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情长

  赶路时不觉得苦,可旅途结束,代真接连好多日都困乏难捱,等到她恢复精神,张无忌已熬好一些黑玉断续膏,用在山中捡来的一只摔断腿的兔子身上。

  观察三四日,这兔子伤处恢复很快,且没什么异常反应,张无忌便放心用这药膏给俞岱岩医治。

  经过这么多年,俞岱岩身上的骨头已经长在一起,此次医治,需将他身上长歪的骨头重新打断,矫正之后再行敷药,其中痛苦,不足为外人道。

  光是听声音,代真都觉得头皮发麻,骨头一阵一阵发痛。

  之后一段时间,张无忌每日都要替俞岱岩施针止痛,每三日要换一次敷药,代真跟着他,辨认药材品质年份,学习针法。

  因为眼睛看不到,代真认穴必须将手搭在对方的经脉上,常是腕脉、颈脉,她想到古籍上的神医能以金丝悬脉,便用丝线效仿,却不得其门。

  黑玉断续膏药效神奇,敷药一个月后,俞岱岩身上的伤处尚在愈合,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脚趾的存在,这说明他有望再站起来。

  直至此时,张无忌总算松了口气,心情放松许多,听道童说山下三日后有集市,便决定同代真下山逛逛。

  赶集那日,张无忌起了个大早,与代真洗漱之后一人吃了几个包子就下山去了。

  太阳还未出来时他们出发,等赶到镇子上,太阳已斜挂在半空。

  集市中人流如织,卖什么的都有,水果、蔬菜、山中野物,还有农家编织的草帽、草鞋、蓑衣等。

  两人从山上下来,早上吃的那几个包子已经完全消化,肚里空空如也,代真拉着张无忌就朝传出香气的小摊走去,叫了两碗馄饨。

  耳中传来小贩的叫卖声,买家挑拣货物还价的声音,不时还有人为了争抢顾客吵起来,代真脸上却挂着舒心的笑,“我喜欢这里,这样平和的氛围比大都好的多。”

  时下各地都有反抗朝廷的义军,有些打仗的地方,整个镇子都空了,作为定都地的大都,虽无战事,百姓却时刻处于蒙古贵族的阴影下,活的战战兢兢,二人从大都一路行来,见识过不少人间惨剧。

  而这个镇子上的百姓,却活得生机勃勃,他们只需要操心填饱自己的肚子,而不担心元军的铁骑。

  张无忌脸上也挂着笑,道,“这里处于武当派的庇护下,游荡的元军不敢来这里。”这应该也是朝廷欲铲除武林六大门派的一个原因。

  两人吃过馄饨,便有了闲心四处闲逛,张无忌还买了几朵绢纱做成的头花,付了钱拿到手里才发现,这绢花与他在大都见过的不同,瞧着好看,实则质地僵硬,边缘锋利,他不放心代真把这东西戴在头上,可看那小贩的生意火爆,显然很受姑娘们欢迎。

  收起头花,两人沿着街道向西走,突然听到一个姑娘的声音。

  “……你说啊,张无忌是不是在武当山,我又不是来寻仇的,是真的找他有事!”

  张无忌循声望去,见到一个故人,是他曾在沙漠中同行过一段路的那个村女,此时正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衣领,逼问他的下落。

  那少年被她勒住脖颈,呼吸不畅,面颊通红,不住地咳嗽,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声音嘶哑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恰巧代真也听出那村女的声音,“咦”了一声,然后在张无忌耳边悄声说道,“这个声音我听到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张无忌也学着她的模样小声问道,“你是怎么遇到这声音主人的?”

  代真便将她在荒庙中的遭遇讲给张无忌,听得张无忌紧蹙眉头,“这么说,那些峨眉弟子是被她引过去的。”

  “我只是听这声音耳熟,不确定是不是我当初遇到的那个姑娘。”

  张无忌却已经在心中认定,就是这村女,他后来又在沙漠中遇到了。只是,当时这村女说是去找武当五侠的,这会儿又来武当山要找他,究竟是何缘故。

  他正想着,那村女什么都问不出来,眸色一厉,手呈爪状举在半空威胁那少年,“你说不说?!张无忌是贵派张五侠的儿子,你一定知道!”

  眼见那村女耐心告罄,就要动手,张无忌从怀里摸了一个铜板,弹出去打在她的穴道上,那村女手臂一阵发麻,手一松,那少年就跌坐在地上。

  二人同时向张无忌瞧来,少年面色一愣,刚要开口叫他,想到身旁凶神恶煞的村女,又闭上口。张无忌瞟了他一眼,知道这少年应是认出他了,只是武当弟子众多,他对这少年倒是没有印象。

  他扬声道,“姑娘,此处是武当治下,你这样为难武当弟子,难道是蓄意挑衅?”

  那村女一怔,半晌才道,“你找到你妹妹了?我无意挑衅武当,只是为了找人,他不告诉我,难道还不许我用一些手段吗?”

  张无忌蹙眉,他已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见过许多心狠手辣的武林中人,仅仅因为不回答问题就要动手,却还是第一次见,心中已生出几分不喜,更别提找上他的,十人中有九人想从他口中得知义父的下落。

  他四下看了看,道,“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里,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那名少年听他这么说,一跃从地上跳起来,道,“小师叔,这可不行啊,这妖女毒辣的很,您……您不好对付她。”

  武当的弟子并不是每个都武功盖世,这村女来历不明,瞧着武功又不弱,张无忌怕她恼怒之下对他的那些师侄们动手,才决定引走她。

  听到小道士喊张无忌小师叔,那村女就知他也是武当弟子,便痛快地点头道,“行,你说去哪里。”

  张无忌答她,“去镇子那边的酒楼,有雅间可以说话。”又对那小道士说,“你无事一会儿便回去吧,我自有打算,不必担心。”

  随后他就牵着代真去往酒楼方向,那村女自是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进入雅间,分别落座,那村女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张无忌现在还在武当吗?一个月前我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生怕他离开。”

  张无忌替代真倒了一杯茶,才探究地看着那村女道,“我就是张无忌,你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那村女愣住了,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下意识的就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右手,“你、你说什么?”

  代真听这女子的语气,怅然又带着怀念和几分不可置信,心里就开始冒酸水,不知道张无忌从哪里惹来的风流账,现在找上门来了。明明这女子什么都没透露,可她就是确定,这女子心悦张无忌。

  当下不客气地开口,“他说他就是张无忌,我作证,蛛儿姑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赶时间。”

  蛛儿又呆呆地看着代真,道,“你认出我了啊。”

  她这话软软的,当下,代真也觉自己语气太过强硬,有迁怒之嫌,于是红了脸,声音也柔和下来,“我只是认出你的声音来了,并不确定。”

  蛛儿看看她,又看看张无忌,倏忽落下两行清泪,抽咽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是不是?”

  张无忌不明所以,代真倒一下子明白了她的话。

  蛛儿哭声渐大,小声抽咽转为嚎啕大哭,一边哭着一边诉说心中情意,“……那时我对你并无、并无恶意,只是想带着你回、回灵蛇岛,让婆婆给你治伤,你……你却那么狠,咬了我一口,这些年,我从南到北,从中原到西域又、又回到中原,就是为了寻你……”

  张无忌听她哭诉衷肠,一心为了自己,心中生出几分感动,他已经想起这是当年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小姑娘阿离,他一向温和友善,此时已记不起当年的惶恐愤恨,刚想劝慰她,腰间就被狠狠拧了一把,痛的他差点惊呼出声。

  不提男女之情,这姑娘为张无忌着想的心意代真听着都感动,但感动归感动,这样痴情的女子,就不能给她一点点希望,必须快刀斩乱麻,告诉她,对,你就是来晚了,这个男人跟你一丁点关系都不可能有了。

  代真再熟悉张无忌不过,他也许心中没什么绮念,却心软,一定想着要好好安慰蛛儿,缓解她的伤心。不能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温声道,“已经快午时了,我们不如叫些酒菜。说来蛛儿姑娘来得正巧,我和无忌哥哥刚刚定下婚事,此行就是为了探望太师父和众师伯师叔,告知他们这桩喜事,他们对无忌哥哥一片真心,我们做晚辈的也要尊重嘛。”

  定下婚事?!

  蛛儿如何伤心暂且不提,张无忌登时红着脸低下头去,又举着茶杯掩盖面上的喜色。

  雅间中一时寂静无声,三个人三样心情。

  张无忌悄悄包裹住代真的手,心中柔情无限,代真笑的一脸温柔,蛛儿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