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机，李硕盯着窗外墨色的树影发了好久的呆。
干净的玻璃上倒映出他疲惫不堪的脸。随着夜色加深，玻璃上起了一层白雾，他的面容逐渐模糊起来，最终只剩下茫茫的一片。
他看不见自己，也找不到自己的心跳。
刚刚在电话里，庄鑫烁什么都没说，李硕不知道他听见那两个字后的心情究竟是如何，但总归是伤心的。
李硕环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做这个决定非常不容易，他曾经信誓旦旦一遍又一遍答应过庄鑫烁他绝不会是先说分手的那个人，可在生活无端的捉弄下，他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我那么喜欢他……”李硕自言自语。
他怎么能让庄鑫烁在以后漫长的生命里只要想起他的父亲就会悔恨难当。几十年好长好长，就算像庄鑫烁说的那样，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就能很快乐，但李硕希望他能快乐得更纯粹一点。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庄鑫烁受这样残酷的折磨。
心脏沉沉压在胸腔里，跳动得很慢。
李硕把两人拍过的合照翻来覆去地看，他抚摸着屏幕上庄鑫烁的笑脸，又乐观地想，庄鑫烁一定知道他为什么提分手。等一切逐渐被时间抚平后，他会为他的食言道歉，会用很多很多爱去补偿，庄鑫烁一定会理解他原谅他的。
李硕对自己的心里安慰被庄昭炀的一个电话轻易地击碎了。
那是李硕向庄鑫烁提了分手的第三天。他请了长假，像前面几天一样摊在阳光房的地毯上，手机屏幕亮着，公司官网首页挂着庄镇山的讣告。
他想他是不是应该给庄鑫烁打个电话，可还没想好，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李硕猛地从放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拿起手机，看见庄昭炀的名字后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昭炀。”
最近烟抽得凶，李硕嗓音干哑低沉，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音来。
“小庄跟你在一块儿吗？”庄昭炀急急地问。
“没有。”李硕半坐起来，“怎么了？”
“操！我真服了！我就出去接了几个电话，他带着一身的伤从医院跑了！”
李硕嘴唇抖了抖，一颗心顿时从胸口跳到嗓子眼里，噎得他几乎说不出话：“出什么事了？！他什么时候进的医院？为什么会进医院？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不让我说。”庄昭炀长叹了一口气，“李硕，我弟弟他……”
庄昭炀的欲言又止让李硕眼前一阵一阵发晕，他大吼了一声：“你他妈说啊！”
庄昭炀向李硕讲述了那晚发生的一切，庄鑫烁在庄镇山临死前的痛苦挣扎，又是如何在极度痛苦之时遭受了梁美云致命一击的。
听完庄昭炀说的这些，李硕愣住了，过了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庄昭炀说了一个日期。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突然变得稀薄，李硕努力地去呼吸，仍然感到了因为窒息而产生的剧烈疼痛。
“昭炀……我……”李硕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好让自己能清醒些，“我那天，我那天晚上和他说了分手……”
“什么？！”
“你他妈脑子被驴啃了？你他妈提分手？你他妈在那天提分手？！那我弟弟为你做的一切算什么？我操你大爷李硕！你个傻逼……”
庄昭炀语无伦次地骂着他，那些声音模糊地响在耳边听不真切。李硕握紧了手机，张开嘴巴口鼻并用去汲取空气中的氧气。他的眼泪奔流得汹涌，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痛死了。
他做了什么？他反复斟酌反复思考想要做一个对庄鑫烁伤害最小的选择，到最后，他送上的，却是最最致命的那把刀。
梁美云找到他的时候，李硕刚偷溜出去把要送给庄鑫烁的生日礼物取回来。
李硕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到一块合他心意的玉，巴掌大一块，澄澈透明里带着些干净的绿，给庄鑫烁做姓名章正合适。买到玉后李硕又托人联系上了南城一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上门拜访了七八回人才同意帮他雕刻印章。
李硕拿着漂亮的锦盒往回走，想着这枚姓名章会被庄鑫烁用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他撇了撇嘴，小声骂了一句“臭变态”。
回到办公室没一会儿，李硕接到了前台的电话，说董事长夫人正在会客室等他。
李硕愣了愣，在工位上忐忑地转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下楼。梁美云来找他的目的不难猜，无非是知道了他和庄鑫烁正在谈恋爱这件事，不管是警告还是别的，他在电梯里都做足了心里准备。
一楼会客室两面都是透明的玻璃，远远的，李硕就看见了梁美云的背影，他站在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推门进去。
“阿姨。”李硕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问候道。
梁美云化了精致的妆，眼下扑了厚厚的一层粉还是没能遮住那片青黑。
“小李来了。”梁美云的声音柔和，李硕放松了些许，冲她点了点头。
梁美云站起身，拿起放在小茶几上的手包，提议道：“我们找个咖啡厅吧，这里公司的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说。”
李硕替梁美云拉开了厚重的玻璃门，跟在她身后出了公司。
公司附近咖啡厅不少，为了照顾梁美云脚下踩的那双高跟的靴子，李硕选了家距离公司最近的。
环境不太好，人声嘈杂，但好在还有一张落地窗旁独立的双人桌。
梁美云点了杯美式，询问李硕想喝什么，李硕扫了眼单子，随便指了一款拿铁。
等待咖啡制作的过程中，梁美云一直看着窗外没说话。
南城的冬天不算萧索，街边种植了耐寒的植物，在一片枯黄里仍然带着富有生机的绿。
服务生将两杯咖啡放在他们面前，李硕拿起盘子里的小勺子将杯面上那个笑脸搅得一团糟。铁质的勺子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梁美云从某种思绪中抽离出来，说：“小李，阿姨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李硕用来缓解焦虑的动作顿住，温声道：“阿姨，您说。”
“我想请你和小庄分开。”
听到这句话的李硕将勺子丢进杯中，抿着唇沉默了几秒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梁美云，眼神不闪不避：“阿姨，要分开得让庄鑫烁自己来跟我说。”
“如果他能做到，今天我就不会来找你了。”梁美云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小庄爸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最后的心愿是希望小庄能答应他以后可以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李硕的手指在桌下骤然攥起。他突然想起前些天，庄鑫烁拥着他，要他承诺绝不会放弃这段感情时的样子。
李硕以为庄鑫烁问出那个问题只是又在变相的撒娇，从而忽略了庄鑫烁眼睛里盛着的情绪。李硕甚至都没认真去看一看他的脸，目光越过他的肩，在身体沉入潮海时，看了半天墙上被阳光投射下来的那片晃动的光斑。
“这些天每晚他都坐在他爸爸卧室门口整夜整夜不睡觉，我知道，他很痛苦。可他连骗一骗他爸爸都不愿意，我想他是为了你。”
梁美云的声音凄切，说完这句就开始流泪，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又流进李硕的心里。
“小庄现在是钻了牛角尖了，等他有一天想明白这一切，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你要如何自处呢？他只要看着你，就会想起他爸爸，想起他曾经为了你，让他爸爸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你觉得你们还能好好地在一起吗？”
李硕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的心像被梁美云的这番话削成了无数碎片。他多想这只是梁美云为了让他们分手找出来的离谱的借口，但看着她悲痛的神色，李硕明白，这就是血淋淋的，摆在他和庄鑫烁面前的事实了。
梁美云抽了张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眼线晕开一片雾蒙蒙的黑，失去了她往常在外人面前总保持着的完美的状态。
“我不是要逼你们，等镇山离开后，你们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但我请求你，替小庄做个选择——”
“为了你自己，为了小庄，也为了他爸爸。”
李硕被梁美云的这些话钉在了椅子里动弹不得，他很久都没说话。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下来，梁美云看着不动不说话的李硕，误以为他铁石心肠对自己的话毫无动容，已经缓过来的情绪在这时又重新爆发。
她站起身，推开椅子，咚得一声双膝跪地。
“求你了！”
声嘶力竭的一声哭求，咖啡厅人们的视线纷纷投过来，李硕惊得立刻推开椅子，同样半跪在地上去拉梁美云。
“我求求你了！”梁美云失态大哭，她死死攥着李硕的衣袖，口中不断重复着“我求求你”。
李硕看了眼被风卷起的黄叶，觉得自己好像也被风吹起来了。他悬在半空中，找不到落脚点。
半晌，他说：“我答应你。”
“昭炀……你妈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着跪地求我，你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选择？”
庄昭炀激烈的情绪沉寂下来，过了好久，李硕才听见他说：“小庄出车祸的地方在天伦大道快速路，我想他是打算去见你的，可意外把他拦在了半路。李硕——”
“我弟弟他……他真的太痛了。”
【作者有话说】
我也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