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炎第二天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和以往每一次发烧时备受煎熬不同,昨晚的赵炎虽然不舒服,但是因为有林业斐一直照顾他,他便不觉得生病是件难熬的事。
他叫不出疼,林业斐却能适时地喂他吃药,替他换干净的睡衣,退烧贴一张接一张,赵炎的病痛驱散很快,后半夜几乎睡了一整觉。
早晨他迷蒙地睁开眼,一夜的虚汗导致他又累又渴,虽然昨晚林业斐给他喂过很多次水,但是早起赵炎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他爬起来想倒杯水喝,发现床头柜上放有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赵炎仰头一口喝干了。
起床洗漱,他从昨晚起就没吃过东西,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赵炎猜想林业斐应该给他做早饭去了,于是快速地洗漱完,饥肠辘辘地下楼,却没在餐厅见到他期待的那个人。
反倒是张阿姨久违地出现在客厅里,仰躺在沙发上用手机开着视频外放,声音吵的他头疼。
见赵炎下来了,张阿姨去锅里给他端了碗清淡的瘦肉粥,还有一碗铺了虾仁的蒸蛋。
她把早餐随意摆了摆,又从水池里拿了个勺子递给赵炎,沾了没洗净的饭粒,湿答答地在滴水。
赵炎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第一次有了些生气的情绪。
张阿姨还在絮叨:“林先生和我说菜他都准备好了,让我中午热一下,哦哟,你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的菜啦,真是浪费.....”
赵炎闭上眼充耳不闻,他伸手摸了摸颈侧的牙印,眼皮烧得有些红。
明明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把他当成别人他也认了,为什么林业斐还是要走,还是任由他被这么敷衍的对待。
张阿姨将林业斐做好的两道菜悄悄打包好,她儿子在附近的宠物医院上班,她中午经常过去送饭。
这类事情在以前发生的不少,赵炎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今天积攒了太多负面情绪,有些事情他看破不说破,不代表他真的软弱可欺。
赵炎跑到沙发上拿起iPad,风驰电掣地写下一行字。
“张阿姨,我哥上次给我买的那几盒人参呢?”
张阿姨明显地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回答:“我给你炖汤了啊……”
赵炎瞪了她一眼,继续写:
“我不喜欢人参的味道,一吃就会吐。”
张阿姨心道糟糕,面上仍是理直气壮地回怼:“你不喜欢吃还问什么啊,兴许我放仓库里了,有空了我去找找。”
赵炎乌黑的瞳仁盯住张阿姨,全然不似从前呆呆傻傻的样子,他眼皮半合着,睫毛颤动,显得十分的机敏和……威严。
“哥哥说那些人参很贵重,过几天要拿来送礼,你最好快点找到……”
赵炎举起iPad往张阿姨眼前推了推,嘴上扬起不屑的笑。
他骨子里像被人焊上了钢筋铁骨,变得坚硬无比。
人一旦习惯了尊重平等地对待,就不可能再忍气吞声地受尽欺辱。
张阿姨看见这句话吓得魂丢了一半,她从前只当赵炎是个不懂计较的傻子,现在越想越后怕。
她偷拿的那些东西真要是被赵翊君发现了,以赵家人的狠戾作风,不把她送进牢里蹲个几年都算仁慈的了。
张阿姨默默把打包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心想自己真是倒霉碰上个刺头了,而更让她想不通的是,仅仅半个月不见,温软善良的赵炎怎么就变成这副强势蛮横的模样了。
真是活见鬼了……张阿姨归置好冰箱后也不敢在客厅呆着,收拾了下厨房就赶回她的小隔间,一通通地打电话去追回那些送出去的礼品。
赵炎在她走后自己去壁橱里拿了把干净勺子,安静地吃起早饭。
餐食味道可口,赵炎却越吃越上火,没一会饱腹感上来了,不知道是太饿吃撑了,还是因为憋了一肚子的气。
林业斐不辞而别了,赵炎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还来不及向林业斐诉说那些他矢口否认的爱,赵炎不敢生林业斐的气,只是气自己明白得太晚。
他焦急地在房子里一圈圈踱步,急切地想寻找什么,最后,他在茶几下面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包烟。
这是赵翊君留下的,赵炎其实很讨厌这种呛口的味道,可是他的焦虑症犯了,他不能依赖药物,却选择用一种更清醒的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于是他火急火燎地点了一根,吸入肺腑的第一口,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很好,一种淹没呼吸的窒闷,逃窜进口鼻,赵炎紧闭嘴唇,任由这阵烟雾流进气道,直冲上脑,然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赵炎根本不懂得吸烟,却疯狂迷恋这种烟尘磨砺肺叶的折磨。
他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胸口,那一缕轻烟萦绕在里面,吸不进,吐不出,既刺激又痛快。
赵炎颤抖地用手指捻着烟蒂,夹取到嘴边,逼着自己贪食了一口又一口。
一根香烟燃尽,烟雾缭绕给了赵炎一种虚幻的快意,他浑身沾染了淡淡的烟味,没一会儿烟消云散了,他又被孤独的现实包裹得一身狼狈。
不得已赵炎又点了一根,这下他不打算再抽了。
舌尖泛滥的苦味让他心生厌倦,他趴在茶几上看着明明灭灭的烟头,朦胧中微弱的萤火,像极了孑然一身的自己。
赵炎弹指掸尽烟灰,把烟盒里的烟一股脑儿全倒在了桌上,又用掌心将它们团成一簇,一把火全点着了。
升腾起的浓烟熏得他眼泪直流,赵炎却执着地用手握着,动作虔诚得像在焚香祷祝。
而他请愿所求,不过是希望有人能救赎他那受尽摧残的灵魂。
一个悲伤到无法安慰,孤独得魂无所依,别人口中愚昧无知的,为自己所爱之人唾弃的,不乖的……灵魂。
赵炎赌气地想,他像江冰一样乖又能怎么样,林业斐还不是要走,他才不要乖了……
抽烟喝酒放纵叛逆,刻薄他人手段恶毒,赵炎一样也做不到。
他只能狠心地报复自己,幼稚又矛盾,固执且可怜,像一个肆意挥霍情绪的顽童,只能用撒泼耍赖争取想要的东西,林业斐一定烦透了这样不乖的赵炎,一定是……
正在这时,别墅的大门传来一阵响动,林业斐裹着一身风霜走了进来,外套还来不及脱,就被满屋子的烟味刺激得咳嗽起来。
赵炎心下一凉,他意识到是林业斐回来了,高兴的心情一闪而过,但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些什么后,就只剩下手忙脚乱了。
他胡乱摁灭那一把香烟,试图毁灭证据,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林业斐快步走入客厅,当看清了赵炎和那一烟灰缸的烟头,他脸上血气瞬间上涌,眸色冷了冷,表情也由最初的震惊渐渐转为了无奈。
“赵炎……你……”
林业斐懊悔极了,他才走了两个小时不到,赵炎这个不听话的小鬼就在家干起了坏事。
他走过去把人裹进大衣,心疼地亲了亲赵炎的额头,难得严厉地说了句:
“还在生病呢,不能抽烟知道吗。”
赵炎仰头望着他,没一会儿又委屈的低下头,窝在林业斐怀间用力摇了摇头。
林业斐叹息一声,只能妥协:“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下次烟瘾犯了也不准抽这么多了,你想让我心疼死啊。”
赵炎抬起眼眸,睫毛扑落一层浅浅的阴影,最后悬停在微合的眼皮之间,水汽凝结,漆黑的眼珠里闪烁起点点光斑。
林业斐不由得怔了怔,如果天真注定会性诱邪恶,林业斐彻底败给了这样单纯的赵炎,他慢慢闭上眼凑近了唇,贴着吻了上去。
赵炎其实不想林业斐误会他,因而主动把舌尖送上去缠吻,乖顺地任由林业斐索取,以此来证明他没有抽烟,没有不听话,他也会乖,所有能让林业斐开心的事他都会学着去做。
林业斐察觉了赵炎的意图,安抚意味的吻突然变得玩味十足,撬开唇齿,扫荡口腔,勾连住每一寸唇舌从齿间划过。
赵炎感受到了掠夺般的凶狠,疯狂,却不自觉地献吻得更深,舌头像被吸纳进一方不断深陷的沼泽,林业斐将赵炎的唇浸吻得湿润柔软,再相互包裹着搅了个天翻地覆。
吻到情深处,赵炎仿佛被剥去了一身的骨骼,软弱无力地瘫靠在沙发上,细长的脖颈被林业斐抓握揉捏,像红梅枝头的一片残雪,藏着怎么也掩不了的艳色。
室内温暖安静,只剩下生津吞咽的淋漓声,赵炎虚浮飘渺得一动就要踏空,他只能微眯着眼,将林业斐的身影不断地虚化再清晰,双手攀着林业斐的脖子,由着他带领自己陷落,飘荡,欲望把心淋得湿漉,覆盖了一身的潮气。
湿热的吻冷却下来,林业斐替赵炎把湿发挽到耳后,蹭着鼻尖吻他,哑着声说:“好乖……”
从前欺负江冰时,他常会在情浓时不自觉地撒娇,呢喃地唤着阿斐讨饶。
如今赵炎声带受了伤,被堵着嘴任由林业斐犯浑时,也只会微弱的哼唧,手指蜷着拧皱衣服,迷恋全部盛于一双眼中,乖顺得让人心旌摇曳。
“为什么没抽烟还点了这么多烟?”
林业斐脱了大衣,手伸过赵炎腋下把他抱起,提着腰把人揽靠在自己身上,他擦掉赵炎的眼泪,十分好奇地问。
赵炎拿过iPad,飞速写下一句:“我以为你走了。”
犹豫了一会又补充道:“我很想你,不想你走……”
林业斐愣了几秒钟,心疼自责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他捂着脸叹息地说:“我跟张阿姨说我有事出去一下,中午就会回来,饭我都做好了,你饿了的话就让她先热给你吃……”
张阿姨显然没把他的意思转达,害得两人之间平白添了这么多误会。
林业斐想到赵炎一个人落寞地独处,只能靠着点烟排遣孤寂,心脏顿时酸涩不已,捧起赵炎的脸认真地致歉:
“是我不好,我出去的时候应该给你留个字条。”
赵炎摇了摇头,把头埋在林业斐颈间,像是确认这个人还存在身边,便觉得心满意足。
林业斐回抱赵炎,温柔地哄骗他:“如果我要走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赵炎不答,他手指缠着林业斐的衣袖,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林业斐没继续问,他松开一只手取过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手机递给了赵炎。
“翊君不会让我留下,我走以后你要是想找我,就给我打电话,我的公司和房子就在这附近,想见我随时随地都可以。”
赵炎接过手机,因为和林业斐是同一款,他熟门熟路地开了机,连密码都是他记得的那一个。
林业斐凑近了,笑着说:“因为你没有证件开不了电话卡,所以我绑定了我的卡,还有这些网购的软件我都绑好了我的银行卡,密码都改成了你的,你自己想买什么都可以买,缺什么了就告诉我,我乐意为你效劳,只要你喜欢我买给你的东西。”
赵炎生活方式简单,根本没有太多复杂的需求。
他拿着手机惊喜过后又有些担忧,从前没有手机时他渴望有这样一份虚无的牵绊,哪怕号码躺在电话簿里不拨打也算一种寄托。
而现在林业斐许诺了他随时可以联系,赵炎怕自己会忍不住时时刻刻想去接通电话,然后……就真的成为了别人的麻烦。
他不该贪心的,林业斐说过他很忙,赵炎又不会说话,同一个哑巴讲电话肯定很无趣。
赵炎翻开电话簿里那个唯一的号码,犹豫了好久,终于给那个名为阿斐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谢谢你,阿斐。”
林业斐眼睛一酸,备注名为淼淼的号码给他发来了短信,经年隔岁,他盯着手机里那条短信恍神了好久。
五年前江冰号码停机的时候,他开始执着地为这个号码充话费,每日一拨,从不间断。
找到赵炎后,他费尽心思回收了号码,就像五年缺失的空白,被林业斐小心地拾回残片,一点点填补了回来。
赵炎察觉了异常,他探头看了眼林业斐手机里的备注,心中一沉,虽然有了替代品的觉悟,可是当他真的被林业斐当成了江冰,还是让赵炎感到一阵烦躁。
他捏紧手指,袖口盖住手腕的印记,越往上痕迹越多,林业斐这方面对他非常痴迷,强烈的占有欲便让赵炎生出了一丝抵触的勇气。
他在林业斐的注视下拿过手机,狠下决心似的将号码的备注前面又添了几个字。
“我不是淼淼。”赵炎希望林业斐认清这一点。
林业斐接过手机看到备注,他用一种自觉荒唐又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赵炎,想笑又不敢笑,心想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而赵炎这个傻瓜,居然在吃自己的醋。
再看烟灰缸里的那堆烟头,赵炎的一切反常举动似乎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就因为我说他乖,所以你才不乖?”
赵炎的眼睛像一口幽深的井,溢出了荒寂的哀怨。
他低头搓了搓手指,再抬起时坚定地点了点头。
“傻瓜……”林业斐抱紧赵炎,在他的耳朵轻声地叫他:“我的宝贝炎炎……”
赵炎无措地捂住了耳朵,没一会儿又放下,以此来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林业斐肯用这样宠溺的方式叫他,是不是证明他的心里能分得清赵炎和江冰,而不是把他们混为一谈。
林业斐看出了他的困惑,于是耐心地向他解释:“那些过去,如果你认为不重要了,那我以后都不提了,你是我的炎炎,我永远都只爱你一个。”
赵炎被震得眼神涣散,眼泪无知无觉地往下掉,林业斐就一点一滴地替他抹。
如果非要撕开情绪的口子才能让赵炎得到宣泄,那这个牵动他情绪的人只能是林业斐,痛苦是他给的,快乐他也会竭尽所能地给。
“炎炎,别哭……”林业斐开始用吻厮磨,“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我愿意向你解释,所以不要生我的气好嘛?”
赵炎呆呆地点头,林业斐的吻把他的不安悉数吞没,只留下一个温柔的梦,让赵炎沉迷其中,再也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