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王一口拒绝,武庚还是有点不甘心。

  倒不是他真喜欢九尾,而是刚一走进寿仙宫大门,就看见父王盯着小狐狸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它逃跑似的。

  父王从来没这样专注过。

  生在天家,武庚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看人脸色。

  在他有限的记忆中,父王很温和,但眼神总是轻飘飘的,特别容易走神。

  有时候父子俩面对面说话,武庚总觉得父王并没有看他。或者说父王在看他,同时也在看别人,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父王的眼睛。

  可父王看那只小狐狸的时候不一样。

  眼睛里只有它,连母后带着他闯进来都不曾察觉。

  小孩子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很在意,感官也变得敏锐起来。

  直觉告诉武庚,父王很喜欢九尾,是不同于喜欢自己的喜欢。

  “女狐狸精。”

  姜后带着武庚离开后,帝辛垂下头打量九尾,桃花眼含着笑。

  回想起林苑里那一声娇媚入骨的呢喃,喉咙有点发干。

  第一次注意到九尾的性别。

  这比那种天然的信任还让他震惊,震惊的结果不是害怕,反而隐隐有些小欣喜。

  这些年他过得如同苦行僧,什么漂亮的脸蛋没见过,什么玲珑的身段没碰过,然而心却始终如一潭死水,任凭环肥燕瘦,任凭娇.吟低喘,哪怕片刻波澜都未曾掀起过。

  最开始他还愿意应付应付,时间一长连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将就。

  九重天上,元始天尊、玉帝、娲眼三尊大神也不眨地盯着月华神君,看得神君手一抖,差点被红线割破了手指。

  他手上握着两个人偶娃娃,脸对脸被密密麻麻的红线缠在一起,看起来有点诡异。

  “还不够。”

  元始天尊一脸凝重地说。

  月华神君叹了口气,“红鸾星动尚需时日,小神尽力了。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一对……足足缠了一百根红绳,百世恩爱凝于这一世还不够?再绑就成粽子了。”

  三位正神闻言齐齐皱眉,转头去看昆仑镜。

  巍峨华美的寿仙宫里,帝辛与九尾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彼此,良久,九尾先开口说:“陛下明知册封武庚为太子会有什么后果,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帝辛别开眼,目光落在虚处,“有时间替孤考虑,倒不如好好想一下自己的处境。”

  九尾愣了片刻,声音发寒,“你是故意的。太子之位你想都不想就给了武庚,却当着众人的面执意将我留下。你想让我做你的挡箭牌!”

  帝辛慢吞吞“嗯”了一声,“聪明。就是反应有点慢。”

  昆仑镜前,三位正神差点齐齐一个仰倒。

  绑!继续绑!

  百世不够千世!

  就算绑成粽子,捆成僵尸,也要让这对冤家速速情比金坚。

  月华神君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什么仇什么恨呀,两人明明都动了心,怎么就抵死不认呢。

  真真儿愁死个人。

  目光掠过男人斜飞入鬓的眉峰,落入眸中那一汪桃花春.水里,温润,平静。

  再往下潜去,波诡云谲,暗流凶险。

  苏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也许命中注定都是骗人的。

  九尾,妲己,只是帝辛为所欲为的挡箭牌。

  他骗了前尘后事所有人。

  所谓红颜祸水,不过是失败者的遮羞布。

  其实话一出口,帝辛就后悔了。

  他留下九尾,单纯因为喜欢。

  喜欢跟聪明人聊天,感觉省力,舒服。

  他说的话,它听得懂,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弦外之音。

  可帝王心术不是朝夕能改的,他早已习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这么顺嘴就说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帝辛试图转移话题。

  补救显然来不及,小狐狸玛瑙一样的红眼睛迷了起来,里面自己的倒影逐渐变成两簇愤怒的小火苗。

  忘了它爱炸毛。

  “九尾。”

  苏暖脑中残存着小狐狸的部分记忆,隐约记得好像叫九尾,“陛下这时候问名字,是想在死后给我立个有字碑么。”

  幽精球里的至阳之气所剩无多,如果青龙他们不愿自损修为帮助自己,这个破烂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几日。

  九尾狐是灵兽,本也不怕凡人,可她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跑也跑不动,打也打不过。

  还当了人家的挡箭牌,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命运不公。

  她苏暖不是一个认命的人,可命运偏偏总爱跟她开玩笑。

  好气哦。

  “都说了是挡箭牌。”

  眼看小狐狸炸了毛,帝辛有心逗它一逗,想看看这小家伙脾气到底有多大,“挡箭牌不配有名字。”

  不!配!有!名!字!

  这几个字像一条引线,彻底引爆了苏暖心里的□□包。

  穿越之前她跑了那么多年龙套,要颜值有颜值,要演技有演技,可拼尽全力也没能在电影最后飞速刷屏的演职人员名单里找到自己。

  因为龙套不配有名字!

  眼看就要熬过最初的艰难,《封神大业》的导演看好自己,答应在片尾名单的最后给她留个位置。

  可她啪叽穿进了剧本,成为里面最著名的那一撮炮灰。

  从龙套到炮灰,她怎么这么倒霉,到哪儿都不配有名字。

  凭什么!

  眼前白光闪过,带着一连串残影,帝辛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感觉腰间一松,外袍散开。

  下一刻巨大的冲力将他逼得倒退几步,腿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噗通”一声仰面倒在床上。

  与此同时,心口处传来皮肉撕裂的疼痛,好像有人用匕首猛地刺进了心窝。

  一下,两下,三下……

  凌迟也不过如此。

  等他彻底反应过来,心口已然血肉模糊,多年敌我斗争的经验告诉他,冷静,这不像刺杀。

  他躺着没动,抬眼就看见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无风自飘,视线下移,小狐狸正面对面站在他裸.露的胸膛上,用锋利的爪尖在上面划来划去,气愤而专注。

  忍住一把将它扯下去摔死的冲动,帝辛疼得闷哼一声,压着嗓子问:“你……在干嘛?”

  “写名字。”

  苏暖头也不抬。

  “什么?!”

  帝辛望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有点懵。

  写完最后一笔,苏暖脱力般趴在别人的血泊里,气若游丝。

  “你给我记住。我的名字叫苏暖。苏醒的苏,温暖的暖。你让我给你挡箭,那我就让你变成我的墓碑。这样……这样才公平。”

  是的,她就想要一个公平。

  不管命运如何捉弄,她苏暖都是一个骄傲的女子。

  在晕过去之前,她吸尽幽精球最后一丝精气,张口一喷。

  苏暖两个字像烙印一样烙在了男人的心窝上。

  毁不掉,也长不好,将永远留在那里。

  这一口香风旖.旎痴缠,仿佛诉尽了万丈红尘中的男女情.爱。

  帝辛就是个凡人,哪里招架得住,也跟着晕了过去。

  九重天上,元始天尊“诶呦”一声,吓得月华神君又一哆嗦,失手把人偶掉到地上。

  赶紧捡起捆成粽子的人偶组合拍了拍,月华神君瞪眼一看,“死了?!”

  有点心疼上面的三千红线。

  “死了好。死了好。”

  玉帝第一个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元始啊,天命不可违。朕看你干脆把这对苦命鸳鸯封神带回去算了,也免去人、妖两族大动干戈生灵涂炭。”

  这样一来,尚儿就可躲过情劫之苦,也不用再当什么劳什子的主持者了。

  “不行!别说元始,本尊都不答应!”

  说着女娲从口中喷出一颗晶珠,抬手一弹,晶珠“嗖”一声没入昆仑镜。

  “妖王丹!女娲你……”

  玉帝差点破口大骂。

  一首情诗而已,人家也没写什么,瞧把你自作多情的。

  昆仑镜画面一变。

  月黑风高,星辰隐退,朝歌高耸入云的城门前站着一个少年,银发如瀑,白衣胜雪。

  第一次走出草堂,少年不知山下还有这么一处宏伟的城池,更不知深夜这座城池会关门。

  没地方可去,他只得走到冷硬的城墙下,背靠墙根坐了下来。

  仰头望天,漆黑天幕倏然一亮。

  如烟如雾的幔帐里,在镶金嵌玉的硬木床上躺着一个血迹斑斑衣衫凌乱的男人。

  在男人心口处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好像睡熟了。

  这时男人睁开眼,轻轻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将小狐狸搂在怀中。

  动作自然而亲昵。

  “苏暖,苏暖,苏醒的苏,温暖的暖。”

  男人垂下头温柔地凝视着怀中的毛球,轻声呢喃,“孤记得你了。”

  大约是觉得痒,小狐狸扭动身子,顺着精气的指引往男人怀里钻了钻。

  一人一妖,就这样相拥而眠。

  天幕下,城墙边,少年豁然起身,头顶帷帽白纱飘动,忽然“沙”一声化为齑粉。

  “原来你有名字……”

  这句话一气呵成,余音不散,吓得城墙上的守军忙乱了好一阵。

  昆仑镜前,元始天尊抚掌大笑,“成了!”

  月华神君深深吸气,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第三个人偶,又哆哆嗦嗦地在人偶手腕的红线上轻轻打了个死结。

  而这根红线的另一端空荡荡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想买的东西都搬进了购物车,赶紧跑过来发一章。

  发现收藏冻住了,这只作者忽然有点丧。

  不过没关系,她心大,收藏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