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硕来的第三次才算真正踏进了这栋房子。
经典的美式装修，华丽厚重，地板上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客厅里随处可见做旧的工艺品。李硕站在客厅的落地窗窗前，往远处看了一眼。
大片大片的草坪占据了他的大部分视野，满目的绿让他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他转过头，看见庄鑫烁从冰箱里拿出来一袋切片面包和半块火腿。
他冲李硕扬了扬手上的食物：“家里食材不多，吃个三明治可以吗？”
李硕笑着回他：“什么都行。”
庄鑫烁走进厨房里，从袋子里取出两片面包放进烤面包机里，又返回冰箱前取出一颗西红柿。
李硕走过去，斜倚着岛台：“平常在家做饭吗？”
“做。”庄鑫烁边切火腿边说，“这里离商业区太远，出去一趟很麻烦。”
李硕点点头不再说话了，认真地看着庄鑫烁给他做早饭。
这个场景既陌生又熟悉。
在他们一起住过的那间小公寓里，李硕总是躺在沙发上看庄鑫烁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搬去别墅后，只要庄鑫烁进了厨房，他就要在屁股后面跟着添乱，整个人像时刻挂在庄鑫烁背上的挂件儿似的，再偷吃一些案板上庄鑫烁切好的蔬果。
像现在这样，只是安静看着他的时刻从来没有。
面包烤好了，庄鑫烁也切好了火腿和西红柿，他取下一口锅，准备再煎个鸡蛋。
“我要溏心的。”李硕说。
庄鑫烁磕鸡蛋的动作一顿，说：“蛋黄会流出来。”
李硕不管那些，只固执地说：“我要溏心的。”
“好。”庄鑫烁妥协了，煎蛋刚翻了个面没多久，就把它盛了出来。
其余食材已经在烤得金黄的面包片上铺好了，庄鑫烁看着那颗蛋，有点无从下手，最后只好将它随意地叠在火腿上，抹上蜂蜜芥末酱，把另外一块吐司盖了上去。
庄鑫烁端着三明治往餐厅走，李硕跟在他身后，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了。
“你先吃，我去给你榨杯果汁。”返回厨房，他又说了句，“家里没有茶叶，你将就一下吧。”
李硕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食材没经过高温烹饪发生美妙的化学反应就导致西红柿是西红柿的味儿，火腿是火腿的味儿，压根吃不出来他无比怀念无比眷恋的属于庄鑫烁的味道。
硬塞进去半个三明治，厨房里榨汁机工作的声音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庄鑫烁端着杯橙汁走了出来放到了他的面前。
“味道怎么样？”庄鑫烁问。
“嗯，好吃。”李硕违心地评价道。
庄鑫烁坐在他对面看他吃东西，看了几秒后，又站起身：“我去冲个澡，你先吃着。”
李硕吃完了三明治，橙汁也喝了个干净，顺手把盘子杯子洗了放进消毒柜，庄鑫烁正好从楼上下来。
他身上穿了件长袖的卫衣，衣袖半挽着，头发没吹干还在往下滴着水。
从前两人在一块儿时庄鑫烁还是板寸，这会儿发尾已经长到盖住后脖子了，额间的湿发搭下来，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李硕看着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们确实很久没见面了。
头发长长了，那块伤疤也从暗红色变成浅浅的粉，不仔细看一点都看不出来。
很多东西都在随着时间发生变化，停在原地的，似乎只有李硕的心。
“头发怎么不吹干啊？”李硕皱着眉问道。
“懒得吹，晾一会儿就干了。”
李硕对庄鑫烁的敷衍很不满意，他攥着庄鑫烁的手带着他往楼上走，边走边碎碎念：“你这房子里也没多暖和，又是光着膀子又是不吹头发的，你是一点都不怕感冒啊？”
没用多大力气，因此庄鑫烁很容易就把手抽出来了。李硕站在高他两层的台阶上，转头看着他，手指在半空中蜷了蜷慢慢垂了下来。
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庄鑫烁的眼睛像平静海面下的漩涡，将他吸进去然后完全搅碎，李硕在那一瞬间感知不到心脏的跳动。
李硕忘了，他们已经分手了。
“哈哈。”李硕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随后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庄鑫烁冲他笑了笑：“你先坐，我去吹头发。”
李硕悻悻地点头，从楼梯上下来，坐在了沙发上。
他垂着眼盯着掌心看了一会儿，庄鑫烁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皮肤表面，但那点暖很难留住，被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扫过，很快就散了。
心情又卷成皱巴巴的一团，李硕捏了捏外套口袋里那个硬质的盒子，有点难过。
楼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吹风声，李硕站起身，从客厅旁的小门溜达到了后院。庄鑫烁把草坪打理得很好，墙根处种着一大片蓝紫色和粉色的花。说不上是什么品种，在五月还不算温暖的天气里开得十分灿烂。
漂亮的院子，整洁的房子，李硕确信庄鑫烁确实有在好好生活。
方才那点难过消失了，李硕回到房子里，轻轻拉上门，回过头时看见庄鑫烁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院子不错，咱们家……”李硕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脸上挂着十分尴尬的笑，“不是，我是说，我前段时间路过平梁小筑进去看了一眼，我养的那几株竹子已经快死完了。”
庄鑫烁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后，轻声叹了口气：“哥，你为什么来？”
李硕收起那个不太好看的笑，动作轻而缓地从口袋里把一个宝蓝色的盒子掏出来，很慢很慢地说：“给你送生日礼物。”说完，又补了一句，“只是送生日礼物。”
庄鑫烁走过来接过，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李硕从他的反应里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又或者有没有因为这个迟来的礼物而生出些别的情绪，只见他扣上了盒子，放在一旁的斗柜上，说了句“谢谢”。
两人之间的本来挺自然挺融洽的氛围因为李硕先前没过脑子的去拉庄鑫烁的手变得别扭起来。凡是涉及到过去的任何一点细节都不能再重提，李硕想了想，像许久未见的朋友寒暄一般问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最近忙什么呢？”
“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开了个攀岩俱乐部，快装修好了。”庄鑫烁说。
李硕点点头，回到沙发边坐下。
他像在半生不熟的朋友家做客一般克制着自己的行为，在沙发上坐得很端正。李硕从来都没在庄鑫烁面前这么端着过，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
“你呢？听我哥说你辞职了。”庄鑫烁也在沙发上坐下了，坐在沙发另一头，和李硕隔着将近一米的距离，一个很明显的保持距离的行为。
“继承家业呗。”李硕说，“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家是干什么的，做马桶的，妈的，说出来还有点难为情。我当时毕业了没回家，大概是不想这辈子都跟马桶俩字粘上边儿吧，结果现在好了，转了一圈还是回去了。”
“THW是知名的卫浴品牌。”庄鑫烁很配合地笑了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卖马桶的了？”
没有过去和未来可以聊，两人只能就现在不尴不尬地聊两句。可到底生活已经彻底成为了两个毫无交集的圈子，就连可聊的这部分的话题也变得所剩无几。
十分钟都没到，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李硕觉得自己是一个从来不会让别人的话掉到地上的人，如今和庄鑫烁坐在一起，竟然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持续说下去的话题了。
庄鑫烁坐在他旁边，正翘着脚摆弄手机，李硕看了一眼，身体稍稍向后靠在了沙发上。
人一旦安静下来，浓浓的疲倦就开始往上涌。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庄鑫烁真实的存在让李硕感到安心，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李硕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阳光穿过高朗的澄空里一条一条丝状的云，穿过格子窗落在他身上，投出几块被切割的斑驳光影。他眯着眼睛看了几秒后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羊毛毯从他的胸前滑落，李硕把视线投进正对面的厨房里。
李硕恍惚了一下，仿佛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可怖的梦魇，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饭菜的香味充满了客厅，挂钟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五十分。这一觉睡了三个小时，李硕失去的精气神在这场不长的睡眠中补了回来。
庄鑫烁在厨房里正忙着，李硕掀开毯子，走到岛台前探着上半身看了一眼。
“哟！煎鱼呐？”李硕笑着说。
“饿了吗？就快好了。”庄鑫烁用铲子把鱼翻了个面，伸手去够旁边的胡椒。李硕离得近，拿起胡椒瓶子递到了庄鑫烁手里。
这个动作不可避免会碰到彼此的手指，皮肤与皮肤轻轻擦过，李硕觉得心脏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庄鑫烁为了他特意去了趟超市，李硕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自我安慰地想道。
比起早上那个没滋没味的三明治，这顿饭显然让李硕更满意。熟悉的味道在味蕾每一个凸起上跳跃，这一趟匹兹堡没白来，应该能支撑他忍受一段时间孤枕难眠的黑夜了。
吃过饭，李硕帮庄鑫烁把餐具收进了洗碗机。
时间已经来到了要分别的时刻，李硕趁着庄鑫烁擦桌子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誓要将庄鑫烁深深印在心里，等到下次再想要画幅他的人像时，可以清晰地想起他的脸。
“四点半的飞机，我得走了。”李硕说。
庄鑫烁听他说要离开，也没有什么反应，只说：“我送你去机场吧。”
李硕没拒绝，他点了点头：“好。”
半个小时的路程，静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着。李硕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显然这个话题庄鑫烁也并不是很关心，没有开口问过他。
李硕来这趟一是为了见一见庄鑫烁，二为了送礼物，两个目的都已达到，不再奢求别的。
庄鑫烁面对他时的平静，刻意拉开的距离，让李硕明白，庄鑫烁也在努力向前看和忘了他。
到了机场，距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出头，李硕下了车，冲庄鑫烁摆了摆手，但没有说再见：“你回去吧。”
庄鑫烁站在车边看着他，过了片刻抬起了手，那一瞬间，李硕以为庄鑫烁是想要抱一抱他的，但这个动作只停留了几秒钟，他就把手放下了，然后插进了裤子口袋里。
“哥，好好生活。”庄鑫烁说，“别再来了。”
【作者有话说】
让你好端端地非去拉人家小手~
聪明的big李会想到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