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五月一,林秋结婚的日子,林叔千挑万选的好日子。

  谢燕珏落在俞良,慢悠悠打量着村子,他很少出门,今天才看到村子的全貌,山村地势不平,房屋零零散散坐落在山脚下,荒凉萧索。

  一路看过去,谢燕珏才发现村子大多都是红砖墙的平房,但只有俞良的那间尤其破旧,一件家电都看不见,一猜就知道是他爸特意安排的。

  他转头看着俞良的后脑勺,撇了撇嘴。

  俞良不理他了。

  自从那次他问过俞良是不是结过婚后,俞良就开始躲他,故意错开时间和他起床吃饭,眼神对视上会马上躲开,谢燕珏叫他时他会应,但不说话。谢燕珏烦得要命,干脆也不理他了。

  两个人一路沉默走到赵刚家,也就是林秋的婆家。屋前支着一个简陋的红色喜棚,门口摆着龙凤图案的拱门,上面写着——“父亲林铭祝新娘林秋,新郎赵刚新婚快乐”。

  林叔站在拱门外迎客,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黑西装,笑得满脸褶子,远远看看俞良,招了招手,“来啦。”

  俞良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脸上露出浅笑,“恭喜林叔,今天穿得真气派。”

  林叔有些局促地整了整西装的领口,“我不懂这些玩意儿,林秋挑的,都说别浪费钱,她硬要买。”

  俞良见他嘴上念叨,眼里却满是自豪和欣慰,笑了笑,“那林叔我们先进去了。”

  谢燕珏也道:“恭喜。”

  村里人知道俞良家住了个人,平时见不着都好奇,没想到今天出来了。来者皆是客,林叔热情招呼道:“进去坐,吃好玩好啊。”

  大棚里坐满了人,两家的亲戚以及村里的人,见他们进来都抬起头盯着他们,不是直视,是用余光斜视死死盯着他们,那是一种审视、带着敌意的眼神,如草原里看见兔子的饿狼,眼神闪烁着绿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们生吞活剥。

  谢燕珏讨厌这种感觉,皱着眉恶狠狠瞪回去。

  俞良躬着背,低着脑袋沉默路过,领着他坐着一个无人的小角落。

  那些人还在回头看,然后议论着什么。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两个老太太坐到俞良旁边,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这孩子叫啥啊,挺俊啊。”

  “咋长这么高的,你爹叫什么?”

  “今年多大啦,结婚没有?”

  …

  两个老太太你一言我一嘴,俞良支支吾吾答不出,谢燕珏眉毛一横不理人。

  老太太见问不出什么,就骂谢燕珏没礼貌,一看就是爹娘没教好,她们说的土话,谢燕珏听不懂,但光听声音都觉得烦躁。

  两个老太太嗑着瓜子又将箭头转向俞良,“哎呦可怜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你今年多大了?你爹娘死了十年了吧?”

  “二十七了,是十年了。”俞良小声回应,长长的睫毛垂着也盖不住眼里的悲伤。

  谢燕珏看了他一眼,竖着耳朵认真听那两个老太太讲什么。

  “这谁想得到,一场火两条命就这么没了……”两个老太太嗑着瓜子,“媳妇也死了,到头来啥都没有了。”

  其中一个老太太推了俞良一下,“你还记得你结婚的时候吧,可没这么气派,喜棚和拱门都没有,就摆了几张桌子……”

  另一个老太太说:“当时拜堂的时候,你硬是不肯跪,最后还是徐梅他哥压着你跪下去的,非得受这罪干嘛,徐老头都答应给你出钱了。”

  谢燕珏勉强听懂只言片语,结合上次赵主任和自己讲的,基本能猜到两个老太太在讲什么,从俞良死去的爹娘到忍辱受屈娶的老婆,说话尖酸刻薄,专门拿着痛处直戳他的脊梁骨。

  他低头看俞良,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勉强盖住他的眼睛,但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暴露了他不安。

  第一次从赵主任那听到俞良的经历,谢燕珏更多的是觉得荒谬,现在听别人说,他倒心情复杂。

  谢燕珏撞了撞俞良的肩膀,“诶……”

  他想说,好歹也为自己反驳一句吧。

  俞良如恍然大悟般抬头,带着窘迫不知所措的笑,“您说的是。”

  眼神和别人对视上,又马上低下头。

  那种逃避退缩的眼神让谢燕珏瞬间明白俞良为什么不理自己了——在他心里他和那两个老太太是一样的,拿着他的痛楚当笑话看,当茶余饭后的闲谈,用嘲笑的贬低的眼神看着他,又偏偏借关切的刀一下一下刺着他的心脏。

  谢燕珏有些懊悔,刚张嘴又闭嘴,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

  俞良被老丈人叫去帮厨,临走嘱咐谢燕珏不用等他,开席之后找个地方坐就行。

  一开始还有人来找他搭话,但谢燕珏周身气息太冷,别人说十句,他有时看都不看人家一眼,就没人愿意理他了。

  谢燕珏无聊拔着狗尾巴草,一根,两根,又望俞良的方向看一眼,看见他瘦削的背影抱着大铁锅走来走去。

  又低头拔草,说,不说……

  满地狗尾巴草只剩几根了,突然一块石子砸在他鞋背上,他皱着眉看过去,两大一小三个小孩朝他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谢燕珏瞪了他们一眼,继续低头拔草,说,不说……

  最后一根,说。

  他站起身,眉眼难掩喜悦,笑容突然僵住,俞良不见了。

  “赵大哥你干什么?”俞良又羞又恼,用力推着他的肩膀,“有人会经过的,你让开。”

  赵勇用肥胖的身躯挡住俞良,两只手将他卡在墙壁之间,贱兮兮笑着,“你这小贱人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不就是勾引我来操你吗,还怕人看见?”

  “我没有。”骚话听得俞良脸热。

  俞良那点力气在他眼里就和被小猫挠了几下一样,更像调情,赵勇盯着他那白净清秀的脸庞就感觉气血往下冲,一双手不老实地探到他背后捏了捏他的屁股,“真tm翘。”

  俞良惊呼一声,躲到墙角里,一双圆目水汪汪瞪着赵勇,警告道:“赵勇你再不让开,我就叫了!”

  “你叫呗,正好叫几声给我助助兴。”赵勇色眯眯笑着,伸手要拽俞良的裤子。

  “俞良?”

  谢燕珏皱着眉看着阴暗楼梯间,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俞良是你吗?”

  俞良连忙出声,“是我!是我!”

  “你在这干什么?”谢燕珏跨过杂物进来,看见赵勇眉头一皱,又看向俞良,“村长刚刚找你。”

  赵勇看了眼谢燕珏高大的身躯,心里有些惧,啧了一声,稍微让开一点位置,俞良连忙从缝隙里挤出来,拉着谢燕珏逃跑似的逃到人多的地方。

  谢燕珏甩开他的手,眉头紧锁,“你和那个人在里面干什么?”

  俞良支支吾吾不看他,“找东西。”

  谢燕珏不信,俞良支吾半天也不肯说实话,他一烦躁干脆走了,准备说的话也没说出口。

  俞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有人来叫他过来传菜,他又赶紧过去帮忙。上菜的时候,俞良听见村里人都在讨论婚礼的事,按道理是先拜堂再开席,但赵家突然说下午拜堂。

  “跪了一上午啊?赵婆子够狠的。”

  “跪一上午有什么的,要跪就跪一天,这是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分清大小王……”

  俞良抬头朝说话的那桌看去,正好对视上谢燕珏的眼神,谢燕珏哼了一声,扭开头。

  一直忙到上完菜,俞良才有时间坐着歇息,拿塑料杯接了一杯水喝,突然看见河边蹲着一个身影,是林叔。

  他站起身,厨师长叫他一起来吃饭,他放下杯子,“好,你们先吃。”

  林叔是他爹的至交好友,当时他爹提出自费办乡村小学的时候,林叔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这些年一直坚守着小学,平日也对他格外照顾,俞良更是把他当亲人看。

  俞良赶到林叔旁边,“林叔你怎么蹲在这里?”

  林叔脚边落满了烟头,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小良啊。”

  “林叔你这是怎么呢?”俞良在他旁边蹲下。

  林叔夹着烟的手颤抖,突然用手捂住眼睛哭了。

  俞良这才知道,赵婆婆说为了压压林秋的脾气,让她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了一上午,不准喝水吃东西。

  “她有低血糖,早饭也没吃,等下昏过去怎么办?”林叔呜呜地哭着,但又无计可施,林叔的钱都用到学校里面了,连办婚礼都是靠着赵家出钱,寄人篱下又敢说什么,“我对不起她娘啊,让女儿受欺负了……”

  俞良安抚好林叔的情绪,说:“林叔你放心,我有办法。”

  酒席上,赵主任坐着谢燕珏旁边,他和赵家是亲戚关系,自然也来了,“农村的酒席谢少爷还没试过吧。”

  喜棚不大,摆满了十几张圆桌,人又多又挤又吵,谢燕珏嫌弃地拿着塑料碗,看着铁盘里放着的鸡鸭鱼肉却毫无胃口,刚想夹个丸子,却被一个老太太截胡夹到孙子碗里,那老太太连夹了五六个,他孙子的碗都堆不下了,“赶紧吃,多吃点。”

  谢燕珏啧了一声,又想夹只虾,却被另一个老太太倒进红色塑料袋里,老太太正是今天挖俞良痛处的那个,一双浑浊的眼睛斜着瞪了他一眼。

  谢燕珏沉了脸,撂筷子不吃了。

  赵主任给他夹菜,安慰道:“农村嘛,都这样,平时吃不到,想着带回去给孙子孙女吃。”

  谢燕珏勉强动了下筷子,只有一道枞菌炒肉还行,鲜嫩爽滑,香辣入口,他就只吃这一样。

  老太太又闲不住开始聊天,“这俞良和林秋可不简单。”

  “他俩咋滴啦?”

  谢燕珏集中注意力,那老太太压低声音说:“他俩之前是一对。”

  谢燕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屋内传来吵闹声,一个人高声喊:“赵刚你媳妇和俞良跑了!”

  --------------------

  谢燕珏:我媳妇和谁跑了?!!(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