看来大官家的女孩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三丫真心赞道:“那你还真厉害啊……这个字怎么念?”
说着指着当中一个字问黛玉。
黛玉瞥了一眼,笑道:“这个字念‘澹’,曹孟德有诗云,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三丫既问, 黛玉也耐心给她讲, 显然三丫的识字数量还是不够。
而且三丫不好诗文,就爱听写传奇故事和各类神怪故事, 每每总央求黛玉:
“林姑娘, 你再把共工撞到不周山的后面给我讲一讲咧?”
黛玉无奈道:“你再多识几个字, 以后就能自己看书了。”
三丫不以为然:“那《山海经》里面就是几句话,我都会认了, 没有你讲的好听。”
那些死板的言语,哪里有黛玉讲的活灵活现,三丫露出讨好的笑容:“姑娘你讲的,比咱们这边唱诗的还好呢!”
兴庆府这边有一种唱诗的人,和京城或者江南的说书先生大同小异,又有些像唱弹词,把很多番邦传来的故事编成长诗,用吟唱的方式表演出来,深受当地人的喜爱。
先前冷先生还专门出高价买过这些人的唱诗本子,说是用来收藏之用。
黛玉可不会惯着三丫偷懒,正色道:
“不成,你还是要好好学认字,我听说海边有很多外国人,说的外国话,写的外国字。”
说到新奇玩意儿,三丫眼睛又亮了:“外国字,我见过,那边胡人的字,和我们也不一样。”
黛玉拿出一本好容易才淘到的《西洋声律》,三丫好奇的将脑袋凑过去,那些弯弯扭扭的不知是什么字,和契丹的文字也不一样。
黛玉又道:“这种文字,不是胡人,是从海那边来的人。”
“海?”
三丫是听过好几回大姨念叨着什么江河湖海,那条大河就是要去东海,据说还有观世音住在南海,孙大圣也是从海边傲来国的大石头出身的。
三丫:“是不是很大?”
黛玉眼中尽是遗憾:“我也没见过,上回没去成。”
她见过大江大湖,上次南下,差一点点就要到海上了,可惜先生有事众人又折返回来。
三丫渐渐和黛玉熟了,信服黛玉,开始跟着黛玉学认字,每日学得好,黛玉就会给她讲故事。
等到深秋的时候,难得寻一个有日头的天,林璋公务处置妥当,向霍小将军寻了几匹好马,带着妻子和妹妹出城骑马。
三丫没料到黛玉还有这么一手,她自己都不太会呢!
当下对黛玉更加崇拜:“想不到你还会骑马?你们京城的姑娘,都这么厉害吗?”
霍云安提及黛玉,十分骄傲:“也不是哪家姑娘都能骑马,只有我们家玉儿这么厉害!”
至此三丫就更加成了黛玉的跟屁虫,也吵着要学骑马,以后才能一起和黛玉去海边骑马。
黛玉每日有人作伴,兴庆府现下是霍总兵掌兵,治安良好,此地女子多抛头露面,所以黛玉就算和三丫一起出门,只要多做掩饰,旁人也不会在意。
此处虽然不比京师繁华,却独有一番自在。
冷先生自来了这边,却自己有事要做,多不与黛玉同行:“我看你在此处,玩得开心啊!”
黛玉有些羞愧,自己似乎近来玩得狠了,做的文都是些记录闲趣的小品。
冷先生招呼她过去:“你来瞧,我画了一样好东西。”
黛玉进屋一看,书案上是一副此地的舆图,十分详细:“先生妙笔!”
冷先生去到那一地都有画图的习惯,这一副却装帧的格外用心,笔触也极为细腻。
黛玉见还用了缂丝,忽而又问:“这幅图,是不是要进献给圣上恭贺万寿?”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是各人做生意的法子不一样。
有些人卖的趋炎附势,有些人卖的风雅。
冷先生就属于后者,不然如何能与东宫说上话,又能在文人墨客中中颇有声望?
冷先生点点头:“是,我走过好些地方,北面就差这一块了!明年咱们再往南去,我虽然在江南,但再往南,我走得少。”
冷先生笑着看向黛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在各处云游,走过很多地方!以后也给你留一份……”
别人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生是行万里路,画万里图。
……
京中一切井井有条,林如海今日休沐,与贾敏在家中偷闲烹茶。
林如海道:“朝中近来没有大事,先前往北面发粮的事,有朱大人督办,你放心,不敢有人为难,都是皇帝的人,圣上派他们过去,就为着稳定军心。”
越是如此,贾敏更加不放心:“越是要稳君心,越要有大事,我这当娘的才不放心,前儿荣国府那边说,粤海将军家来了信,想让探丫头早点嫁过去。”
贾敏一面担心母亲,一面也分点心思担忧探春,在王夫人手里当庶女,可不好过:“万一老太太没了,探丫头肯定要守孝。”
林如海记着前世探春嫁的不早,就算真到了贾母仙逝的地步,祖母丧期一年,探春也耽搁不到什么。
林如海宽慰妻子:“就算守个一二年,岁数也不大,那边催着发嫁,探丫头才多大?而且老太太如今只是脑子糊涂,身上还好,何必往坏处想。”
贾母只是脑袋糊涂了,身子上倒是不见大病症,精神还是好的,就是糊涂加上精神好,反而搅得小辈头痛。
林如海又问:“宝玉的婚期定了不曾?”
贾母就算变糊涂也忘不记的,不就是那个宝贝孙子吗?
尤其贾珠病故之后,老太太渐渐有了病症,就越发宝贝了。
贾敏点头:“定了,就在明年四月里,京城人家都喜欢赶着这个月份成婚。”
说起四月婚期,林如海又想起来一事:“苏大人家老四也是四月,你记着预备贺礼。”
帖子林家还没收到,怎么说年也没翻过去,苏家的帖子不会这么早来,肯定是林如海和苏大人好友之间说起家事提及的。
由着备礼,贾敏这才想起来,今儿要说的要紧事:“那些倒是其次,老爷倒是把万寿节的贺礼拿一拿主意。”
圣上的万寿就在二月份,还在花朝节后三日,以前太上皇在,圣上为了表示孝心,自个的生日不大办,多是紧着太上皇。
今年太上皇早埋进皇陵中,圣上肯定会大办。
林如海自然知道,可是他在圣上跟前就是那等不亲近,却又要留着办事的大臣,故意讨好没准还会触霉头。
本着前世无功无过的经验,林如海淡淡的:“不出错就成,没必要挖空心思。”
有林如海这句话,贾敏大约也能拿出章程,太上皇一走,她们做夫人的各家做走动,也能觉出朝中格局的变换。
贾敏又问:“这回万寿,义忠王爷他们会不会回来?”
义忠王爷去了皇陵,先前很慷慨的会借出撷芳园,如今也闭门谢客,按理说也该回来了。
林如海沉默片刻,低声道:“说不准。”
义忠王忽然就低调起来,不知是皇家宗亲之间生了什么龃龉。
外面忽然来人:“老爷、太太,三公主殁了。”
说到这里云板也跟着响起来,正好四声,这是报丧。
贾敏已经习惯了流程,马上就道:“我去一趟……先前就听到消息,说这一位不好。”
早就从迎春那边得过消息,三公主恐怕熬不过这个冬日,是以贾敏十分从容,换衣裳,拆首饰,预备出门。
贾敏才从屋里出来,又有人来:“老爷,太太,南安郡主殁了。”
可不能叫怀着身子的儿媳去冲撞,林如海不便出面,家中只得贾敏出去交际,夫妻二人无奈相视一眼:
“……先去三公主府上。”
贾敏乘车来到公主府,门口已是车马络绎,贾敏见一个人眼熟,马车走近一看,果然是他,当下掀开车帘。
“宝玉,你怎么在这儿?”
宝玉穿着一身石青衫子,来这个场合倒也不犯忌讳,给贾敏行礼。
笑道:“原本在北静王府上,听闻公主府上出了事,和王爷一道过来的。”
然后宝玉又问贾敏:“姑妈一会儿可是还要往南安郡王府上去?”
贾敏点点头,后面好几家车马等候,二人匆匆说过几句话,车夫马上赶着车来到公主府大门,贾敏下次,进公主府去。
再去南安郡王府道恼,贾敏觉出几分蹊跷,三公主病重京城人尽皆知,就算去了,实乃寿数有限。
当下并未听说南安郡主有病,只见她太上皇丧事时就回京,一直也没往夫家去,现下忽然就没了,对外只说急症。
高门大户的,谁又能说得清?
贾敏心头一直惴惴不安,不免多想,毕竟南安郡王府,和南边有关。
不得不说,女子的直觉分外灵敏,南安郡主的棺椁才抬出去不到三日,林如海就从公主带了一个坏消息。
林如海脸色都有些发白:“今儿宫里的下了旨意,命荣国府预备探春的婚事,赶紧将人送到粤地。”
贾敏亦是警觉:“难不成,是粤海将军不好了?”
林如海冷笑道:
“粤海将军家的老太太身子不成,想看孙儿成婚,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