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14

  推杯换盏之间,陆小凤这个傻子已经承诺为大金鹏王讨回公道。

  他们谈话之间提到的几个人名,叫代真都有些心惊胆颤,“独孤一鹤”,“霍休”,这是当今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等级的高手。

  再看看陆小凤有哪些帮手,“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又是“恨”又是“雨”的,听起来就不吉利。

  代真恨不得掐着陆小凤的脖子提醒他,不要喝了酒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但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折了他的面子。

  这样不忍心的结果是,陆小凤不仅自己搭了进去,还附赠一个花满楼,同时出卖了自己的挚友朱停和西门吹雪。

  等到饭毕,除了顾虑到代真背后的东家和五方年纪尚小未将二人牵扯进来,可以说,陆小凤将能卖的卖了个光。

  代真叹着气,“你能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但你答应的速度,大可不必这么快,至少先和我商量商量。”

  陆小凤的笑容凝在脸上,代真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继续说道,“那我就会告诉你,我怀疑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是同一个人,至于这两个身份是不是真的存在,我还不能确定。

  哦对了,上官飞燕就是将我和花满楼骗来这里的姑娘,自从带我们来到这里后,她就失踪了,现在看来,她可能是去找你了。”

  听完代真的话,陆小凤拧着眉陷入沉思,当他思考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抚摸他那两瞥修剪整齐的小胡子。

  花满楼道,“我有时也会感觉丹凤公主像是飞燕姑娘,只是她一开口,我就放弃了这种想法。”此时他的语气中满是自责,哪怕知道自己被人骗了也丝毫没有怨气,“但金鹏王朝的故事,难道是假的么?他们将我们骗来此处又有什么目的?”

  陆小凤沉吟道,“金鹏王朝的故事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半真半假,这个还需要我们去验证,我现在只想知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我装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陆小凤此时百感交集,有被骗的恼怒,有自以为是的羞愤,但却没想过半途而废,“那个丹凤公主告诉我,他们查到青衣楼的主人是独孤一鹤,现在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又是青衣楼,代真蹙眉,“花满楼,你还记得上官飞燕是为什么被人追杀的吗?”

  花满楼道,“他偷了青衣楼的腰牌!”

  代真道,“也许青衣楼也在戏台上!只是我们要查清楚,它扮演的什么角色。”

  陆小凤道,“不管青衣楼扮演什么,我只知道我扮演的一定是丑角,被女人和许多混蛋牵着鼻子走的丑角!”他话里充满了羞恼。

  代真和花满楼都笑了,陆小凤这家伙对自己的认知总是清晰又确切,叫人不能更同意。

  花满楼的心总是软的,他安慰道,“陆小凤虽然好美色,但我知道,美色不能完全驱使他,说到底还是担心我们这些朋友。”

  朋友的谅解还是稍微宽慰了陆小凤那颗被女人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他的头又骄傲地昂了起来,“那是陆小凤为数不多的优点了,索性,他的朋友们也值得他那样做。”

  五方从外走了进来,“我刚才去了花园,听下人们说,大金鹏王预备晚上再摆一桌盛宴招待贵客。”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和欺骗自己的人用膳实在不是愉快的体验,再美味的饭菜也味同嚼蜡,再醇厚的美酒也平淡如水。

  他叹了口气,道,“我真想冲到丹凤公主的面前,问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代真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为难她,也不要为难自己了。你若现在就拆穿她,还要劳烦她费尽心思编一个新故事给你听,或者主人家恼羞成怒,把我们都赶了出去,外面可都是荒郊野地,我们去哪里过夜?”

  花满楼也调皮地打趣道,“我认为,在如何对待一名女性的方式上,你可以听从另一位女性的意见。”

  陆小凤忧伤的叹了一口气。

  但他到底没有在晚宴上撕破脸,当他喝到酒樽中上好的陈年花雕时,还是忍不住黑了脸,他想起上午那加了颜色的糖水,自己正是喝了那个才对这对父女生了同情之心,进而决定替他们讨个公道。

  原来他陆小凤竟然是这样的大人物,值得这些人算尽心思来琢磨他。

  陆小凤黑着脸,一副不快的模样,酒一盅一盅地往下灌,与之相反,代真和花满楼心情倒还不错,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陆小凤吃瘪的。

  丹凤公主担忧地望着陆小凤,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几个时辰不见,你就开始喝闷酒了。”

  陆小凤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会骗人,演技也烂得很,更不想理会这个在他心中引他入局的罪魁祸首,索性不说话,继续灌酒。

  代真道,“普通人总有那么几天,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觉得烦躁,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丹凤公主笑了,“我只听说女人才会那样。”

  代真道,“只要是人都会如此,毕竟大家要吃饭睡觉,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要面对生存的压力。”她叹了一口气,忧愁道,“要面对世界其实是被谎言充满的真相,怎么能不抑郁呢?”

  丹凤公主不再说话,她定定地看着代真,像是要透过她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看清楚她的内心,代真仿佛没有察觉,她的筷子准确的落在盛满珍馐的瓷盘中,甚至没有落空一次。

  晚风轻轻的从开着的窗户中吹了进来,带起了垂挂着的纱帘,房间里的气氛平静又怪异,谁也不肯先说话,好像默认了一条规则——女孩子说话的时候男人最好不要插嘴。

  上官丹凤认真的看着代真,她从来没有把这个瞎子放在眼里,她接近他们,是为了陆小凤,而陆小凤那对有名的瞎子朋友是她用来接近陆小凤的最佳垫脚石。

  这两个瞎子却敢带着一个十二三的小子跟着她走了几千里,那时候上官丹凤只觉得他们傻,但傻子有时候很好利用。

  如今,她看着代真那张如月色一般皎洁淡定的面庞,看着代真与常人无二的独立,心里无端生出了不安。

  这个女人和陆小凤是一样的,她是个高手,这样的一个人,本不该出现在他们的计划里,陆小凤才是这出戏的主角。

  然而幕布拉起,戏已开锣,故事如何演绎,却不是写剧本的人能够控制的。

  要问世间有谁知道五十年之前的事情,陆小凤暂时只能想到两个人,如今,他们就走在去找那两人的路上。

  “在掉进坑里的时候,总要知道坑是谁挖的。”陆小凤躺在马车上,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

  离开那座诡异的宅子后,他的愤怒好像也一同留在了那里,如今一心想着要弄清楚这背后的故事。

  “若是那丹凤公主说的都是真的,我倒可以为她走一趟,只是她一人饰二角耍了我们的事情,我得要她赔罪。”

  “若金鹏王朝的事情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那我也要弄清楚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故事听了一半,就好像撒尿只撒一半就提上裤子,实在难受得很。”

  听到他这么不文雅的比喻,代真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陆小凤“嘿嘿嘿”地笑了,随着悠悠的马车陷入了睡眠。

  车厢里安静下来,五方和雇来的车夫一起坐在外面,嘴里“驾驾”地喊个不停,少年的快活随风飘去很远的地方。

  代真和花满楼相对坐着,两人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花满楼脸颊逐渐染上红霞,他微微低下头,呼吸不自觉地放轻。

  对一个瞎子来说,没有比气息更让他敏感的东西,代真也被他感染,变得不自在,呼吸紊乱。

  气氛宁静又美好。

  代真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你的眼睛,感觉怎么样了?这些日子在外奔走,我已经很久没给你把脉了。”

  花满楼也轻声道,“没什么异常感觉,我现在对光线很敏感,绸带放下来时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亮光。”

  代真笑了,“你没有偷偷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么?”

  花满楼乖巧地摇摇头,“没有,我谨遵医嘱。”

  代真很少碰到这么听话的病人,竟然觉得这样的花满楼很可爱,她伸手,“把右手递给我。”

  花满楼顺从地把手送到她面前,随着摇晃的车厢,两人的手在半空中毫无预警地相触,引起那一小块皮肤颤栗。

  代真强作镇定地摸着他的脉,“你的眼睛恢复的很好,现在已经可以试试摘下绸带了。”

  花满楼呆了一瞬,忙问道,“真的吗?”

  这两年,家里人很少问起他的眼睛了,只随着代真那么慢慢地医治,花满楼知道他们是害怕自己辛苦一场又成空。

  他每每说自己“恢复的很好”,又会被他们当作强颜欢笑,恐怕只有等他真的能看到了,他们才敢表现出欢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