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23

  人事易变。

  最天真的一种想法,就是希望这世界上什么都不要变。

  代真自觉已过了天真的年纪,但到底还是个人,人可以有一时的矫情,最终却都要释然。

  绣花大盗的案子一定程度上已交给了她,代真之前没有过查案的经验,想到密信内容,她决定去追金九龄,和他一同行动。

  得知金九龄去了少林,代真去向花满楼说明情况,预备告别并把五方托付给他。

  巧的是,花满楼接到了苦瓜大师的帖子,请他去少林吃素斋。

  代真苦笑一声,无奈道,“咱们倒是方便了,可以结个伴,五方怎么办啊,他最讨厌一个人呆在家里了。”

  花满楼想了想,提议道,“我五哥最近回来了……”

  花满楼有六个哥哥,这六个哥哥都是人中龙凤,各有各的抱负和性格,这个五哥是其中最小孩性子的。

  因为前面四位哥哥都已成亲,五哥就成了花老夫人催婚的重点对象。

  为了躲开催婚,他一年到头基本不回家,这次回来实在是因为生意上的事避不开。

  不过他倒是有了躲避唠叨的办法,就是住来七童这里,应该会比他故意住客栈少挨些骂。

  将五方托付给住在小楼的花五哥后,代真和花满楼便要离开。

  五方十分不舍地拉着代真的手,他长得很快,站在代真身边竟然只比她低一点儿。

  此刻他微仰着头,注视着代真灰蒙蒙的眼睛,还未开口,声音已带上几分哽咽,“姐姐,如果我好好学习功夫,你以后出去能不能带上我?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想看着你老是跟别人出去,不带我……”他眼中的慌乱与不舍代真都看不到,但是她被五方紧紧攥着的手腕已经发痛。

  代真蜷着手指,脸上现出一种无措的表情,她少有这种经历,与友人道别都平淡而成熟。

  她想要安慰五方,想要劝他不必伤心,回来时她会给他带礼物。

  却到底说不出口。

  因为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那时候她是依依不舍的一方,要离开的可能是她的亲人吧。

  她忘记了。

  人的记性本来就不太好,五年十年前发生过的事情,除非给我们留下深刻的记忆,否则就如被风带走的尘埃,不落痕迹地消失。

  更何况她已经历两世,就连自己最开始是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代真叹了一口气,揽住五方的肩,手指微微用力抓着他的手臂,掌中紧实的肌肉触感以及几乎与她同高的肩膀令她失神片刻,原来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五方已经长成了这个样子。

  她最开始偏重将自己的医术教给五方,让他以后既能自保也能谋生,学武功的话,难免要和她走上同一条路。

  代真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所以愿意冒险,可她在乎五方,怕他在自己照看不到的时候受伤流血……可她又不愿意强硬地拒绝他。

  她一向尊重五方的想法,面对别人,她少有霸道要求的时候。

  “等我这次回来,如果你还是这样的想法,我会给你加训的,这期间,要锻炼身体,背书,不能懈怠。”这是要教给五方杀人技的意思。

  五方得到她的承诺,嘴角总算咧开笑容,眼中含泪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嗯,我肯定能做到的。”

  见小朋友被安抚好,花五哥走上来拍了拍五方的头,眼中流出几分温情,郑重承诺道,“魏大夫就放心去吧,七童照顾好你,我照顾好你弟弟,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哈哈哈哈……”

  花满楼怕他不着调的五哥又冒出什么惊人之语,忙牵着马过来,“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被他打断的花五哥也不恼,眼中尽是识破他心思的了然与意味深长,意有所指道,“得了,你们忙着赶路,我也不讨嫌,咱们以后多的是时间相处。”

  临上马前,代真又侧头想说些什么,像是不舍,最终还是别过头跳上马。

  告别的时候不宜煽情。

  金九龄手中有一块绣花大盗留下来的红帕子!

  这是代真在去少林的途中收到的消息,同时她知道陆小凤正在与司空摘星打赌,那两个人的赌注不是翻跟斗就是挖蚯蚓,只是这次他们实行赌约的地方离少林很近。

  代真有些摸到金九龄的想法了,他怕是想把陆小凤给拉下水。

  这对破案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代真也乐得看陆小凤的笑话,也就没有提醒他。

  这一路上,代真和花满楼也交流了关于案情的想法。

  两人一致认为在绣花大盗所犯下的案件中,存在线索最多的是镇远镖局与平南王府两案。

  前者被劫的镖银足有八十万两,重量八万斤,总共十七辆镖车。目标很大,绣花大盗一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把镖银转移,要么他有同伙,要么镖银还在那一片,没有被转移。

  后者则是发生在密室中,王府守备森严,密室防卫更加严密。在这样的情况下绣花大盗都能闯进去犯案,他一定有钥匙,追查钥匙的来源就有可能抓到他的尾巴。

  在上少林之前,代真和花满楼已在山下的客栈沐浴更衣,还少见地熏了香,这是吃苦瓜大师亲手做的素斋必有的规矩。

  傍晚的清风吹过,带来晚钟的声音,山上的温度悄悄降了下来,空气中新鲜竹叶与竹制品的香气层层交互,令人觉得恬淡安然。

  代真并不急着去找金九龄,有些事急也是没用的。

  她本是在摩挲着院子里的竹叶,与花满楼交流竹子的品种与习性,突然听到禅房里传来细微的动静,忍不住勾了勾唇。

  等到他们掀开竹帘进入禅房时,就发现斋菜已摆上了桌,一个浑身是泥的已经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众人怔了怔。

  作为前辈的木道人与古松居士倒也没有生气,只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着这不速之客。

  最后发现不止今日主持素斋的主人,竟然连他们自己也不能奈何这不速之客,也就偃旗息鼓,趁着桌上的素菜还未被扫荡光,连忙上桌进食。

  席间,木道人好奇地问起代真迷药的事情。

  这也不突兀,几乎每个听说过代真厉害的人第一次见面都要问起。

  代真也不好对着一桌子的前辈说她之前药倒的都是仗着经验自命不凡的“前辈”。

  代真脸上那知道自己尴尬而试图将其转化成礼貌的笑容看得陆小凤心情舒畅,他抬起头,戏谑地挑着眉看向代真,又带着奇怪的与有荣焉,“她的药,除了她自己,谁用都得中招,不满你们说,我都扛不住!”

  花满楼也笑道,“确实如此,只是有些人中药后症状会轻些,代真在制药一道的造诣,为我平生仅见。”

  医道不分家,木道人听陆小凤这么推崇这个后辈,不由身体前倾,认真打量着代真,“不错,身上的药香都腌入味儿了,你做出的药能迷倒霍休,不怪江湖上最近都在传你的事情。”

  苦瓜大师忽然笑道,“魏姑娘的事情是前段时间传的比较多,这段时间江湖中最出风头的人早已不是她了。”

  听到这话,代真心中一动,看来她猜想的不错,金九龄确实要把陆小凤拉下水。

  只听几人问答间,已将绣花大盗的事迹讲得清清楚楚。

  眼见陆小凤的好奇心愈来愈盛,苦瓜大师又引出师弟来使了一出激将法,受不得激的陆小凤当场卖了自己。

  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计。

  这时金九龄又恰到好处取出他带在身上的红绸子,绣花大盗绣在上面绣了一朵黑牡丹,借此继续激发陆小凤的好奇心。

  听到金九龄说这块绸子是个男人绣的时,代真终于忍不住将绸子接了过来,手指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绣线。

  “金捕头为何这么肯定绣花大盗是个男人?”

  金九龄愣了下,“这……他留着胡子……我们也问过目击人了,绣花大盗身材魁梧,不太可能是女人。”

  代真仍然抚摸着绸子,她的手甚至可以摸出纸上的墨迹,所以很快发现了绸子上那些不平整的针孔。

  但这里人多口杂,代真便未将这个发现说出口,只是默默记在心里,等她脑中记住了绸子上的绣线与那些针孔的位置,又将绸子放在鼻下仔细嗅闻。

  从方才起目光就一直注视着她的金九龄脸“腾”地红了,他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什么。

  代真一心沉浸在证物上,未发现他的异常,在场的诸人却都眼明心亮,苦瓜大师在两人间来回看看,蹙着眉似有忧虑,片刻后又神情舒展,呵呵笑了起来。

  花满楼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又用余光悄悄注视着坐在他身侧的人。

  陆小凤对花满楼的心思早就有所察觉,可他却不知道代真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擅长和女人打情骂俏,逗她们开心,但看着别的男女感情就像隔着一层雾。

  现下金九龄表现的这么明显,让陆小凤忍不住头大,两个都是他的朋友,叫谁伤心他都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