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20

  人与人、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迷茫。

  大家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却很难在二者发生冲突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怎么选择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

  选择就会有伤害,就会有辜负,就会有遗憾。

  但代真认为,遗憾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后悔。

  她能够坚定地选择国家,即使封建时代的朝廷黑暗多过光明,即使被人认为是朝廷鹰犬,做出的事情被大众所诟病。

  她愿意维护一个还算清明的朝廷,却也不想违背本心。

  而陆小凤,他看起来是个浪子,其实骨子里非常清高,不屑世间的黑暗,富有同情心,所以对朝廷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影响他和朝廷的人交朋友。

  陆小凤长叹一口气,天空不知何时开始落雨,雨滴又细又密,带着春日的寒意。

  他自由惯了,到处流浪,爱管闲事,很多事背后都有他的影子,这次金鹏王朝的事件,他却全程被人牵着鼻子走,即便如此,只要好玩,他的好奇心就会推动他参与进去。

  可临了了,他猜到幕后人可能是自己朋友,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让他心里落差很大。

  代真和那个叫聂旭的捕头隐瞒了一些东西,可能是接下来他们的抓捕计划,陆小凤猜测着,却不能做什么。

  他看不起朝廷,又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得罪朝廷。

  代真今日透漏给他的消息,其实是不想让“随性”的陆小凤打扰到他们的行动。

  若他猜的不错,聂旭恐怕已经把独孤一鹤带走了。

  “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回客栈吧。”陆小凤转身向着黑暗深处走去,“不管怎么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大夫也一样。”

  代真跟在他的身后,在心底描绘出一个雨夜中落寞游荡的背影。她心软了,陆小凤一直都是骄傲的小公鸡,何曾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失意的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在细雨中行走。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代真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只要不说出去就好了。”

  比起案件相关,陆小凤更想知道的是别的东西。

  雨已停了,微微的轻风吹来,因为湿意带来阵阵寒意。

  陆小凤脸上满是困惑地问道,“其实我更想知道,代真为什么要帮朝廷办事。”

  最初大家成为朋友,是因为感受到灵魂的契合,代真有对朝廷的尊敬,但没有愚忠,甚至对于朝堂上很多习惯成自然的事情带着不屑,这样的一个人,和陆小凤有着相似的灵魂,所以他们很容易成为朋友。

  后来知道代真可能为某些大人物办事,陆小凤也没放在心上,江湖中人谁没有个苦衷呢?何况陆小凤交朋友只看人从不关注身份。

  如今他们共同陷入一个案件,两人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让陆小凤疑惑又难受。

  代真沉吟着,“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你觉得我和你一样是江湖人,处理事情应该遵照江湖人的行事准则,怜贫惜弱,义字为先。我以朝廷以律法为先的做法违背你的本意,对吗?”

  好像是这样,陆小凤“嗯”了一声。

  代真轻轻笑了,“陆小凤,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像你一样,不杀人不放火。你是个随性的人,随性到哪怕是一个杀人犯,只要你喜欢上他,和他成了朋友,你都会包容他所有的缺点,视而不见他犯下的罪。这是对的吗?”

  当然是不对的。陆小凤脸上涌现羞臊的红意。他的朋友上至六扇门捕头,下至贩夫走卒,其中当然有那么几个通缉犯。

  以前他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今朝有酒今朝醉,交友不问身份来历,只看心情。

  “我为皇上办事,是因为他在为了天下百姓做事,若有一日他变得昏庸无道,我自然也不会再听从他的命令。就算是现在,我也不会完全顺从于他,我会执行我认为正确的命令。”

  “其实我们的分歧不在于我是不是为皇帝办事,而在于更看重什么,你看重朋友情义,一切行为都出于让自己无愧于心的目的,倘若证实了幕后黑手是霍休,你必定不会徇私,会送霍休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可我和聂旭都不敢让你去冒险,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小凤歪头看着代真,“怕我打草惊蛇?”

  “不错。”代真道,“有些事情你未必想不通,只是你不愿意去想。霍休一人伏诛什么用都没有,我和聂旭要的是整个青衣楼无人逃脱。这样的毒瘤存在于世,简直是我心头芒刺,不除之不能得安宁。”

  “陆小凤,你记住,在我眼中,霍休的性命与路边的乞丐是一样的宝贵。江湖人视人命如草芥,如果有一天你也成为其中一员,那我不会念旧情。”

  陆小凤沉默地走在前方,他抬头看天,墨色深沉的天空中无数繁星闪烁,他蓦地笑了,“那你也要一直像现在这样,遵守本心,否则,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和你成为敌人。”

  人每时每刻都在成长,陆小凤在这个夜晚第一次感受到官家的力量,第一次感受到国家是什么样的存在。

  国家——是即使存在许多黑暗,也有人在不断为了它变得更好而斗争,朝廷并非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家伙,仍有那么一些为民请命的家伙存在。

  不能自主行动,听从上级命令,压制自己本性——这是陆小凤不喜欢却试着去习惯的一种感受。江湖,本就在朝廷的治理之下。

  这一夜,聂旭靠着代真赞助的药粉放倒了独孤一鹤,在珠光宝气阁将其抓捕归案。

  之后又过了三天,利用皇上手令调动附近驻军秘密围困珠光宝气阁后山。

  太阳挂在半空。

  数千甲兵安静地伏在林中,这一片的鸟兽都被惊走,陆小凤和花满楼都跟着代真来到这里,他仍然不甘心,想见霍休一面。

  林中有几十位普通打扮的百姓,那是聂旭手下的心腹,早在月余前,他们就已经在此流连蛰伏,摸清楚外围的地形。

  除了他们,还有十来位工匠打扮的男人,趴在地上演算着什么。

  问过聂旭,才知道他们是为了破除青衣楼机关来的。

  说到机关,陆小凤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的好友朱停,可惜聂大人不信任“体制外”的妙手老板朱停,连问都没有问一问。

  陆小凤满脸的遗憾,“天下间说到机关术,朱停说第二,绝没有人敢认第一,不请他,聂大人怕是要走许多冤枉路啊,要是被人困在山里头,可就难看喽。”

  聂旭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走过来,“大人,准备好了。”

  同时,有一小队人拉着一个盖着黑布推车费力地上山。

  陆小凤注意到那推车留下的车辙印十分清晰,说明他们推的东西很重。

  聂旭道,“劳陆大侠关心了,但我相信我们的匠人,区区青衣楼,难不倒他们。”

  陆小凤好看的眉皱起,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像是终于计算出了结果,那几个匠人拿着手中的绸布走了过来,对聂旭道,“大人,我们已计算出几个合适的落点。”

  之后的事情出乎陆小凤的意料,聂旭带着这些匠人不是来破解机关的,而是要他们计算火炮落点。

  之后,有令官朝着山体宣读官府喻令,等过了一刻钟,青衣楼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聂旭便和代真找到军队主将并当地官员,下达了发射火炮的命令。

  火炮的轰隆声中,大地都颤抖起来,山石滚落,树木摧折。

  陆小凤不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面对军队,无论多强大的高手都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

  一脸三发炮弹击中目标,等到大地平稳下来,又由匠人们领头挖掘山体。

  这之后,完全被军队火炮吓破胆的青衣楼楼众在军队的扫荡下不堪一击。

  将青衣楼中聚集的打手们关押起来,聂旭便要带着代真继续搜查霍休的身影,陆小凤和花满楼不放心地追随。

  山体内的甬道错综复杂,又被火炮破坏了一部分,聂旭担心会让霍休找到机会跑出去。

  又一次走过相似的转角,聂旭心浮气躁地把拳头狠狠砸在砖墙上,“这样找下去,没有个几天是转不完这座山的,以霍休那老头的身手,恐怕早就跑出去了。”

  代真的手从断裂的砖石截面上拂过,同样思考着破局之法,没有人愿意在最后时刻放跑关键人物。

  花满楼细心劝慰道,“外面还有军队在巡视,霍休想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陆小凤道,“我们想找到他同样不容易,甚至更加困难。军队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

  正说着,他们身旁就有士兵押着蓬头垢面的男人经过,后面还有士兵抬着一个个的木箱经过。

  陆小凤眼见人走出自己视线,才回过头,“我猜那箱子中总不会装满了衣服!天下第一楼的富庶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么一出之后,应该不会有紫禁之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