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殿门口的闹剧,心中好久没燃起过的那撮小火苗转眼间烧成泼天大火。

  给她穿自己的披风,在马车里亲她,让陶嬷嬷将她接到寿仙宫并亲自服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警告宫里那位。

  ——别动他看上的女人。

  可妲己……还是无辜受了牵连。

  任凭苏护在殿外打鸡骂狗,帝辛始终一言不发,只淡淡朝等在侧门边的恶来点点头。

  恶来会意,推门走了出去。

  殿门口,十几个侍卫一扑而上,可苏护双眼通红如魔神降世一般死死举着邢女官任谁也救不下来。

  这时禁军赶到,将苏护团团围住,弯弓搭箭,箭尖寒芒闪动吓得众臣纷纷退避。

  “苏护!殿前行凶杀无赦!株连九族!”禁军统领飞廉吼道。

  他敬苏护是条好汉,是以没有直接下令放箭。

  “爹爹!株连九族,妲己也是要死的!爹爹住手!住手啊!”

  见少女冲过来,飞廉一摆手,禁军呼啦啦让出一条路。

  “妲己!妲己不能死!”

  苏护好像一下就醒了,放开邢女官,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落下泪来。

  “闺女,都是爹爹的错,不该送你进宫!”

  一想到自己亲手将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姑娘送进后宫让别人糟践,苏护恨不得抽死自己。

  “爹爹糊涂啊!妹妹已经……不嫁进宫这辈子就毁了!”

  旁边苏全忠挣脱两个侍卫也挤进了包围圈。

  苏护低头瞧着妲己小脸上的红印子,越看越心疼,“娇娇别怕!爹爹养你,养一辈子爹爹也愿意!咱不嫁了!”

  窝在好爹苏护怀里,苏暖感受到了从来没得到过的温暖,眼泪唰唰唰往下淌止都止不住,把准备了好久的台词全忘了。

  有这么好的父亲,她为什么要走?

  如果没记错的话,武王伐纣兵临潼关时,父亲将死在那场战役中。

  今日父亲保护了她,她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保护父亲?

  即使不能扭转周朝取代殷商的历史洪流,至少可以凭借自己知道的一切救下父亲的性命。

  苏暖,勇敢点,你不可以如此自私!

  “爹爹,就算咱们养妲己一辈子,可陛下那里如何交代?”

  苏护最看重承诺,这也是他人虽然有点彪,但在朝中军中人气一直很旺的原因。

  苏全忠话一出口,苏暖明显感觉父亲抱着自己的手臂僵硬起来。

  “爹爹,陛下对女儿很好,亲自让陶嬷嬷将女儿接进寿仙宫好生伺候……”

  既然决定留下,她就是苏妲己。既然是妲己,她就不想让爹爹为难,更不想爹爹为她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父亲松开自己,面朝议事殿“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声声见血。

  “陛下!臣苏护食言了!”

  议事殿中一片静默,能听见秋风将落叶扫得沙沙响。

  等了片刻,苏护又“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额上已然血肉模糊。

  “陛下!苏护以苏家累世先祖立誓,即便妲己不是贵妃,冀州军也将永远听从陛下号令!陛下剑锋所指,冀州军万死不辞!”

  苏暖一下怔住了。

  本想默默离场,可她还是改变了剧情原来的走向。

  苏护不反,商朝如何动荡,如何引出反商的后来者……

  也许,苏暖心里忽然生出点小奢望。

  议事殿中,听苏护这样说,西伯侯心中也生出点小奢望。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帝辛娶妲己对妲己好不过是为了得到苏护麾下的冀州军。现在已经得到,那妲己就失去了用处。

  苏护不愿嫁女,帝辛应该会答应。

  这样一来,等上个三五年,也许伯邑考真能如愿娶妲己为妻。

  想起自家那个万古难寻的情种,姬昌也是无可奈何,可伯邑考毕竟是长子将来要继承诸侯国,若能得到苏护的鼎力支持倒是不亏。

  “陛下……”

  姬昌站起身刚想和个稀泥,正巧触碰到帝辛冰凉冰凉的目光,那目光好似一把匕首直直戳向他身后。

  而他身后站着的是姬发。

  姬昌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对不对,好像哪里不对。

  迅速把刚才在宫门口发生的一切捋了一遍,姬昌秒懂了圣意,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君子不夺人所爱!

  圣人诚不欺我!

  “陛下,苏护他、他糊涂了。”姬昌顶着一脑门子冷汗赶紧往回找补。

  这时生出一脑门子冷汗的还有微子启。

  不是说好了让三个人打起来的么,怎么就妲己一个受了伤,另外两个贵女也没了气焰,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连头都不敢抬。

  姜柔真是没用!

  瞧见微子启脑门子上的冷汗,东伯侯吊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看来柔儿及时收手了。

  北伯侯崇侯虎远远看见崇温脑袋低得快扎进土里了,就知道要坏菜。

  平日这丫头恨不得横着走,今天如此蔫吧,八成是她被人挑唆打了妲己的脸。

  至于是谁挑唆的,用后脚跟想他也知道。

  联想起刚才费仲有意挑拨的那番话,崇侯虎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

  崇温涉世未深被人唆摆还说得过去,他自己岁数一大把竟也给人当了枪。

  委实可恨!

  南伯侯看自家女儿无碍,缓缓吐出一口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鄂婉是个有心的孩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三位卿家都想要个说法,那今日孤就给你们一个说法。”

  议事殿中沉默许久的帝辛忽然开口了。

  他声音不大,甚至听起来轻飘飘的有点随意,可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都好似洪钟大吕一般。

  商容心头一紧。

  之前有四镇诸侯坐镇,帝辛顺势夺了微子启禁军首领的位置,满朝文武无一人敢置喙。当时飞廉忽然反水,打了微子启一个措手不及,不然哪会这般容易。

  自闻太师远征北海,微子启在朝中广结党羽,势力可谓盘根错节。也怪他管得太多,让陛下不满,君臣不齐心,反而让对家做大,如今成了毒瘤。

  如今陛下决心拔了这毒瘤,他少不得要鼎力相助,以修补君臣间的隔阂。

  西伯侯战战兢兢坐回自己的位置,垂下眼眸。

  早晨伯邑考在宫门口胡闹了一通,可不知怎的,陛下好像盯上了姬发。

  看来这一身血是免不掉的,一会儿陛下搞事情,他必得摇旗呐喊表表忠心才是。

  开始闹得最欢的北伯侯也闭上了嘴,大有一种“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的感jio。

  他也是受害者,呜呜呜……

  东伯侯眉毛一跳,只要不动柔儿和武庚,别人死活他懒得管。

  微子启则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妲己脸上的伤要给说法也是南伯侯北伯侯其中一人的事,跟他没关系。就算帝辛要查,也只能查到姜柔,跟他同样没关系。

  姜柔绝不会出卖自己。

  而且有东伯侯坐镇,帝辛怕是连姜柔都不会查,因为查到了也不敢动。

  难得,苏暖跟微子启想到一起了。

  前朝未稳,帝辛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就算要动手也绝不可能在大朝会期间。

  东伯侯一日不走,帝辛就不会动微子启,更不敢拿姜后怎样。

  至于那个说法,她根本不抱什么希望,顶破了天就是让崇温给她道个歉。

  “冀州侯苏护进殿听宣——”

  “三位……贵妃入殿谢恩——”

  黄门官诧异地看了帝辛一眼,捏着脖子喊道。

  三位贵妃?

  册封崇温和鄂婉的圣旨已下,几乎所有人包括西伯侯在内都以为妲己最高也就是个妃位,贵妃是想也别想的。怕苏护闹起来,姬昌才备下十里红妆堵他的嘴。

  看来陛下对妲己真动了心。

  赶紧站队,名义上妲己是他姬昌的女儿,一会儿打起来心里也有数了。

  随众人走进议事殿,苏暖第一次站在丹墀之下仰望王座上的男人。

  不得不说,商朝玄色赤红滚边的龙袍穿在他身上简直帅到没朋友,宽肩窄腰,赤红龙纹腰封把那副完美身材彰显到极致。冠冕之下,那张脸英气逼人,不说话的时候看多了会流鼻血。

  说话的时候,咳咳……

  “平身。”

  那把嗓子是真好听。

  苏暖正在犯花痴,忽然感觉周围有好几道目光在她身上转啊转的。

  用余光分辨了一下,这几道目光里居然有微子启。

  其实从苏暖走进议事殿,微子启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她。

  帝辛是一眼也没看苏暖,因为他在看微子启,垂在两侧的手掌渐渐虚握成拳。

  “这个说法……先从天降凶兆讲起。故事太长,飞廉,你来讲。”

  帝辛慢悠悠的说。

  “宣禁军统领飞廉觐见——”

  踩着黄门官声音的尾巴,微子启终于将贪婪的目光从妲己身上挪开转头看向飞廉。

  飞廉大步走进议事殿,行礼过后,把这两个月以来微子启怎么指示他制造大凶之兆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

  “贱奴血口喷人!”

  从飞廉一进门,微子启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听他说完气得额上青筋乱蹦,“陛下,这贱奴觊觎禁军统领之位已久,他攀诬臣就是为了上位!一个马奴出身的低贱坯子,卖主求荣,这等小人之言万不可信!”

  飞廉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也不生气,“臣是马奴出身不假,可陛下检阅禁军时曾说,无论出身,贱奴也好贵族也好,只要能为朝廷效力每个人都有出头的机会!臣谨记陛下教诲,日夜苦练功夫一刻也不敢懈怠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他将脸转向微子启,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大人,禁军统领的位子既是陛下的恩典,也是飞廉应得的。”

  “禁军效忠陛下!陛下剑锋所指,禁军万死不辞!”

  议事殿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整齐划一让人精神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