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33

  “再见你的第一面,我已开始怀疑你是否借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因为你的生活太奢侈了。

  即使陆小凤告诉我你擅长相马与辨别古董,可我粗略算了一下,哪怕你曾经过手的古董与名马都是你自己的财产,也不足以支撑你奢靡的生活。

  我一向不信任人类的本性,一个人若是热爱奢靡,就不可能耐得住寂寞,至少你不是这样的圣人。”

  金九龄苦笑一声,默认了她的话。

  “你手中那块绣着猫头鹰的红绸子,据说是绣花大盗绣的,薛夫人认定它出自女人之手,从这里开始,你一步步引着我们将红鞋子的首领公孙大娘看作绣花大盗。

  但有一个小小的疑点被我发现了,那块红绸子有许多针眼,它们分布在绣区外,那个猫头鹰实际只绣了一半,我一开始以为那是什么隐秘的信息,可我自信,天下间没有能看到它的人,也没有能摸到它的人,除了我这个瞎子。

  一次偶然,我想到那也许是拆线的痕迹,绣花大盗实际是‘拆花’大盗。

  你引导我们怀疑江轻霞拓印了王府密库的钥匙,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引出她背后的红鞋子,但你没想到,你最器重的孟伟和江轻霞之间有了首尾。”

  听到这里,金九龄不禁长长地叹息一声,“难道我就败在那不成器的下属身上吗?”

  代真冷笑一声,讥讽地道,“当然不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从你开始行动到最后的销赃,每一个步骤都需要人的参与,即使你可以在行动时不留痕迹,也一定会在其他地方露出马脚。说到底,贪欲是你最大的破绽。”

  听了她的话,金九龄好似怔住了,“怎么会没有完美的犯罪,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

  他又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代真拉进来,瞎子天生就比别人敏锐些,哪怕是久负盛名的陆小凤,恐怕也发现不了他的谋算。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没有我,陆小凤、聂旭……总有人会发现你的不对劲。”代真突然冷笑一声,“干了许多坏事却没有被人抓住,是不是就以为自己能够超脱律法之外?”

  “魏代真。”金九龄正色道,“我承认我御下不严才会发生孟伟与绣花大盗勾结之事,可你不能这么污蔑我,渎职之罪我会自行回去请罪,但别的,恕我无法按照你的心意认了。”

  代真愣愣地站在原地,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脸皮如此厚的人,“你刚刚明明……”

  “我刚刚怎么了?”金九龄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因为我不肯命令手下的班头为你办事,可你也不能联通你的入幕之宾来陷害我,我十三岁入公门,为六扇门办事,兢兢业业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怒斥他的虚伪,“万万想不到江湖人人称道的金老总是这样一个无耻的小人,你是绣花大盗已叫人跌破眼球了,更料不到的是你如此巧伪趋利、妄口巴舌。”

  陆小凤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似是劝慰,实则讥讽,“花满楼你是个好人嘛,怎么能理解那些畜生的想法,气过就罢了。”

  他们能够确定绣花大盗就是金九龄,但竟然找不到一件能够置他于死地的证据,聂旭与他同为六扇门总捕,他可以说是权力倾轧;陆小凤和花满楼与代真亲近,他可以无耻地编造流言诽谤诬陷,他们的证词全都不可信。

  与他们几人的愤怒相比,聂旭就显得平和多了,他还有兴趣数了一遍跟在金九龄身后的人,悠然地问了一句,“这些就是你的心腹了吧。”他的目光同隐藏在金九龄背后的一人对上,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聂旭满意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希望金老总不要介意,半只脚踏进江湖的人总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跟他们不同。”

  听出他的话风有些转圜的余地,金九龄满脸意外地看着他,随后递给他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聂老总看起来和我是同道中人啊,你放心,今日诛杀这几个犯上作乱袭击公差的江湖人,你当居首功,不仅如此,我还可以介绍几位大主顾给你……”

  眼见陆小凤对自己怒目而视,聂旭幽幽地开口,“金老总恐怕误会了什么,我说的不同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他们会寻找证据定你的罪,而我,只需要主子一个命令,就可以不问缘由取你的命。”

  看着聂旭冰冷戏谑的目光,金九龄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他竟然也没有生气,大约已经有了穷途末路的预感,他只叹了口气,“我不想动手的,我不想对代真动手,也没想过对你们中任何一人动手,偏偏上天让我走到这个地步。”

  代真此时已好了很多,她忍痛直起身,“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

  她叹息一般念了一句,“世路无如贪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她念完最后一个字时,金九龄背后一个始终低着头的男人冲了出去,手心还藏着一把匕首,他离聂旭很近,像是孤注一掷一般将匕首刺向聂旭心口。

  聂旭仿佛呆住了,愣愣地看着冲过来的男人。

  电光火石之间,离他不过两三步的代真一把推开他,把自己暴露在锋利的刀尖之下。

  “噗”的一声,匕首全部没入代真腹腔,随着男人抽出匕首,血液呈喷射状溅了出来。

  有几滴落在花满楼惊恐的面庞上,他睁大眼睛,四周的风声突然变得缓慢,陆小凤对着他的耳朵在吼些什么,他听到了,却无法理解,聂旭带着人与金九龄的人开始乱战,这一切都隔着厚厚的墙。

  花满楼将倒下的代真抱在怀里,手掌捂住她的伤口,试图止住汩汩流出的血液,可是鲜红的液体仍然不断从他的指缝里流出,陆小凤喂她吃了一颗什么,他也无暇理会。

  代真的心跳在逐渐减弱,脸上漫出一种死人的灰白色,她的生命随着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液流逝着,像折翼的蝴蝶在风中飘零着、飘零着,最终还是止不住的坠落。

  她艰难地伸出手去寻找花满楼的脸庞,一开口,血液就从她的口中涌出,花满楼脸上已满是泪水,他轻柔地抓住代真的手放在脸颊上。

  “你不要伤心……”

  短短的五个字说得很艰难,代真急促地喘息着,死亡的滋味很不好受,但人注定有这一遭,“记得帮我照顾好五方……”

  “你坚持住……既然不放心他,就自己好好活着……”花满楼哽咽得说不出话。

  陆小凤在一旁干着急,“哎呀,诉衷肠的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代真你有没有保命的药,多吃几颗!”

  代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哪有那么离谱的药……我只是个凡人……药、药这东西,可以治病,却、无法治命……咳咳”

  她的声音渐渐地弱下去,最后咳了两声,就再无声息,花满楼握在掌心的手也失去生机,软软地被他抓着。

  花满楼泣不成声,“可是……我还没有好好地追求你……”

  这一日发生了什么,花满楼浑浑噩噩,什么都不记得,他只记得自己抱着代真僵硬的尸身回了王府。

  陆小凤买来棺木、马车,预备送代真回青江县,他们还未回去,江湖中已因为近日发生的事情陷入震荡。

  六扇门前总捕头、现平南王府总管金九龄身死。

  直属皇帝的情报部门武德司之主魏代真身死。

  臭名昭著罪行累累的熊姥姥身死。

  前两人之死让稳定下来的江南地区江湖势力都动荡起来,在两大官方部门权力交接的重要时刻,抱着浑水摸鱼想法的大小势力层出不穷。

  陆小凤已因为这些变故忙得脚不沾地,花满楼却只想好好地给代真举办葬礼。

  举哀时,他第一次见到接手代真权力的魏家人魏三,这人已是新的司主了。

  魏三原来叫什么已无人知晓,从他的姓氏来看,应该和代真一样来自京城魏家。

  他是个温和又精明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目光真诚,身上有几分代真行事的模样。

  他方才接手武德司,大量的事务等着他处理,所以他只匆匆露了一面,又匆匆离去。

  远在京城的魏家人也来了代表,可代真是孤儿,与她相处时间最长的除了魏子云,余下的都在江南了。

  花满楼沉默而悲伤,除了好好地举办葬礼,他只记得要照顾五方了。

  他不顾家人的反对为代真守灵,夜深人静时,他看着灵堂里肃穆庄严的棺材,突然有了奇怪的感觉。

  躺在那里的真的是代真吗?

  花满楼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他的手已经碰到棺盖了,却被突然出现的陆小凤抓住。

  陆小凤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花满楼抽回手,若无其事地走向一旁,“我想再见她一面。”

  陆小凤叹了口气,疲惫地搓了一把脸,试图涨涨精神,“她已经死了,去世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再打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