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万年了, 危朝安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堂堂无妄仙尊,舍命击杀魔尊,护佑三界众生, 本该受人敬仰才对,再不济, 人们总要记他一份情。
可现在, 连回一次仙界,都不能光明正大, 还要靠司砚南偷偷摸摸带着溜进去,还要防着有人会害他。
还有圣物昆仑戒, 那时听了窥心镜器灵的话危朝安就在想, 怎么就那么巧, 只有他的身体能成为承载圣物的容器呢?
许是人在身体不爽利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 危朝安浑浑噩噩地思绪乱飘, 甚至开始怀疑他存在的本身,会不会从始至终都是别人布好的局。
毕竟……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父母是谁, 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父母。
仙帝说他是天生仙骨,自幼就在仙界修行,可他不记得。
他记忆的开始,就是在无妄殿, 仿佛他一开始就在那里……
“危朝安?别睡, 我们到了。”
耳边传来司砚南担忧的声音,紧接着危朝安就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只是这床榻冷硬得很。
“嘶……好凉……”
危朝安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仿佛这样就会好受些。
司砚南见状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 因为他将危朝安放进了玄霜殿密室内的暖玉床上,还给危朝安盖了很厚很厚的被子。
危朝安觉得冷,不是因为这里冷,而是危朝安的体温冷得像块冰,怎么都捂不热。
而危朝安之所以这样,一半是因为生机的流逝,一半是因为圣物和神器两股力量在体内制衡,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司砚南都没办法。
“等我,我很快回来。”
司砚南对上危朝安渐渐迷离的眼睛,突然俯身抱了抱危朝安,随即不舍转身,迅速离开了玄霜殿,朝着仙界某处掠去。
仙界之中用药最厉害的人,莫过于药君了,即便去那可能会暴露他将危朝安带回仙界的事实,但为了救危朝安的命,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
玄霜殿密室内。
危朝安在司砚南走后就撑起身坐了起来。
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混沌下去,但也差不多了。
“呃……”
一阵剧痛使得危朝安动作一滞,蹙眉闭眼缓了缓,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真是连喘口气儿的空闲都不给我啊。”
他不是木头,这一路走来,能察觉到司砚南对他的情谊,可他活不久了,又能给什么回应呢?
看不到希望的路,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走,总好过希望过后,再见绝望。
“呼……”
不知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什么,危朝安偏要顶着体内锥心刺骨的疼痛迟缓地把自己从暖玉床上挪下了地。
但仅仅是扶着暖玉床站起来,就耗了危朝安大半的力气,没一会儿后背就沁满了冷汗。
“砰——!”
膝盖突然一软,危朝安一个趔趄摔倒在暖玉床边,肩膀重重撞在了暖玉床上,有点麻,算不上疼。
又或许是和体内的痛比起来,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哈……哈哈……”
危朝安突然笑了,坐在地上,半倚着床边垂头笑着。
那笑声像是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听上去沙哑而又阴沉。
像是突然自暴自弃了一样,危朝安也不挣扎着起来了,转了个身,背靠着暖玉床,两条大长腿随性地伸出去,本是飘逸的衣摆被危朝安踹得凌乱。
然而这颓废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危朝安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长久的疼痛折磨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比那暖玉床还要白上几分,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依旧摄人心魄。
从进入仙界范围时那莫名的灵气动荡不难猜测,仙界的结界加固了,像是在刻意防备着什么人。
危朝安担心司砚南此去不会太顺利,毕竟如今的仙界有不少包藏祸心的家伙。
思虑至此,危朝安修长清瘦的手指飞速捏诀。
当初关在无妄殿前结界中的仿影妖兽,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让它给它的主子带个假消息吧,分散一下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力,把这浑水搅得越乱越好,这样,他和司砚南都能安全些……
很快,无妄殿前的结界无声开启,仿影妖兽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带着危朝安刻意让它得知的消息,飞速逃回主人那里。
然而,危朝安刚将指尖灵气散去,便觉呼吸一滞,一口血猝不及防呛了出来,一时没来得及张嘴,鲜血顿时呛得口鼻里都是。
“咳……咳咳咳——!!!”
危朝安咳得撕心裂肺,连带着脑子都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危朝安缓缓往后靠着平息,甚至没有力气擦去血迹。
忽地,恼火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不等他回来你就要死了!”
“?”
危朝安茫然睁眼,在脑海中疑惑回应:“你……窥心镜器灵?”
“……”
对方沉默了片刻,想着危朝安当时昏过去了,或许不知道,便耐着性子把她为何会在危朝安的体内解释了一遍。
危朝安听了微微挑眉,多少是有些惊讶的,他没想到神器器灵居然还会帮他。
像是担心危朝安再突然发疯,器灵有些不放心地提醒道:
“神族消亡,神器力量大大削减,再加上我之前……被邪气侵蚀,所能调用的力量不足一成,一旦力量损耗殆尽,我陷入沉睡,你会很危险,所以,老实待着,什么都别做。”
“放心,我很惜命的……”
危朝安笑了笑,一向很爱干净的他此刻却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
万一司砚南回来看见他这个样子就不好了。
器灵再次沉默了,她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危朝安是个惜命的……
……
不多时,仿影妖兽就回到了它的主人身边。
而它的主人似乎因为它在外太久,已经快要把它忘了,见它回来,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颗棋子。
但仿影妖兽不会在意这些,只是急切地将得到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主人。
主人听了,顿时眸光一凛,仿影妖兽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他根本没怀疑消息是假的,沉吟片刻,隐秘地向某些人传出了信息:
【圣物气息出现在凡界一座无名山,该动身了。】
与此同时,仙界得到消息的某些人,即刻准备动身下界,免得被人抢了先机。
若是司砚南在这,定能认出仿影妖兽的主人,就是他当年为了验证危朝安是否还活着,而多次叨扰的星宿仙尊。
而此时的星宿仙尊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天空中那颗属于危朝安的命星,低声呢喃道:
“要怪就怪你的运气不好吧,谁叫圣物偏偏选中了你……”
……
药君居住的地方算得上是仙界灵气充沛程度数一数二的。
琼楼玉宇,仙气萦绕,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三界罕有的仙草灵药。
司砚南此刻就藏在一处亭台旁,神色间满是焦急。
药君去哪了?为何不在?
而且,为何药君的殿内聚集了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
就在司砚南急不可耐,打算四处寻人时,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猝然回身。
“且慢!”来者匆忙出声。
这才堪堪阻止了司砚南就要落下的手掌。
“药君!”
司砚南眼前一亮,下意识要抓住药君的手臂,但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太过唐突,于是忍住收回了手,正要说明来由,药君就抬手打住,压低声音说道:
“我知道你的来意,你们身上带着我的药,一回来我就闻见味儿了,你放心,我谎称药阁失窃,将周围的人叫到我那里去了,趁着现在没人注意这边,快带我去。”
药君一身白衣,鹤发长髯,乍一看看不出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反倒像是一个慈爱的老翁,此时眼中的急切不比司砚南少。
司砚南微微蹙眉,心里总觉得有些蹊跷,可转念一想,这千万年来,危朝安和药君的关系一向不错,自己和药君的关系虽不及危朝安,但也算得上交好。
“怎么?连我也防着?若不是他出事了,你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
药君像是看出了司砚南的怀疑,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了瞪眼睛。
司砚南稍显犹豫,药君的确从未害过他们,再加上急着救人,很快就将心底的异样压了下去,说道:
“有劳药君,请随我来。”
说完,司砚南便匆匆带着药君避开旁人,朝着玄霜殿赶去。
因着玄霜殿坐落于仙界最为偏僻的西南方,两人离开药君住处后没多久,便不必再隐匿身形,毕竟在旁人眼中,玄霜仙尊司砚南是个性情不定,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爱找人比试的家伙,碍于他的武力值,在几次被拦下当陪练之后,就再没人愿意过来这边晃悠了。
“他情况如何?”药君关切问道。
“很不好。”司砚南眉头紧锁,若不是要等等药君,他甚至想再快些赶回去。
药君听了脸色沉了下来,还没到地方就开始在乾坤袋里翻找能用的药和法子,一边翻找一边说道:
“你跟我说说你知道的情况,我心里有个数。”
司砚南心中记挂着危朝安,但也没忘了不能泄露圣物的事,斟酌道:
“他仙灵伤势加重,体内有两股力量制衡,保命也致命,先前为破邪祟阵法,灵力损耗过度,其他的……我也拿不准。”
“好,我知道了。”
药君平静地点点头,突然从乾坤袋内抽出一根银针,指尖一弹,咻地一下没入了司砚南的体内。
司砚南本就伤重强压着,再加上没对药君设防,那根针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他的经脉。
“!!”
司砚南瞳孔一缩,惊诧地看向药君,却对上了一双沉寂冰冷的眼睛。
此时的药君就如同看向一份玩物一样戏谑地打量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不枉我这么多年来对你们的好,你们能信任我,是我的荣幸,别担心,我会让你们见面的,只是会以一种你们都不太喜欢的形式……”
“你……”
司砚南怒气横生,死死盯着药君,被欺骗的愤怒和对危朝安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一剑捅了这个玩弄信任的家伙。
可他才刚上前一步,便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完全不受控制陷入了泥沼,身体也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让他动弹不得。
不行……他不能倒下,危朝安还在等着他……药君有问题……危朝安有危险……他……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