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桑陌只在最初的几秒里惊讶地挑挑眉。很快, 她目光平静地把大门重新关上。
在大门阖上的瞬间，她听到一句带着焦躁怒气的低吼“放手”，紧接着传来女生短促的惊叫。
沈嘉木从办公室疾步冲出来时, 桑陌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慢悠悠开了一盒草莓酸奶。
他脚步一顿。
整个早上依旧忙忙碌碌, 事务不断。但是脑海里，总是控制不住浮现出桑陌的样子。
冷落了桑陌七天，他以为这个女人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会意识到失去他将是她和走下坡路的桑家的最大损失。
现在，一种事情正在脱离掌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看见有人模仿自己的衣着打扮和他拉扯不清, 换成其他女人肯定会误会，要么直接离开要么吃醋质问一番。她却悠哉悠哉地坐下并为自己挑选饮品。
她是真的不在乎自己？
这个女人是不是没有心？！
还是她拿捏他的手段？
沈嘉木凝视着桑陌, 片刻后, 用克制的平静语气说：“出了些事, 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等一会儿。”
桑陌听着他解释般的话语，点点头。
上辈子和沈嘉木过了二十年，自问对他有些了解。沈嘉木是公认的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为了追求事业巅峰，他可以十年如一日每天保持十五个小时以上的工作强度。像他这般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身边的助理、秘书是清一色男性的已经不多见, 洁身自好除了老婆再没有任何情人、暧昧对象的更是少之又少。对此，圈子里有人私下打趣沈嘉木惧内揶揄她驭夫有方。
桑陌心里清楚这两个猜测都不是事实。
沈嘉木单纯是怕麻烦。
女人麻烦, 孩子麻烦。
她提出丁克，他思考了一晚上也同意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 桑陌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种事情在他们结婚几年之后发生过，总有些自以为是的人看到他们没有孩子之后, 动了小心思。不论是家里亲戚还是合作伙伴亦若是下属，过了这条线，沈嘉木都没有手软。
沈嘉木站在于跃的办公桌前，打了两通电话。两分钟之内，于跃和安保负责人小跑着出现。
“商业间谍堂而皇之走进我的办公室，这件事半小时内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沈嘉木指了指办公室的门，声音冷得像冰，“否则，你们两个明天不用来上班。”
于跃呆了呆，冷汗唰地淌下来湿了后背衬衣，连忙和安保经理进去将吓呆了的白兮莲带出来。
沈嘉木办公室里有个小小的休息室，里面有备用的衣服。他嫌弃被白兮莲抓过的袖子有不喜的脂粉香，从里到外换了一整套重新走出来。
阳光像流淌的蜜从明亮的玻璃倾泄而入，金桔树长得郁郁葱葱，结满可爱的沉甸甸的果实。硕大的玻璃鱼缸里，鳞片泛着金光的金龙鱼在水草间悠哉地游来游去。
桑陌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手机。她的身子一半隐匿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下，眼角发梢铺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饱满的唇瓣润泽鲜妍。
简简单单的画面看起来格外治愈。
怎么会有人妄想成为她的替身？
目光在她扭伤的脚踝停了停。今天她没穿高跟鞋，但是在海城最冷的一月她只穿了驼色外套，黑色小脚裤，光脚踩了双英伦范乐福鞋。
沈嘉木皱了皱眉。
作。
听到脚步声，桑陌抬眸。
沈嘉木穿着法式领黑色衬衫搭配深灰色平驳领双排扣马甲，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颇有些严峻冷冽生人勿近的上位者气势。
恍惚间，桑陌仿佛看到了和她共同生活二十年的老沈。
沈嘉木将一个深蓝色首饰盒推过来，海豚耳环上的钻石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谢谢。”
“你的房间每天都按时清扫，今天就搬回去。”
桑陌把耳环收起来，拒绝道：“大后天过年，事情很多我很忙。”
她确实忙。春节期间视频更新不会断，又要赶场子拜年，和发小同学聚会，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时间像海绵，挤挤总会有。
桑陌不想挤。
沈嘉木现在这个人设交流起来太累。
她站起来，脚没有迈出一步，身后探过一只手，铁钳似的紧紧抓住她的小臂。
“你，呜……”
沈嘉木的灼热呼吸当头而下，粗暴地用吻压住她的唇。
这个吻不见半点缱绻温柔，只有霸道占有。男人的舌灵活得长驱直入，掠夺一切空间。桑陌好像要被人囫囵个吞下，几乎窒息的她被来不及咽下分不清是谁的津液呛住，满脸通红地闷咳。
两唇分开时，拉出细细的银丝。
沈嘉木拍着她的肩背，桑陌喘息稍定，立刻推开他的安抚，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沈嘉木刚刚柔和了的目光，再次冷冽生硬起来。
明亮天光被男人高大挺拔的身材遮得严严实实，沈嘉木看着完全笼在自己阴影下的桑陌，鼻息异常沉浊。
“你知道男人可以多坏吗？你觉得比普通女生会些防身之术，就可以半夜三更和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去医院？如果他早有预谋，如果那辆出租车受雇与他是他的掩护，如果他非法私藏致幻或者昏迷药物，你该如何自救？孤身在外，要对任何人保持警惕心。”
“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说到最后，沈嘉木的语气极其严厉又正气浩然，仿佛完全是站在桑陌的角度考虑。
但是。
“你调查我？”桑陌吃惊地睁大眼。
“我调查的是段晨。”沈嘉木纠正。
桑陌真的生气了，“你凭什么调查段晨？调查我？”
“第一天我已和你说明，你是替代品。酒吧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出现在那里只会招蜂引蝶，被各种男人凝视打量成为他们口中的意淫对象。这是你想见到的？提到段晨，单凭外貌来判断一个人的良善与否，实在太过愚蠢。”
“沈嘉木，你真可怜。你懂什么是尊重吗？在你眼里，尊重是怀疑是和一切异性自我隔离，还是随心所欲地占有掌控？我是人，不是折断翅膀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有交朋友的权利，我有请初次见面的人帮忙的权利，因为他给我印象不错而对方也欣然答应。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对包括你在内的男人保持警惕之心。”
偌大的办公室，由于突然的剑拔弩张，沉闷地如同一个装满了的炸.药桶，随时即将爆炸。
“小沈总，你说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沈嘉木两片冷漠的薄唇紧紧抿在一起，沉默。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震得金龙鱼甩着尾巴快速游动。
办公室内寂静得可怕。
半晌，沈嘉木转过身。他背后是最繁华最热闹的城市中心，身旁却空荡荡。
坐在沙发里，他整个人陷了进去。
像一只孤鸟。
*
桑陌喜欢逛街，但是当逛街成为一种不得不完成的买买买的任务时，会觉得比在健身房跑三小时步还累。一连几天，她陪任婷婷办年货，买拜年礼物，参加应酬。
大年三十一早，桑陌出门贴春联。按照本地风俗，过年时要等在外面的家人都回来后才贴，这叫封门。桑家就母女两人，所以她吃过早饭就拿着春联出来了。
熟悉的库里南破开晨雾从远处而来，车速放缓，在沈家门前停下。后座车门打开，一个穿牛仔裤休闲上衣的男人下车。
“嘉辰哥。”桑陌招招手。
沈嘉辰眉眼间和沈嘉木有六七分相似，气质完全不同，脸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和煦的微笑，温润玉洁的眸子看狗也深情。
桑陌从小在沈家出入，沈嘉辰是把她当妹妹看的。特地走过来，“桑桑，又是一年不见，你变化有点大。”
桑陌晃晃脑袋，“是不是越变越好看？”
“嗯。我带了礼物，晚上过来吃饭一起拿。”
两人站在桑家门口聊了几句。沈嘉木从库里南驾驶位上下来，打开后备箱拎下行李箱。
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完全没朝这边看一眼，就仿佛……
他根本不认识桑陌似的。
那一场剑拔弩张的吵架，桑陌被惹出火气，完全没惯着沈嘉木当场反击了回去。到现在为止，她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
被沈嘉辰一提醒，才想起来每年三十，只要沈家人在本地过年，她和妈妈都会到沈家一起吃年夜饭。
这就有点尴尬了。
任婷婷从来不会空着手，去沈家时总会带几道拿手菜，一早就开始忙碌了。
“妈妈，我……”
“宝贝，你上次调的凉拌菜料汁再做一些，你苗姨特别爱吃，洋葱头香菜妈妈都给你切好了。你刚说什么，妈妈没听清。”
桑陌嘴里剩下的话，终是没说出来。
沈家客厅天花板顶的水晶灯光芒璀璨，灯下满桌佳肴，沈桑两家人围桌而坐，欢声笑语。
桑陌向来是坐在沈嘉木身边的，这次也不例外。因为小儿子的事，苗茵茹对桑陌心存愧疚。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被迫陪自家傻儿子演戏，心里该多委屈啊。
葱爆海参端上来，苗茵茹从桌下踢了一脚没眼力见的沈嘉木，“别只顾自己吃，桑桑爱吃海参，你夹给她。”
沈嘉木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顺从地拿起公筷。
他想，今天是除夕夜，大哥难得回家，任婷婷也看着，没必要做破坏气氛的事。他才不是被这个女人拿捏住了。
一只肥圆入味的海参落到桑陌面前的空碗里。
“谢谢。”
沈嘉木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低头扒了口饭。
沈嘉辰除了给桑陌和任婷婷带了礼物，还带了很多世界各地的小零食。年夜饭开始前，桑陌东尝一口西尝一口，吃了个半饱。
余光中，沈嘉木睨着身旁的女孩。见她安安静静坐着，只吃几筷面前的菜。
啧。
饭都不好好吃，怎么让人那么操心。
尽管今天她走进沈家，眼神没往自己这儿看一次。但是，谁叫他是男人呢？
金黄肥嫩的鸡腿出现在碗里，桑陌抬眸。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碗里又多了块烤得酥脆喷香的羊腿肉。
“你这个傻女人，我不允许你饿瘦自己。”沈嘉木低声说。
桑陌：“……”
沈狗这次的人设真的好欠打哦。
任婷婷给沈嘉辰、沈嘉木兄弟俩盛了她煲的汤。
沈嘉辰笑嘻嘻接过来，“在国外这几年最想的还是家里的饭菜，请厨师怎么做都做不出家里的味道。”
任婷婷：“就是这个话，来，趁着在家多吃点。我也不会做什么，煲汤还可以。”
沈嘉辰：“今年花绽生意非常不错，换成别人肯定让工人上班上到大年二十九，您真是有格局。”
任婷婷给沈嘉辰夹菜：“也不是格局，这么多年的老传统了。员工们今年多挣了钱，早点回家和家人团聚过个好年，回来再踏踏实实上班。我们是小生意，早停一天晚停一天，没关系的。”
沈嘉木表示不赞同：“安逸使人走向死亡，人是贪心的，休息十天就想休息十五天，休息十五天就想要更轻松。”
任婷婷不惯着他：“话不是这么说。世上的钱赚不完，但人生是有限的，整天忙于工作事业，对家庭疏于照料的话，再好的夫妻关系也会变冷，孩子也可能把爸爸叫叔叔。家庭出现问题，员工能安心工作？再多的工作时间真有等量产出吗？”
桑陌朝妈妈伸出大拇指，“母上英明。”
沈嘉木：╭(╯^╰)╮
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他低头吃饭。
不得不承认，桑陌妈妈这个汤煲得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