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午时靖安王府来人告知“王爷明日与王妃一同回门”时, 洛华昌惊得几乎一夜未眠。
此前,他根本没想过洛云升还能回洛家,甚至不觉得他能在靖安王府活下去, 早早做好了替他收尸的准备。
他图的从来不是什么回门礼,他图的是洛云升的买命钱!
只是如今他是洛云升的爹,是洛府的主事人, 靖安王在前,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擅自离开。
作为男人, 洛华昌深知, 他该帮这可怜的嫡子说几句话,但……洛华昌用余光瞥了眼面色不虞的容渊,当即做了决定。
拳抵着唇清了清嗓, 洛华昌上前几步轻轻拍了下洛云升的肩膀, 摆出慈父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杀人诛心:“升儿, 你既嫁入靖安王府,便是王爷的人了,王爷要你做什么你便该做什么,不要闹脾气。”
洛云升皱眉,他也不以为意, 继续劝道:“正所谓君为臣纲, 夫为妻纲,你与王爷既是夫妻也是君臣, 还不快听王爷的话, 到王爷身边乖乖坐下?”
洛华昌觉得自己苦口婆心说这些是为了洛云升好, 洛云升却只觉得他说的什么屁话!
由此,看向洛华昌的眼神中除了难以置信的悲切, 还有藏了许多怒火。
洛云升演技未必精湛,但眼中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真的不能再真——哪儿有爹这么和儿子说话的?
封建渣滓就该送到地府回炉重造。
于是更想暗自寻个机会踹这迂腐的老头两脚。
两句话之间,洛云升已经把洛华昌划进了“垃圾”的范围,但洛华昌一无所知,他那米粒大小的父爱促使他心中升起了发丝般粗细的愧疚之情。
——这么好的儿子,怎么偏生是从那疯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当真可惜。
洛华昌不爱他的嫡妻,自然不爱她生的孩子,哪怕是儿子。
往常对洛云升的那些好,不过是因着他有用。
如今这儿子已是别人家的所有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子也无甚不同。
洛华昌便只怜惜自己命不好。
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背着比山还高的债,为了填补祖上的亏空不得不娶个商人妇作嫡妻,结果这妇人还是个因妒生恨的疯婆子,害得他好不容易生了个科举有望的儿子却也只能赠与他人。
他顾影自怜,心中那一丝愧疚如水滴入海悄然消失,只剩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洛云升便不能听话点儿吗?
都已嫁过去三日,还不知这靖安王的脾性?那可是掌着数万兵权的实权王爷,人家便是要他像狗一样爬过去,他也得爬!
洛华昌气恼,语气更重些,他推了下洛云升,蹙眉道:“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自诩君子,怎么到了王爷面前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洛云升火气一头头地往上蹿,但他毕竟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君子”这人设还不到崩的时候,他便顺着洛华昌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神色悲戚。
容渊也再次伸手。
洛云升像是无路可走的小猫,只能把自己的手搭到“恶人”手上,仿若下一步就要迈入地狱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另一只手牵着的洛雅晴一滴眼泪落下,几步上前双手抓住容渊的手臂,张口便要咬下去。
“晴儿!”
洛云升想伸手捂她的嘴,却因着实在长不出第三只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咬下去。
洛华昌也想阻止,可靖安王他是万万不敢碰,生怕这位若是被咬了,连他的嘴也一块儿缝上。
电光火石之间,洛华昌只能去推洛雅晴,却被这洛雅晴躲过了。
洛云升急中生智,牵着在容渊手里的那只手猛地一翻,便成了他的手臂在上容渊的手臂在下,就算洛雅晴要咬也咬不到容渊。
洛雅晴眼含热泪顿了一顿,容渊松手,抓住空隙一把捂住她的嘴,掐着腮帮把小姑娘甩到椅子上,连带着洛云升都被他带了个踉跄。
没咬到容渊却差点咬到最疼自己的哥哥,洛雅晴心中难过,终是捂着脸哭起来,洛云升心下却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嘴要真咬下去,他都不确定容渊会不会动真火。
只是洛雅晴哭得实在可怜,声音也细细软软,弄得他心生怜爱,忍不住想去抱抱她。
但容渊毕竟不是个死人。
他上辈子就很讨厌洛雅晴,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不如动手。她上辈子要是夜里猛起两刀了结容麟,哪儿会落得被囚禁的悲惨下场?
容渊忽地默然,她是没动手,但确实动口了,勉强算是……有点进步。
但他依旧死死搂住洛云升的腰,不让人移动半步,洛云升便是伸长手都够不着洛雅晴。
洛云升够了两次没够到,回头瞪了容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快放手,没看人哭得那么伤心?”
很显然,容渊不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
没咬到人就哭,不会站起来再咬一次吗?
咬不到他还咬不到洛华昌?
明明洛华昌才是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蠢/货。
容渊只是搂着人不放,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却没对洛云升说一句重话,便叫原本目瞪口呆的洛华昌心思活动起来,觉出几分不同。
他虽从来未看清过这位靖安王的面孔,但也在朝堂上领教过这位的凶残。
这位喜怒无常叫人心生恐惧的王爷曾当朝斩过一位怯战的武将,头颅滚圆,血直直溅到大殿门柱上,正落在他眼前,吓得他做了好几天噩梦。
若是这位当真没把自己这儿子放在心上,恐怕洛雅晴方才便血溅三尺、倒地而亡了。
洛华昌眼珠子一转,心想王爷或许正喜欢这种桀骜难驯的也说不定。
心思活络起来,念头就多,洛华昌想,左右自己这儿子如今成了靖安王府的一道口子,只要他活一日,这口子便开一日,若自己能守住这道口子,往后要多少金银不就有多少?
这么想着,洛华昌便觉着祖上那笔欠债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了,总有还清的时候。
他笑起来,无视了洛云升脸上那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也便是放弃了洛云升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恭恭敬敬地朝容渊一拜,道:“王爷今日驾临府上,臣照顾不周多有得罪,但请放心,我们家升儿是懂礼数的,定能将您照顾得妥帖。”
洛华昌简直睁眼说瞎话,洛云升都惊了,这老东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是只要是对他有利,话头随意怎么变都可以?
洛云升觉得洛华昌不配为人父,容渊也觉得洛华昌说话太可笑。
他家这位鬼神大人是连衣衫都不会穿的神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伺候他的份儿。
心里想什么与面上做什么向来无关,容渊笑得有些深沉,但似乎是被这话取悦了,扬着下颚俯视洛华昌:“谢岳父吉言,云升确实将我伺候得很好,本王,很是满意。”
但凡是个男人都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洛华昌面色一僵,洛云升深吸口气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甚是担心地看向洛雅晴。
显然,小姑娘虽然不懂但也能听出这话不是好话,气鼓鼓地抹了眼泪站起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咬着唇从腰间翻出一块玉佩,冲过来一巴掌拍到容渊胸前。
玉佩滑落,洛云升险之又险地接住,顺势挣脱容渊的束缚,拉过洛雅晴,面容严肃地问她:“谁的玉佩?”
他心中猜测是三皇子容麟的,却猜不透她现在拿出这玉佩是为何意。
见着玉佩便愣住的洛华昌也满脸不知所措。
他知道先是自家女儿招惹了不该招惹的贵人,他这性烈的儿子才应了靖安王府的婚事,可这两人他都没想过能长久活着,贵人们都是吃人的可怕模样。
他只是救无可救,只能从中牟利罢了。
洛华昌下意识看容渊的脸色,发现靖安王脸色已经全然黑下来,一步步走向自己那似乎有些“受宠”的儿子。
洛云升后退一步,似是有些胆怯,却依旧把妹妹拦在身后,面上带了一丝急切问洛雅晴:“晴儿,告诉哥哥这到底是谁的?是……”他故意演给洛华昌看,便瞥一眼容渊,在洛华昌和洛雅晴都能看见的地方竖起三根指头,“是吗?”
容渊控制着速度,等他比完手势才走到近前,伸手夺过玉佩,拿在手中把玩——刚才觉得洛雅晴似乎长了一点脑子,现在看来还是和上辈子一样蠢得没边。
容麟的玉佩能威胁到谁?
他笑容玩味实在吓人,洛雅晴胡乱点了点头,在容渊把洛云升拽回去之前张开手臂把世界上唯一爱她的哥哥挡在了身后。
她带着一点细微的哭腔对容渊道:“你……你不要过来!你要是敢动,我就嫁给那个容麟,我……会是太子妃,你不过是个王爷,你要是对哥哥生坏心思,我便……我便……”
她想说“我便杀了你”却说不出口,十五岁的年纪养在深闺无人识,又有光风霁月的哥哥护着,是半分坏都没学着,威胁的话都不会说。
洛云升看着她,洛雅晴的背影和果果一点点重叠在一起,这年纪的孩子大抵都是哭包,尤其像洛雅晴这样美丽纤弱的就更惹人怜惜。
只是未曾想到她会用容麟去压容渊。
这可真是……
但不怪她,她不懂局势,不知容渊容麟是恨不得弄死对方的敌手,只知道皇后的儿子应该比王爷大,想让她的哥哥过得更好些。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她,哥哥也不会松口出嫁,跳进靖安王府这个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