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虽然不给面子的说了这么一大堆,但是看着那少年还年轻,也就反过头去劝宋喻去看看。

  毕竟那小孩儿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听到自家师父同意了,外面驾车的童子还愤愤不平。

  只是他不是个能拿主意的,还是让那拦车的少年上了马车,然后顺着他说的方向驾车去往城外。

  童子和少年一人坐在一边,里面的人也丝毫没有动静,气氛一瞬间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了。

  反倒是方书闲得无聊开了个头,问:“你是何人?”

  少年念在对方帮助自己,现下满心感激,连忙道:“我叫宋一,是住在城外的人。母亲病重,也才出此下策来劳烦道长。”

  “刚刚一时着急,冒犯了道长,还请道长海涵。”

  说起话来确实有些书生气质,估计是个读过书的。

  听到方书说话,童子才想起马车里还有旁人。

  只是不好在外人面前问话,只能竖起耳朵听着那人说话。

  方书支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宋喻,道:“放心,我家道长心胸宽阔,一定不会同你计较。”

  再正经不过的话,偏偏被他说出几分不可言喻的味道。

  宋喻早就习惯,这会儿又是探体又是念诀的,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药丸,喂着方书吃下去。

  那药丸表面光滑,实际上下口极苦。

  更奇怪的是连方书这种失去味觉的鬼魂都能够尝到那种苦味,一瞬间连眉头都蹙起来了。

  宋喻看出他的动作,抬手按住他的唇,低声道:“别吐。”

  声音很低,外面两人却都听见了。

  自从拦车之后,少年还以为马车中只有一人。只不过听着方书口口声声喊我家道长,才知道马车中另外有一人。

  连带着童子身边露出的神情,宋一猜出刚刚出声的这位才是他苦苦追寻的那位道长。

  宋喻的声音冷淡,却也显得温和。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一想,宋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这时马车门帘吹起一角,宋一正好与宋喻对上了视线。

  宋一何曾见过这等高人?

  那人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一身白衣,看上去犹如世外高人一般。

  那一身的洁白无瑕和仙风道骨的气质,看的宋一不由得生出几分自卑感来。

  好在门帘吹的并不高,因此宋一也没能看到马车里只有一人。

  随着马车渐渐前行,也就看到宋一指向的他的家了。

  那看上去只是一个简陋破小的木屋而已。

  宋一连忙下了马车,道:“请道长去看看我的母亲吧。”

  片刻,宋喻从马车上下来。

  宋一也没多想为何马车上的另一人没下来,只是急匆匆的迎着宋喻进屋。

  外面的童子留了一个心眼,偷偷把头探进马车中看了一眼。

  但是马车里居然空无一人!那刚刚开口说话的是谁?

  童子心中一慌,看不见正笑眯眯对着他坐的方书,连忙跟上师父去了。

  木屋中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上面躺着一名身形消瘦的妇人,只是一眼便能看出这名妇人已经活不长久了。

  宋喻只是看了一眼,便道:“无异常。”

  宋一一愣,问:“什么意思?是,是说这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吗?那为什么我母亲还是醒不过来呢?”

  这种话其实不用多问,一眼便能看出来。

  大概是郎中贪图钱财,又明知自己医不好人,所以才说了谎。

  宋一其实心中不是没有过怀疑,但是要相信母亲活不长久和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义无反顾的相信了后者。

  宋喻这个反应无疑是戳穿了他的自我欺骗。

  宋一眼眶通红,抹了一把脸,哀求道:“那道长!有没有什么能治百病的药!您就大发慈悲给我一颗吧!”

  这回都不用宋喻亲自开口了,童子忍不住插嘴道:“世上哪有如此神药?”

  希望渺茫,宋一忍不住跑到母亲的床边痛哭。

  方书攀在宋喻的后背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记忆里,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也躺着一名身形憔悴的妇人。

  也有这么一个小孩儿趴在床边痛哭,那小孩儿还没有宋一这么大的年纪。

  无能为力的感觉最是令人怨恨。

  宋喻垂着眸不知道想到什么,片刻之后吩咐童子拿出一些碎银子递给宋一。

  宋一愣愣的看着他,一张脸哭的又狼狈又脏。

  宋喻轻声道:“若是以后没有去处,去城外山庄找我。”

  宋一没有想到自己拦车居然真的拦到了一位好人,若是平常人,怎么会愿意带上他这么一个累赘?

  宋喻没有和他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木屋。

  身后的童子不解道:“师父!您收他做什么?他之前还大逆不道拦我们的马车呢。”

  宋喻不言不语,坐上马车。

  童子见他不言语,也不敢多问。乖巧的坐在马车前面驾车。

  方书也好奇,为什么宋喻会突然动了心思收下宋一。

  谁料,宋喻看着他,轻声道:“因为他像你。”

  方书一愣,他想过宋喻可能非常了解他,没想到连这种陈年旧事都能够查出来。

  不得不说宋喻这个举动是非常令人心动的。

  曾几何时,方书回想过去,若是当初有人也能够出手帮他一把,他会不会能过得更好一点?

  人在绝望处总是喜欢出现美好的幻想,方书也不可避免。

  因为现实才最是深刻。

  方书静静的看着宋喻,道:“然后呢?”

  他以为其实能够处理好自身的烂事,然后在宋喻面前尽量表现的体面一点。却不知道自己那些破事儿宋喻其实早就知道。

  这种无措带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方书很久没有尝到过了。

  在宋喻面前,他总是不愿服输。

  那宋喻现在对宋一伸出援手是想表达什么呢?同情还是可怜?

  方书其实对这两个词拥有着非常大的恶意,那种怜悯中带着可怜的目光,他从小就体会过。

  他曾以为宋喻不会这样的,因为他曾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让宋喻看见这一幕。

  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方书抬手按了按眉心,正琢磨着说些什么缓解气氛。

  但是他听到宋喻说,我不是可怜你,我心疼你。

  那种心酸又夹杂着无力的感觉,宋喻人生第一次体会到。

  所以才会在看到宋一的时候无可避免的想起很久之前自己脑海里幻想出来的场景。

  方书静静的和他对视着,这一刻忽然就软了下来。

  方书确实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曾几何时,他以为不会再有人对他说出这个词。

  但是宋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