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本地方言让孙圆的妈妈产生了犹豫, 她上下打量了苏别一会儿,才问:“你是本地人?”
苏别避而不答,重新用普通话道:“我们确实是来买猫的阿姨?”
“你们买我这里的猫干什么?”孙圆的妈妈不太相信。
年轻人买猫,大多是想买回去养。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 为了贪便宜从她这里买低价猫还算合理, 这几个人都看过饲养环境了, 怎么还会说出要买猫这种话?
她斜了苏别一眼:“我这里的猫都是这么养的,可没有别的猫给你们挑。”
“阿姨,其实……”苏别在脑海里疯狂编瞎话。
其实什么?其实什么!
眼睛扫到一旁的姜哥时, 他脑筋一转:“其实我们买猫是为了做实验, 金贵的耗不起, 所以才专门要这样的猫。这位就是我们负责人,是为了做实验, 专门从北方过来的!”
“?”姜哥反应很快的挺了挺腰板, 还刻意加强了口音:“我说大姐,做买卖能不能麻利点儿, 磨磨蹭蹭还卖不卖了啊?”
他今天穿的是一贯的流浪汉艺术风, 刚巧胡子也没刮,看起来格外显老,不是, 格外显成熟。
孙圆的妈妈狐疑地转着眼珠子,见这些年轻人里确实有个看起来能做主的, 这才相信了些:“卖, 当然卖。你们要几只?”
“十来只吧。”姜哥回头指了指刚才他和苏别挑出来猫:“就那些,再抓几只大的。”
“那钱?”
姜哥状似豪放:“钱都妹有问题, 肯定不会少你的。”
孙圆的妈妈在心里一算,十来只, 能赚不少呢,顿时就乐开花了:“行行行,那你们去挑吧。”
苏别赶紧向提着笼子的张驰和林可妍招手,四人全都来到天台上,看似在挑选猫咪,实则低声交流起来。
“我们真要花钱买啊?”张驰低声问。
“不然怎么办,”苏别也小声道:“有几只小猫再不管,估计都活不了几天了。”
“能救一些是一些,其他之后再说吧,先把病得严重的猫带走。”姜哥一边说,一边把小猫崽抓进箱子里:“小别是本地人吗,刚才你突然冒出两句什么玩意都给我听懵了。”
“对啊,”林可妍也好奇道:“我记得学长你不是本地人啊,难不成记错了?”
“没记错,我不是本地人。”苏别答道。
“那你怎么会说本地的方言?”
“我就会那两句,还是以前做兼职听会的,多说点就露馅了。”苏别后怕道:“我当时就想吸引一下她注意力而已,还好她没多问。”
至于吸引她注意力的原因,当然是怕张驰他们跟孙圆的妈妈爆发出更大的冲突了。
张驰很不爽道:“也就是学长反应快,不然那大妈再多说两句,我肯定忍不住要动手,她都差点要打到可妍了。”
“好啦好啦,这不也没打到吗。”林可妍抚了他背两下:“主要是为了救猫,否则不用你发作,我自己都会跟她理论的。”
他们窃窃私语了有点久,门那边传来催促声:“抓好了没有啊?”
孙圆弱弱劝道:“你催他们干什么……”
“闭嘴!我做生意呢,哪有你说话的份!”
孙圆顿时就没声音了,苏别几人也听不下去,互相示意着站起来往外走:“来了。”
姜哥提着航空箱走在前面,对孙圆妈妈道:“这边就要这几只,我们还要去楼底下那个窝儿挑。”
孙圆妈妈斜了孙圆一下,眼神不大满意,大概是没想到苏别他们连另一个养殖点都去过了。
她回头又看了看箱子里几只小猫,发现不是病殃殃的,就是不值钱的小土猫,这才道:“行吧,孙圆先带人去抓猫,我等会儿再下去。”
大概是怕少给钱什么的,她强调道:“钱只能从我这里结!”
没人想回应她,大家都沉默着下楼了。
等走到楼底,确定她妈妈听不到声音后,孙圆才道:“买猫的钱,回头我会转给你们,谢谢你们帮忙。”
“不用,这笔钱就算没地方报销,对我来说也没有多少。”姜哥看她一眼,“而且你才几岁啊小姑娘,没必要操心这个。”
“我十七岁,不小了。”孙圆道。
“你才十七?!”几人齐齐意外地喊道,他们虽然看出来了孙圆年纪不大,却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未成年。
姜哥意外道:“你未成年怎么在工作?没去上学吗?”
孙圆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眼圈微微泛红红:“我初中毕业就工作了。”
几位大学生都不由沉默了,苏别原本只觉得这些被劣养的猫很可怜,现在看来,生活在这个家庭中的孙圆也过得很不好,听这母女俩刚才吵架时说的话,孙圆似乎还是他们抱养或者是买来的养女……
苏别叹了口气,没再细想下去。
他们来到另一个养猫点,苏别和姜哥又把塑料袋套上鞋子扎紧,走进了“鸡圈”里抓猫。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苏别目标明确,下手迅速,很快就把几只瘦的可怕和明显生病的猫抓了起来。
像是知道有人可以带走它们,一只豹猫甚至主动钻进了放在地上的航空箱。
其实这只猫并不在他们想要带走的范围内,但苏别看着它身上的脏污和许多细小的伤口,叹了口气,放弃了把它赶出来。
豹猫睁着杏仁状的眼睛,对两脚兽轻轻叫了一声:“喵~”
一只主动向人类寻求救援的猫,谁能忍心灭了它的希望呢。
“造孽啊。”另一边,姜哥不住摇头感叹,抓住一只脖子血肉模糊的卷耳猫查看伤口,片刻后,他眼神一凝。
“小别,你过来一下。”
苏别把航空箱的门关上,发现他们只剩最后一个空箱子了,转头道:“怎么了?”
他走了过去,姜哥让他看手上那只猫的脖子:“你看这个伤口。”
“啊……”苏别乍一眼只看到了血淋淋的皮肉,下意识闭了闭眼,做足了心里准备后才皱着眉重新去看。
他向来看不得这种画面,会觉得不忍心,但这只猫皮开肉绽的伤口中,竟然陷着根一指宽的皮革项圈,看大小,显然是在猫还小的时候戴上去的。
“这里,”姜哥在猫脖子下方摸了一把,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牌子,不动声色道:“这只猫的伤口好像都要腐烂了,你仔细看看。”
这是……
苏别瞳孔微缩,明白了他的意思:“好,我看看。”
猫项圈上的牌子很小,需要伏下身,才能看清上面被血迹模糊的字迹:
【我叫小咕噜,捡到我请给妈妈打电话——13xxxxxx】
显然,这只卷耳猫是有主人的,而且这个留下电话的主人肯定不会是孙圆的养母,而是它被卖到这之前的原主人。
姜哥的视线还停留在猫身上,小声道:“这只猫有原主人,说明多半是被偷后转卖到了这里,猫牌是个线索。”
“那肯定不止这一只猫是偷的。”苏别也小声道,然后站起来,恢复正常的音量:“把这只猫也带回去吧。”
“你来,我拍视频留证一下。”
在手机的后置摄像头下,这只卷耳猫被苏别关进了唯一空着的航空箱内,一共四个箱子都待满了猫。接着两人一手一个,提着出了猫圈。
等待孙圆的养母下来结钱的时候,苏别就站着孙圆旁边,趁机打探几句:“你爸妈这些猫一般都是从哪里买的?”
孙圆想了想:“我记得…他们一般是认识的猫贩之间相互进货,但是土猫和便宜的品种居多,后来我爸妈觉得不赚钱,就经常从外面买低价但有缺陷的品种猫来配种。”
苏别忍不住追问:“从外面买具体是从哪里买?”
“这个我不清楚,”孙圆摇摇头,“他们不会和我说这些,我就看见过上次我爸买的猫是一辆小货车拉来的,车的后斗里都是猫笼。”
“这不就是猫车……”苏别喃喃几声,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又道:“你爸妈跟那些人是固定联系的吗?如果是的话,你能不能帮忙弄到联系方式?”
孙圆张了张口,有点迟疑:“我……”
还没说完,中年女人拖着嗓子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抓了这么多只,要结钱了没有?”
“可以结了。”姜哥应一声。
拖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孙圆的养母走了过来,“我看看。”
两个都自动闭上了嘴,孙圆背对着其他人,向苏别很缓慢地做了个口型:我之后问问。
苏别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孙圆要是愿意帮忙的话,要查那些猫贩久久容易多了。
“这几只小猫,我都按市场价给你算啊,”孙圆的养母还在挨个检查航空箱,数里面到底有几只猫:“土猫一只五十,品种的串算你一只三百吧,总共一千三百五。”
“妈,你在市场上一只不是卖二三十的吗?”孙圆忍不住道,“品种猫也没那么贵。”
姜哥立马打狗随棍上,喊道:“大姐你不厚道啊。”
孙圆养母本来见他们年轻人傻,就想多坑点钱,没想到被孙圆拆穿了,恼怒地拧了她一下才不情愿道:“行吧行吧,土猫三十,品种串两百,一共八百九十,这样总行了吧。”
“这价格已经很低了,我买它们回来还养着也花了钱的,总不能一点不赚……”
苏别听了都忍不住腹诽:就养在这样的地方,能花多少钱?
“行、行。”姜哥懒得和她掰扯,又示意道:“还有这几只大猫也算一下。”
“大猫都是品种猫啊,”孙圆养母一副很慷慨的样子:“看在你们买这么多的份上,打折价一只五百……哎,这只不行!”
她拿着装卷耳猫的那个箱子,“这只是种猫,我自己都买回来没几个月,不卖的!”
苏别一听,这哪行:“阿姨,那只猫的脖子都那样了,你留着也养不久,我们买走了你还能赚一笔呢。”
“说是这么说,”孙圆养母瞅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这只猫可是卷耳,我买回来花了好多钱呢……”
“行了大姐。”姜哥打断了她,他看出来了,孙圆这养母就是想多赚点钱,便直接道:“什么也别多说,我出两倍的价格,你卖就卖,不卖拉倒,我们也不是非得买这猫。”
“好好好,那就一千六卖你。”她果然忙不迭答应了,生怕他反悔,赶紧拿出一张打印好的收款码:“总共三千九百九十,扫我这个码吧。”
姜哥很利索地转了过去,听着钱到账的提示音,孙圆养母美滋滋地走了。
苏别和另外两人只觉得一阵肉痛,叹气道:“将近四千块钱啊……”
对于普通大学生来说,这都是两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要不是现在着急救猫,不想和她纠缠,苏别高低得发挥一下他独立生活三年被迫练出来的砍价技能。
“又不是你们付的钱,怎么都这个表情。”姜哥笑了笑,“我回去打申请能报销的。”
张驰:“这哪是一回事啊。”
孙圆还没走,闻言犹豫着道:“不然这钱还是……”
“不用。”姜哥依然拒绝了,转身率先开路:“好了好了,别聊了,抓紧把这几只猫送到医院去。”
“对对对!”
几人这才想起要紧事,赶紧提起航空箱往停车处走,孙圆也帮忙提了一个箱子,把他们送到了车前。
放好航空箱,其他人先上了车,苏别站在车门边对她挥了挥手:“我们走了,你家里买的这些猫来源应该都不正当,如果以后有人来查,你爸妈说不定会怀疑到你……总之你自己注意吧。”
孙圆垂着眼点点头:“嗯,我知道,谢谢你。”
“嗯?”张驰耳尖,从车窗探出一个好奇的脑袋:“什么非法?”
苏别没回答他,只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然后转身上了车。
车子启动,喷出不好闻的尾气,加速驶出了小区,孙圆默默目送他们远去,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
这些猫很快就要有人来救它们了,而她,又有谁可以帮她离开这个深渊一般的家庭呢。
在原地站了很久,孙圆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最终转身离开了。
没有谁能帮她,但她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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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行驶在半路上,张驰还在追问:“学长,你还没回答我呢,什么非法啊?”
苏别简单解释了下:“那只卷耳猫,脖子上有带猫牌的项圈,多半是被人偷来卖的。”
“哦~”张驰点点头,自己脑补了没说完的推测,“有猫牌,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联系上原主人?”
“没错,”苏别道:“不过我们得先把猫先送去医院处理伤口。”
“其实不止。”姜哥听着,补充一句:“孙圆她妈妈提了一嘴买孩子你们有没有听到?”
苏别点了点头,张驰和林可妍当时还没上来,惊讶道:“啊?她父母干过的屁事也太多了吧!”
“所以我准备顺带报个警。”姜哥道:“不过早年这种给亲生父母一两万块钱“抱养”孩子的行为挺多的,我们也没证据,报警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林可妍叹气:“希望有……我看孙圆也挺惨的。”
苏别也道:“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不过目前最有把握能帮上的,还是已经被他们花钱救出来的猫。
考虑到距离因素,姜哥开车直驶向农大的动物医院,想让这一车子病猫、伤猫得到尽快的救治。
苏别给许循提前打过招呼,他们一到,早就准备好的兽医就把猫接手过去,一一进行检查,结果一检查完就全体住院去了。
姜哥向动物保护中心汇报了这件事,言明可能可以得到偷猫的猫车线索,他们组织近期恰好好在查这件事,就紧急把他叫回去讨论。
走前,他看苏别神色不振,还开导了下他。
“这件事比想象中牵扯要大,之后我们市里的动物保护组织肯定会处理的,你就放心交给他们调查吧,别自己瞎琢磨了,琢磨不出来还得发愁。”
“唉,”苏别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就是忍不住会去想:“没事,我就是习惯性要琢磨,等有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我就不会再想了。”
“得,操心的命啊你是。”姜哥拍拍他的肩,“我走了,钱你别着急结,等我之后来付,那边能报销。”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苏别催他快走,这话他都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更操心。
姜哥终于匆匆离开,而卷耳猫脖子上的项圈取下来之后,拨打原主人号码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苏别头上。
苏别捏着小小的猫牌,在拨号键盘上一一按出对应的数字,确认无误后,他点了下绿色的拨号键。
“嘟——嘟——”电话拨通了。
张驰和林可妍坐在对面,撺掇他:“开免提开免提。”
苏别于是打开免提,和他们俩一起紧张的等待起来,不过他没能紧张多久,手机“嘟”了两声之后,一个女声就传来。
“喂?”
林可妍和张驰一阵激动,立马看向苏别,后者清了清嗓子,开口:“喂,你好,请问是小咕噜的主人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东西摔落声,几秒后,女生尽量压制,但仍难掩情绪的声音响起:“什、什么意思?你捡到我的小咕噜了吗?”
“是的,我捡到了一只叫小咕噜的猫,是一只狸花美短卷耳,带着猫牌项圈。”苏别谨慎的回答:“请问这是你的猫吗?”
“是!这就是我的猫!”女生激动的声音中参上了鼻音:“卷耳的狸花,脖子上还有我给它戴的项圈,是我的小咕噜没错……它丢了好几个月,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你是在哪里捡到它的?”
苏别犹豫片刻,回答道:“说起来有点复杂,我们先加个通讯方式吧……”
电话那边很快应了好,苏别向林可妍示意了一下,林可妍领悟的拿起手机,用自己的号加上了卷耳猫的主人。
电话挂断,苏别转头道:“我不擅长和人沟通这些,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林可妍比了个OK:“放心吧,我好歹是我们动协副会长,干这个很熟练。”
“那就行。”苏别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应该就差不多结束了吧,明明只处理了短短几天,他却感觉像打了十年工一样累。
大概是累着心了吧。
希望这些被困的猫和人,都能有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