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朝安负手立于无妄殿中, 面无表情地看着昔日熟悉的一花一草,水墨丹青。
忽地,殒尘剑发出微弱的嗡鸣, 像是在抗议着什么。
危朝安握剑的手紧了紧,沉声道:“知道你担心我, 可蹉跎了这么些年, 有些事总该有个了结,你也不想我这么稀里糊涂的了却余生吧?”
眉心魔纹依旧, 但危朝安眼中的猩红早已隐去,周身魔气若隐若现, 神色间一片清明。
“……”
殒尘剑沉寂片刻, 封剑的痕迹要褪不褪, 似是纠结许久, 终究是解了封, 似是妥协。
危朝安轻笑着抚摸殒尘剑:“谢了。”
话虽这么说,但危朝安却并没有立马去做什么,而是一脸岁月静好的模样, 坐在殿前的躺椅上感受着清风拂面。
这里什么都没变,还和当年一样。
危朝安从未觉得从前的自己竟是这般无聊,没有战事时,就整日坐在这里看天, 看云, 怪不得那个时候司砚南总是会问他:你都不觉得枯燥吗?
以前不觉得,但现在……确实是有点太安静了。
时过境迁, 如今, 那个叫嚣着找他比剑的家伙不在。
“呵……”
危朝安想着想着不自觉笑出了声,没想到以前觉得麻烦的人和事, 现在想起来,竟会这般不舍。
司砚南……那家伙应该还在天池金泉吧,希望能多困住他一会儿。
忽地,体内的一阵力量波动拉回了危朝安的思绪。
“哦对,还有你……”
危朝安抬手贴上胸膛,再移开时,神器窥心镜缓缓从体内抽离,悬浮在掌心,闪烁着并不明显的光芒。
器灵当初消耗过度,已经无法和危朝安交流了,但仍以这种方式劝着危朝安。
危朝安也明白器灵的意思,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有我的坚持,你帮我够多了,放心,我会为你寻一个好去处,助你恢复原身。”
说罢,危朝安抬手一挥,无妄殿内一处法阵显现,一股神秘的气息无声流转。
“这里直通神族圣殿遗址,虽然落寞了些,但到底是神族的地方,依旧留有神力,你身为神器器灵,去那里对你而言是最好的。”
危朝安感受到窥心镜器灵的抗拒,缓缓将窥心镜送往法阵,温声道:
“你放心,此处法阵只有我知晓,不知其中法门者绝无可能闯入,即便我死了,这法阵也只会消散,不会破解。”
越是靠近法阵,窥心镜光芒越盛,竟莫名地从中看出了几分急切。
但危朝安手上的速度并未减缓,手掌轻轻一推,稳稳将窥心镜送了进去。
随着法阵消失,危朝安脸上的神色明显轻松了不少。
安置好窥心镜,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咳……咳咳……”
喉咙突然有些痒,危朝安抵着唇边低咳了几声,也没当回事。
可当他余光瞥见手上那一抹殷红时,登时眉头一挑。
身体明明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但喉咙里的血腥气却真真实实地存在。
危朝安蹙眉思索,看来,鸠罗覆虽然修复了他破损的仙灵,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今他实力的恢复,完全就是在加速消耗他的生命,不动用力量还好,若是用了……
“啧。”
危朝安敛去眼底不耐,用力擦去手上的血迹。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了,那就来一场痛快的吧。
深吸一口气,危朝安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犹如黑夜中暗藏的野兽,蓄势待发。
丝丝缕缕金色的光芒从危朝安心口处溢出,圣物的力量正在被缓缓催动。
危朝安薄唇紧抿,他入魔并不完全是假的,体内灵力与魔气相互制衡,又要强行催动圣物散发威力,也着实是有些勉强。
但不这样,如何引得众仙注意到他的存在呢?
毕竟,只有当欲望渴求的东西变得唾手可得时,人才最容易放松警惕,也最容易露出破绽。
就让他看看……当初到底是谁,摆了他一道。
……
“轰——!”
强盛的气息倏然迸发,震荡九重天。
原本各司其职的众仙均是心头一震,在这骇人的威压之下,绷紧了神经,彼此惊疑对视后,纷纷放开神识探向力量传来的方向。
“好强的力量!”
“怎么会有魔气?该不会是魔界封印出了问题?”
“不对,除了魔气,还有一股很圣洁的力量……”
“是从无妄殿的方向传来的!”
“无妄殿?无妄仙尊陨落后,那边就没人了,嘶——难道是……”
“去看看!”
“……”
霎时间,众仙云集,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朝着无妄殿的方向飞去。
有人寄希望于无妄仙尊还活着,如今重归仙位。
有人担忧魔族入侵,意在应敌。
也有人,察觉到了圣物的气息,只为夺取……
九重天某处,正要往天池金泉赶去的神秘人仙帝被这浩瀚的气息定在原地,蹙眉看向无妄殿的方向:
“他怎么到那去了?”
他有想过危朝安或许会猜到他想做什么,猜到他为何布局,甚至料想到危朝安会配合他完成这场布局。
但这般直接地吸引众仙前去,无异于自断后路。
“危朝安……你想做什么?”
仙帝眸光渐深,立即调转方向掠向无妄殿。
与此同时,天池金泉内的司砚南刚艰难挣脱禁锢,便察觉到了圣物肆虐的气息,登时心头一紧,匆匆向巨灵拜谢,不等身体彻底恢复,便踉跄着往外跑,生怕慢了一步,就是追悔莫及。
……
“咻——飒——”
殒尘剑在空中绕出灵动的弧度,卷起落叶翻飞,剑气纵横间,洋洋洒洒。
危朝安一袭白衣立于无妄殿屋顶,随风而动,沐光而行,收剑起势,修长的手指抚过殒尘剑,泛着寒光的剑身映出危朝安神情淡漠的脸。
凌然一剑挥出,割裂浮尘,斩断微风。
“快看那!”
“那是……无妄仙尊!!!”
“仙尊他还活着!!”
“怎么可能……当年我明明亲眼看到他……”
“当年玄霜仙尊就说无妄仙尊没死,我还不信……”
“我的天,真的是他……”
……
无妄殿前渐渐汇聚了很多人,无一例外,都一脸震惊地望着正旁若无人舞剑的危朝安。
仙人之姿,衣袂飘拂,剑意凌然间暗含杀气,一招一式,如游龙戏水。
但任谁都能看出,危朝安周身萦绕着的,并非纯粹的仙气灵力,而是……夹杂着魔气!
“这……是魔气吧?我没看错吧?”
“仙尊怎么会……”
“会不会是当年仙魔大战之后,重伤之下沾染了魔气未能祛除?”
有人震惊,有人在为危朝安开解,也有人观望不语。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危朝安入魔了!!”
许是有人开了头,众仙顿时开始窃窃私语,慢慢演变成无法忽视的嘈杂。
“咻——!!”
凌厉的剑气倏然落下,生生将众仙逼退半步。
危朝安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执剑而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一如从前那般漠然清冷,不近人情,却又多了些戾气。
“刷刷刷——”
人群中已经有小半的人拔出了佩剑,一个个望着危朝安,如临大敌。
但也有人尚有迟疑。
“你们干什么!那是无妄仙尊啊!”
“快把剑放下!”
“你们忘了当初仙魔大战是谁救了仙界吗!?”
几声质疑成功让这些人心生愧疚,犹豫着要不要放下剑。
可总有人趁乱搅浑水。
“我们当然没忘!可你们看清楚!他入魔了!!不抵抗,等着他杀了我们吗!?”
“是啊……若是寻常人入魔还好,可他是危朝安啊……他若是大开杀戒,怕是危及三界啊!”
“趁其不备,先将其控制住!”
“控制?你上?”
“……”
危朝安好整以暇地眯着眼睛,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怂恿着众人对付他的人。
“说完了?”
危朝安冷然开口,空气瞬间安静。
“许久未见,刚一见面就是这样的场面,未免有些让人心寒。”
殒尘剑状似无意地指着人群中方才叫的最欢的一个。
可下一秒,那人突然脸色一变,似乎经受了极大的痛苦一样,死死揪着自己的衣领子,发出艰难呜咽的声音,紧接着两眼一翻就晕死过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人群中有人起哄:“是危朝安!危朝安动手了!!”
危朝安:……?
“别瞎说啊!我们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被淹没在人群中的纪潇潇皱着眉头辩论,她怎么也想不通,无妄仙尊这是搞得哪一出,玄霜仙尊为何不在他身边?
可不论如何,她就是看不了旁人诋毁危朝安。
但她话音刚落,那人露在外面的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出黑色的诡异纹路。
在场的凡是与魔族交过手的都知道,那是被魔气所伤后侵入经脉的痕迹。
方才叫嚷的人顿时像是抓住了把柄:“还说不是?在场的只有危朝安入魔能操控魔气伤人,不是他,难道是我们吗?!”
纪潇潇气得小脸泛红,叉着腰道:
“你们扪心自问,当年仙魔大战,你们当中许多人都或多或少被无妄仙尊救过命,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真的不清楚吗?他怎么会对同族下如此杀手?!”
“你也说了那是曾经,如今他入了魔,可不好说。”有人轻哼道。
纪潇潇气闷:“你!”
“呵……”
危朝安冷笑摇头,飞身而下,无视众人忌惮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瞥了一眼不曾动作的众人,招了招手:
“不是说要将我制住?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