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徐思远观察发现,沈颂有点不爱说话,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孤僻。
唯一的爱好久是往灶房跑,后来因为差点烧伤才被徐思远限制住了。
要不除非是徐思远主动去找,不然他毫不怀疑沈颂可以在房间里坐上一整日。
而满城都没有找到沈颂父母的消息,徐思远便暂时将他养在府中,偶尔沈颂也会大早上跑过来临摹他清晨练剑。
可今日早晨不同,沈颂一进门,就看见徐思远正躺在檐下的躺椅。
冬日稀薄的晨光散落在他身上,徐思远拿着他的画册盖在脸上,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在风中摇曳。
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徐思远抬手拿开头上的书,侧头向他望了过来,对他招了招手。
“小可怜,过来。”
显然,10岁的沈家小少爷已经习惯了徐思远这样称呼他,闻言便走到他身旁。
徐思远替他整了整衣领,一边开玩笑道:“怎么好看得精致的像个木偶娃娃。”
沈颂不语,徐思远也不恼,起身拍了拍衣摆,对沈颂笑着说道:“走吧,正好快过年了,我们出去逛逛。”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上午热烈的阳光洋洋洒洒地散在白砖灰瓦上的鲜艳红绸上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间。
马路上那大大小小的车子络绎不绝,徐思远牵着他的手走在路边,原以为他会对街市上的各种小玩意感兴趣,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沈颂盯在他腰间的挂饰发愣。
被发现的沈颂也没有回避,反而很自然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他看到路上一些小孩都戴着,而徐思远却挂在腰上。
徐思远笑了笑:“这叫平安锁,小时候戴在脖子上。保佑小孩子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顿了顿,徐思远蹲下身和沈颂齐平,语气平和:“我们阿颂也会有的,不会比别的小孩少半点。”
沈颂愣了愣,本意只是随口一问,徐思远也只是随口安慰,但他幼小的心灵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银色的平安锁下,铃铛随着他的步子发出细碎的声响,锁身在阳光之下泛着光泽,有些晃眼。
徐思远给沈颂买了许多对象,各种各样的,从吃食到摆件都有。期间徐思远还带沈颂去量体裁衣,给他买了几件新衣裳。
感觉被当成摆件娃娃的沈颂也无可奈何,只好一路抱着一堆东西跟在他身后。
反正又不是他花钱。
“爹,那个小孩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啊?”
听见这话,沈颂下意识皱了皱眉,回头看,就只见那小孩被大人捂着嘴拉走了。
是啊,过了这么多天,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哪来的了。
可是要怎么回去呢?
小沈颂皱了皱眉,他不想回到那个冰冷冷的家。
“你站在路中间干什么?”
沈颂抬头,徐思远已经站在摊铺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石头手链朝他招了招手。
徐思远见他仍站在原地发呆,忍不住笑了出来:“过来呀,愣着做甚?”
沈颂回个神来,抿了抿唇走到他的跟前。徐思远把那个蓝色琉璃手串递到他眼前,低声问道:“好看吗?”
沈颂慌张的应了一声,果不其然就听见徐思远明朗的声音。
“好,我们小可怜戴着一定好看。”
正午回府,徐思远刚踏进门,就听见待卫在上前报告:“公子,陛下说他过两日就到。”
沈颂在一旁,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顿了一下。
侧头去看,徐思远上扬的嘴角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在两人的注视下,语气中都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怎么?我今天不应该左脚先跨进门吗?”
徐思远无心避着小孩去,沈颂在一旁听完了全程,内心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
皇帝?看起来是个位高权重的人,才使徐思远这么忌惮。
第二天便下了一天的细雪。
灰墙红瓦的院子中,几根青绿的竹子成了庭院里唯一的风景。
沈颂就在这一方亭子下,透过朦胧的雪景赏了一天的竹林。
徐思远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事,他屏退待从,踏入院子里,抬眼便看见了亭子里的那一团。
咽下喉中的血腥,徐思远走到沈颂面前。
大概是无聊得紧,又或许是太累,沈颂在凳子上缩成一团,似乎是有点冷,睡着的时候眉头还微微皱起。
像一只随时露出爪牙的小猫。
徐思远看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裹住沈颂。
沈颂敏感的惊醒,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就被徐思远抱了起来。
徐思远抱着小沈颂,还拍了拍他的背,一边哄道:“没事的。”
但沈颂哪还睡得着,停顿了一下,看着庭中一点翠绿,便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徐思远步子一刻未停,只往院中一瞥,然后回答了他的话。
“修竹。”
.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
沈颂从早晨开始就感觉到府里处处的不对劲。
似乎所有人都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是因为那个皇帝吗?
沈颂去到前院,庭中两棵光秃秃的树苗盖了一层薄衾。
他安静站在那干枯的枝杈前,仰头看落霜。
“我也没想到陛下来得这么早,失礼了。”
徐思远与皇帝一起坐在马车内,偶尔的颠簸,晃得珠帘轻响。
徐思远垂着眸,静静的坐在车内。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年轻帝王看着眼前疏离淡漠的心上人,无奈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不能急,不然只会让他离得更远。
梁祁顿了顿,像例行公事般问道:“你来这边…还好吗?”
徐思远笑了笑,看得人有些晃神,却总说出最绝情的话:“托陛下的福,虞州还算安稳。”
梁祁到底是年少,闻言便皱了皱眉:“京城那帮人我处置过了,但他们说的也并无道理。”
徐思远仍是疏离的弯了弯唇,那双眼眸看着他,轻声回答:“不怪陛下。”
一拳打着棉花上。
徐思远曾做过他的待读,更准确的说,徐思远是他的半个老师。
他以为,他是最了解徐随的人。对什么事都无所畏惧,即使朝中老官忌惮他,上百份奏折弹骇他,他依旧能如沐春风的笑着与他谈论学术。
他以为,只要他藏好了自己的心意。
太子梁祁问过他:“你就不逃吗?”
徐思远棱模两可的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以为,等他上位之后。就可以把徐思远收入麾下。
于是,少年帝王即位便犯了一个错。
将徐思远升至翰林院。
徐思远在临走之前,教会了他最后一课。
“陛下,你当真以为先帝是看重我的才能吗?”
“他只是溺爱长子罢了。”
思绪被拉回,年仅18的梁祁仍带着少许少年气,仿佛就有永远用不完的勇气。
过了好一会,梁祁才看向眼前的人,犹豫不决了半响后,终于开口道:“思远,我……”
“到了。”徐思远打断了他的话。
梁祁止住了话头,便一同和他往府内走一边问:“在这住的可还习惯?”
“还可以,”徐思远中规中矩的回答:“只可惜不是春天。”
“那就好,”梁祁一边走进大门一边说:“我还担心……这是谁?”
徐思远跟在梁祁身后进门,闻言,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庭院中央的沈颂。
徐思远出门出的太急忘记了还有这茬,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
2秒钟后,沈颂天真的看着徐思远,开口就让梁祁当场裂开。
“……爹。”
梁祁:???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徐思远,后者比他先反应过来,微蹙着眉,眉间似乎有些忧愁的回他:“我与我亡妻的孩子。”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梁祁当场失控——
他抓住徐思远的双肩,力气大的仿佛要嵌进骨肉里,那双眼晴死死的瞪着他,想从面前的人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什么时候的事?”
哪怕一丝。
可是没有,徐思远被捏疼了,他皱着眉头,声音却没有一点波澜:“陛下。”
半响,梁祁松开了手,在全府人战战兢兢的眼光中,自嘲的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仿佛愣在原地的沈颂。
那双莫名的,和徐思远极像的眼神。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徐随吗?哪怕一点。
下一秒,梁祁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徐思远笑道:“那思远有给我安排住处吗?”
徐思远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一丝回避:“当然是有的,我领陛下过去。”
沈颂站在原地一路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意料之外,午饭过后徐思远也没有来找他。
直到傍晚,徐思远才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他的院子门口。
徐思远站在沈颂面前,眉眼微微上扬,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小可怜,谢谢你。”
他直起身,细心的叮嘱他:“睡前记得关好门窗,今天早点睡。”
至于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
外头的雪似乎从未停过,一大一小站在屋檐下,共赏这一块雪景,却也意外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