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庄蓼萧在，这顿饭的气氛还算融洽。
几个人轮番逗着小姑娘玩，她一刻不停的笑声让庄鑫烁的心情放松下来，透明的杯壁上偶有一两个他翘着嘴角微笑的倒影。
魏莱母亲在年节里住进了医院，一直长吁短叹的不太高兴，庄昭炀打算赶着新年第一天带着庄蓼萧过去给老太太拜年，吃过饭，三大一小就要返回南城。
孟归南抱着庄蓼萧先上了车，兄弟三人站在车边，一起抽了最后一支烟。
“真的不打算跟我们回去吗？”庄昭炀今晚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庄鑫烁吐出一口烟，答案一如既往：“不回了。”
庄雁鸣买了三天后的机票，会直接从舟岛离开。
“怎么开心怎么过吧。”庄雁鸣叼着烟，拍了拍庄鑫烁的肩膀，“你完全自由了，老三。”
庄昭炀把肩上背着的包递给庄鑫烁：“证件什么的都在里面了，没事多给我们打打电话汇报汇报情况，得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莱莱也很惦记你。”
交代完一切，兄弟俩上了车，临行前，庄昭炀打开车窗，从车里探出个脑袋来：“要是李硕问我……”
“实话实说吧。”
庄昭炀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冲他招了招手，缩回了车里。
车子渐渐驶出庄鑫烁的视野范围，拐过一个路口后消失不见。
-
舟岛是个小城市，交通并不是很发达，没有出境的航班，他只好先去海城转机飞纽约，再从纽约回匹兹堡。
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飞行，到达匹兹堡已经是两天后。
匹兹堡的冬天是沉郁的冷。从航站楼里走出来，熟悉的凛冽空气顺着鼻腔钻进身体里，庄鑫烁决定将他在初回南城时，曾畅想过的自由人生重新捡起来。
南城之行只是电视剧中间插播的广告，广告时间无论多长总有结束的时候，而现在就是正片开始的时刻。
庄雁鸣买给他的这栋房子，几年里他只来过两三次。回国的这段时间，房子钥匙一直寄存在他的朋友Ian那里。
庄鑫烁站在院子门口按了几下门铃，很快大门就开了。
“hey,Sean！”Ian站在门口冲他笑，“欢迎回来！”
庄鑫烁走过去，往他肩上捣了一拳：“好久不见。”
庄鑫烁看起来很疲惫，Ian识相地拿了车钥匙向他告辞：“你先休息。冰箱里有我买的一些食物，如果需要什么再给我打电话。”
庄鑫烁回来之前和Ian聊过近况，此刻很感激他的体贴，站在台阶上目送他离开后才走进房内。
Ian安排了家政打扫卫生，房子里很干净，冰箱里满满当当堆满了食物，庄鑫烁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然后上了楼。
-
倒了两三天的时差，他才适应了在夜间睡觉。不过睡眠质量并不好，半夜总会惊醒，梦境翻来覆去都是一样，即便他已经逃离南城，到了世界另一端，那些东西却附在他的骨骼上，啃食着他的血肉随他来到了这里。
第四天，在Gerry的坚持下，庄鑫烁出了门，去参加一场以欢迎他回来为主题的Party。
Party开在Gerry那栋位于在松鼠山富人区的豪宅里。庄鑫烁到的时候，二十来个人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起了酒。
来参加这场Party的人里，庄鑫烁只认识Gerry，Darion和Alan三人，其他的则是社交达人Gerry叫来热场子的朋友。
“Sean，这里！”Darion看见他进来，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冲他扬了扬酒杯。
穿过拥挤的人群，庄鑫烁上了二楼。
几人已经回到了室内，Darion从餐台上拿了杯酒递给他，又盯着他额角看了几秒，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
Darion见他没有想谈论这块伤疤背后故事的意思，就没再追问，转而问起他今后的打算。
庄鑫烁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便如实作答。Alan知道他今后会一直留在匹兹堡，因此提议道：“你加入我们吧！Sean！我们需要你！”
几人都是攀岩爱好者，在奥克兰区唯一一家攀岩俱乐部相识。只是那家岩馆场地太小，去了几次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因为它的唯一性，他们才不得不经常光顾那里。
一年前，在庄鑫烁承诺的回匹兹堡的日期将近的时候，Alan曾给他发过一封邮件。邮件里他说起想开一家专业的攀岩俱乐部，他们三人是他理想中的合伙人，来征询庄鑫烁的意见。
但当时庄鑫烁已经决定要留在国内，只好抱歉地告诉Alan他不会再回匹兹堡生活。Alan表示了理解，还发来一段长长的祝福。
那时的庄鑫烁没有想到，匹兹堡这座城市会重新回到他的人生轨迹里。
一年前的想法不知为何搁置了，直到庄鑫烁回来前不久，他们才正式启动这个计划。
-
庄鑫烁灌了半杯酒后点了点头：“可以。”
三人兴高采烈地和他谈论起了目前的进度，并约他第二天到选好的地址去看一看。
聊完了正事，Gerry关心起他的感情生活。
庄鑫烁其实并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这些私密的事，大多数时候，那些柔软的情绪都被他藏得很深，浑身上下像裹着一层坚硬的，冰冷的外壳，即便是和他相识多年的朋友，窥见的也不过是他偶尔表露出来的关心。
本该是他生活里很亲密的角色扮演者在庄鑫烁这里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说是伴侣，亲密程度其实连他们几个都比不上。
因此某次庄鑫烁特意打来视频电话，像是炫耀似的告诉他们李硕的存在时，三人的下巴都差点惊掉。从他们认识庄鑫烁起，就没见过他态度认真地主动说起过某个人，也没见过他眉梢都带着笑意的样子。
Darion八卦地问起李硕是个什么样的人后，庄鑫烁说他是个非常可爱的小甜心。
三个人几乎被他的这句话酸倒了牙，起哄要看李硕的照片，庄鑫烁又重新板起了脸，推三阻四地不给看。
后来再联系他，每一次他的状态都很不错，从前那个尖锐又冷漠的Sean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庄鑫烁。
如今，Gerry看着庄鑫烁眉眼间又覆上的冰霜，忍不住感慨爱情实在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东西。
-
“分手有什么可说的？”庄鑫烁给自己续上了酒，“没什么可说的。”他总结道。
“李硕”是不想提起不能提起的两个字，庄鑫烁以为逃回了匹兹堡，过往的所有就能成为彻底的过去。
但他从前太得意了，他为拥有李硕而沾沾自喜，恨不得要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爱的恋人。如今在距离南城一万多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仍有人在提醒他“李硕是谁”就是得意忘形结下的苦果。
Drion还想再问，被Gerry一个眼神制止。
“好吧，Sean，无论如何，欢迎你回来。”Gerry举起了酒杯，“享受你接下来没有爱情困住的人生吧。”
庄鑫烁和他碰了杯：“谢谢。”
喝完几杯酒，庄鑫烁接到了庄昭炀的电话。
“老三，李硕去找你了。”说完这句，庄昭炀就停住了，像是在等庄鑫烁的反应。但等了许久，电话里仍然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吵嚷的说笑声。
庄昭炀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把你住处的地址给他了，估计这会儿都到了。”
又过了很久，庄昭炀疑心这通电话是不是已经挂断了的时候，他才听见庄鑫烁回道：“好，我知道了。”
-
庄鑫烁出门时，还是阴天，这会儿已经飘起了大雪。
他盯着窗外被灯光照亮的一片片白色的雪花看了片刻，放下了酒杯，转过头对Gerry说道：“我有点急事，得先走，明天再请你们喝酒。”
“你急着去做什么？有什么事比今晚这瓶亨利·贾伊酒庄的红葡萄酒还要重要？”
庄鑫烁没有回答，背对着三人摆了摆手，就下了楼。
一路上，庄鑫烁的心情都很平静。李硕提分手的理由他想得再清楚不过，因此预料到了他会来。
也许在李硕看来还有挽回的余地，但庄鑫烁要亲手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划上一个最后的句点。
无论苦衷是什么，抛弃就是背叛，绝不能原谅。况且，匹兹堡和南城隔着一万多公里的距离，他们跨不过其中横亘着的群山和浩瀚的海。
雪下得太大，路面变得湿滑，庄鑫烁开车开得很小心。等距离家门口还有一百多米时，隔着雪幕，他一眼就看见了路边站着的李硕。
同时进入他的视野的，是路边停着的一辆白色轿车。
庄鑫烁感觉到心脏忽地一下悬起来。
他的住处位于安全系数比较高的社区，但不排除有抢劫犯趁着雪夜作案的可能。
一脚油门踩下去，一百多米的距离转瞬即到。
等他看清了站在车边的人是他前面那栋的邻居大叔时，飘着的心脏又重新落回胸腔里。
减速停下，庄鑫烁放下了车窗，偏过头的那一刻，他看见李硕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Bill大叔问他李硕是否是他的朋友，他看着李硕眼里因为泪水而折射出来的，又刺进他心里的光，原本笃定要说出的一些伤人的话语在嘴边转了几圈都没能说出口。
指甲死死扣住方向盘，庄鑫烁借着夜色的遮挡，收敛了眼中见到李硕就不自觉会流露出来的情绪，转而以一种非常陌生而冷漠眼神看向他，用英语问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小庄忍得也很辛苦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