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到了荣禧堂,接过丫头一直捧在手里的描金小匣子, 然后独自进了屋子。

  “太太, 您可好些了吗?”一番请安后, 探春才一脸关切地看向不过一个晚上加半个上午不见就一脸灰败样子的王夫人。

  话说, 探春记忆里贾珠没的时候,王夫人好像也没有这般憔悴呀。

  难不成这些个死物竟比她儿子的命还要重要?

  以前探春总听说谁难过的像死了亲人似的,可是今天她却是开了眼。

  这世上竟然还有难过的比死了亲人还要痛苦的难过。

  王夫人, 厉害了呀!乃又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新窗户。

  本来还想着下次你在做什么坏事就将你做坏事得来的好处都昧来,可看她这情况, 如果再丢财务, 估计得疯。

  那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毕竟她也是要承担风险和心理压力的。

  “三丫头来了,金钏看茶来。”

  王夫人有气无力的声音中,还透着浓浓的伤情。探春见她这个样子没由来的感觉到一股子囧然。

  “金钏姐姐不忙,我不渴呢。早膳的时候在老太太那里听说, 听说太太这里叫了太医,心里惦记着。原想过来给太太侍疾, 只是我笨手笨脚, 再委屈了太太。

  这会儿万没有再劳烦姐姐的了。还请姐姐多上些心,回头我记姐姐的好呢。”朝金钏说完,探春又转过头来对王夫人说道,

  “来时还怕这会儿子过来不能为太太侍疾,再扰了太太.安静。只是不来看一眼太太心里总是放不下,太医怎么说?太太可好些了?有什么想吃的, 想用的,便是府里一时没有,也只管打发了管事的出去寻了来。”

  “我的儿,难为你有心了。只是,这就是命呀,半点不由人。”说到后半句时,王夫人明显哽咽得发不出声来了。

  看着王夫人悲悲切切的样子,探春脸上的担心差点维持不住。

  泥妹呀,还命嘞,逗啥闷子呢。

  你儿子死的时候,你都没这样难过,好不好?

  而且你卧室里不是还有好多的银票和地契保存下来吗?

  就那些也够你花销的了。那么多不义之财,拿去做点好事也舍得回头死了真的被下了油锅。

  探春敛了敛心神,然后将手中的匣子放到王夫人靠枕前,脸上带着赤诚和亲近,用手朝前推了推,然后笑着对王夫人说道,

  “这是往常老太太,太太赏的,大姐姐给的,还有府里发的,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花销的地方,太太病了,总是要吃药的,所以将这些都带了来,给太太买些果子蜜饯。

  太太别嫌少,也别说不要,探春知道太太不差这些,可总都是女儿的一点子心意。”

  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又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她能有多少,王夫人都不用想就知道。

  再加上这孩子从来都是一副爽利的样子,那手中又能剩下几个。只是这般巴巴的送来了,要吧,她还看不上。不要吧,只这份心意倒叫她感动。

  她的亲儿媳妇咋就没有想过给她补贴点呢。

  唉,你说说怎么好好的就失了窃呢?

  她的嫁妆,她的私房呀~,就连她放利子钱的帐册子都没放过......

  咦,刚想到这里,王夫人瞬间便坐了起来。

  “太,太太?”莫不是被自己感动坏了?

  这婆子不会这么实心眼吧?

  探春也知道她拿了王夫人多少好东西,现在真的是还她个九牛一毛。

  可问题是她也没有准备真的要她那些东西呀,且不说她坏事做尽需要积些福德,只说那些东西里又有多少是来历不明的赃物。

  不说那些东西里先大太太嫁妆就不少于十几件,还有几年前她帮个进京述职的官员活动得来的‘感谢费’,帮一家赌场撑腰得的‘代言费’,还有放利子钱时先拿来的‘抵押品’......

  所以此时难道不应该想一想这些东西的来路,再想一想这些东西为什么奇迹般的消失吗。

  咱何不往因果报应上想一想呢?

  不说被王夫人一惊一咋窘到的探春,只说此时此刻的王夫人想到了什么呢?

  她当初放利子钱的帐册子因为还有尾款没有收回来,所以一直没有消毁,之前一直放在暖阁的一个匣子里,现在跟着其他财务一起消失了。

  我滴个妈呀。

  那东西要是流落出去,她可就完了。

  大老爷和大太太一直看二房不顺眼,若是,若是那东西落到了大房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

  怎么办?

  这事必须要提早做准备,她要想个万全之策来个先发制人。

  放利子钱的事情,除了她以外,就只有周瑞家的和一些出面放帐收钱的人知道。她必须将这事推出去。

  先找人将这事顶下来,然后将这笔买卖让出去......

  对了,顶罪的人必须放到衙门里做个结案手续,就算是将来翻了出来,也是证据。

  至于这一本万利的买卖让给谁,王夫人眯了眯眼,她的好侄女一向有才干。

  ......

  半晌想明白了的王夫人,打起精神开始打发探春了。“三丫头的好意,太太心领了。这匣子你且抱回去吧,我这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你且替我在老太太那里好好的尽一回孝。太太领你的情。”

  一会儿心如死灰,一会儿又满面惊骇,这会儿又是一脸慈爱孝顺的,探春彻底被王夫人弄懵逼了。

  她有些担心私房的事情把王夫人用得精神错乱了。

  “我是太太的女儿,自然听太太的话。太太放宽心神,安心养病,老太太那里有我呢。回头我也常派人去二哥哥那里瞧瞧,要是有淘气的小丫头,我也告诉太太知晓。”

  王夫人见探春如此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在一副她现在急需休息的神情下,探春非常有眼色的告辞离去了。

  临去前,探春还是觉得这事颇为蹊跷,只是又想不到其中的关键。

  不过探春做的这件事倒是帮助了荣国府一个很大的忙。

  将来抄家的时候也少了一份罪名。

  也许这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数吧。

  王夫人本来还要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是却因为那下落不明的帐册子转眼间就振奋了起来。

  探春知道后,摸了摸脸皮,然后便悄声在白芷的耳边说了几句,于是几天后,荣国府上上下下都传出了三姑娘是至诚至孝之人。

  在二太太身边侍疾半天,二太太的病就不治而愈了。

  探春一向得宠,再加上二房在府中的地位,以及王熙凤亲近二房的态度,这种传言竟然还真的传了好久,等到柳湘莲从旁处听来的时候,差点没被一口酒呛死过去。

  还至诚至孝之人?

  传言里所说的那位三姑娘真的是他认识的半夜遛狗的小丫头片子吗?

  他咋就不相信呢?

  柳湘莲的失态,让屋中其他人都有些不解。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柳湘莲旁边坐着的一个男子打发走了屋中的其他人,然后沉声问道。

  柳湘莲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觉得这传言过于失真了些。”

  那男子听了,也不以为意,“我以为你已经习以为常。说正事吧,你当真在酒店里听到有人密谋暗杀之事?”

  一听到转回正题,柳湘莲也连忙正经起来。“对,那夜闲逛,无意间在包房外听到有人密谈。可要做些什么?”

  那男子沉声半晌,摇了摇头,“静观其变。”先看看吧,他的身份宜静不宜动。

  “我以为你会利用这件事情,扩展一下自己的人脉呢。”

  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我不急。”他今年才十八岁。

  “你不急,我急。”顿了顿,柳湘莲又说道,“明儿你书信一封,我亲自给你跑一趟。”

  柳湘莲也是第一次见探春的那年与面前的男子相识的。

  他提前离开了宁国府,却没有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有人被追杀。

  不打不相识,从此到是多了一个投契的朋友。

  也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件事算在她身上?

  想到要不是她的痴缠,他又如何能提前离开宁国府。难道这丫头爱美的毛病也是一个好的爱好?

  “呵,急有什么用,我终是只能留在这京城的。”常拓见朋友仗义,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常拓看着手上的一道已经泛白的伤疤,无喜无悲。他是真番国二皇子,他的母亲这是天.朝的公主。他一出生母亲便没了,不足三岁便被他的那位好父皇送到了天.朝当质子。

  这一来就是十五年。

  他看不懂真番国的文字,也听不懂真番国的语言。就算是这般那年父亲病了一回,竟然也会有人千里迢迢的来刺杀他,要他的命。

  他们真的以为父亲一但去了,天.朝就会支持他登基?

  不,天.朝不会。而他也不愿意。

  他早就厌了党争和朝廷里的那些事,他有母亲留给她的嫁妆,这些年他用心经营已经积攒下了不少的产业。

  再加上他一入京城便被赏了府邸和爵位,虽然不过一个一等候。可这些也都是生活的保障。

  他是真番国的二皇子,可现在他也只是这天.朝的一等候——顺昌候。

  顺昌,顺昌,顺者昌,逆者亡。

  所以人脉不人脉的,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让自己好过一些罢了。

  柳湘莲见他如此,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不过心中却想到了这件事情会不会对那个丫头有什么影响。

  常拓看着今天总是走神的柳湘莲,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回,“你,在想谁?”

  柳湘莲听了,也没有隐瞒,哈哈大笑了两声这才说道,“一个女...纨绔。”

  常拓:“......”。

  ......

  至从出了私房又失窃的事情,宝玉那里的日子过得就水深火热,他是完全顾不上红.袖添香的韵事了,晴雯不会被要走,探春也就放下了心。

  而就在贾家人将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林家那边却有了新的进展。

  那带走甄英琏的拐子竟然带着甄英莲来了扬州。

  好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偏还要挤进来。

  林家在扬州的势力极大,又加之产业遍布江南。本来这两年在贾敏和林如海就吩咐了下面的人如果看到了眉心带胭脂痣的小姑娘就一定要留心。

  那拐子好巧不巧的竟然就被林家的人给看见了。

  回来同贾敏一说,好嘛,贾敏也没通知甄士隐和封氏,直接派了府上的二管家和几名家丁将拐子和被拐子称为女儿的小姑娘带回了府。

  人一带回来,贾敏才发现这小姑娘长的着实标志。

  眉目如画,楚楚可人,浑身布衣却难掩其风姿气韵。兼有一种至真至纯之感。

  贾敏一见便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又问及了她的年纪,姓甚名谁。

  “...那人不是小女亲爹,小女是被他拐了来的。其他的小女也记不大清了。”她虽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可也知道那拐子绝不是自己的亲爹。

  她被人拐走时,虽不能说有多记事,可是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说家里姓什么,她叫什么。

  贾敏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心生爱怜,“那你可还记得什么?”

  英莲看上坐的夫人非常和气,便当真歪头想了起来。那股憨气自然而然流露出来,无端的让人觉得喜爱。

  半晌,英莲发现她是真的可以说真话而不会再被打,这才开口继续往下说。不过心中也下了决心,如果这一次还是会事后被打,那她就再也不说真话了。

  “小女只记得自己家里姓甄,有人唤小女英莲儿,还有自己唤他人娇杏,小时仿佛住的地方有很多的香火的庙旁。”

  古代人在说话上是非常讲究避讳的。他不像现代人,会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孩子爸爸妈妈叫什么,她叫什么,家里在哪里,电话号码是多少等等。

  在古代,父母的名讳是要避讳的,主人的名讳也是要避讳的。英莲五岁被拐,被拐前接触的最多的便是下人叫父母老爷太太什么的。

  知道自己姓甄,还是因为别人叫她的父亲甄老爷罢了。

  贾敏曾经听封氏说起过她从前有个丫头叫娇杏的,再想到这小姑娘说的话,心中倒有七.八分确定了。

  让那小姑娘且一旁等候,贾敏便遣了人去叫封氏过来认人。

  说来,若不是甄士隐夫妇两人来了这扬州,也不会有贾敏和林如海吩咐人注意拐子和甄英莲的行踪。

  若没有这些,二年后甄英莲便会在金陵城中先许冯渊,再卖薛蟠,然后跟着薛家人一起进京城,最后死于夏金桂的磨搓。

  幸好这一切都因为那个梦被改变了。

  封氏正在黛玉的院子里教导黛玉苏绣的一些技巧,不妨贾敏那里的丫头过来请她速去正房。

  封氏便那小丫头面上虽有催促,可却并不想发生了什么坏事,与黛玉说了一声后,便提裙去了正房。

  黛玉歪头看着离去的两人,然后看了一旁的大丫头一眼,那大丫头知机随后也跟着出去了。

  之后黛玉便安心地按着封氏刚刚的教导绣起了荷包。

  而离开的封氏一直到了贾敏的上房才知道贾敏叫她来是做什么。

  当看到房中那个十一二岁,眉心有颗胭脂痣的姑娘时,眼泪便像是绝堤的海,瞬间满面。

  三步并两步地扑了过去,先是摸着那颗胭脂痣,然后摸了摸英莲的耳朵根,最后又撸起英莲的手臂,看到手臂内测那个她亲手画上去的朱砂花瓣,哇的一声便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了起来。

  这是她的女儿呀。

  这是她找了许多年的心头肉呀。

  她的儿呀,她的命呀。

  贾敏看到封氏一连串的动作便知道这确是她那被拐的女儿无疑了,心下也为她感到高兴。

  拿起帕子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贾敏又让人去通知林如海和甄士隐,同时还叫管家将下屋的那个拐子看守起来,切不可让他跑了。

  半响,整个府里便都知道甄夫子的女儿找到了。

  黛玉那里自然也听说了,将针线放下,黛玉拿起一旁的团扇便在丫头们的簇拥下去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