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只一天的时间,从下了船回到荣国府起,贾政就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知道了自家那个不着调的大哥阻止瑚哥儿考试竟然是一向英明神武的亲爹授意的。

  然后知道了貌似有上天预示瑚哥儿考科举不好这种事情。

  接着是看着自家亲爹要收拾贾赦,嗯,貌似他也是那个被带累的人。

  最后还知道自家妹妹又了身孕,自己要当舅舅了这样的大喜事。

  这一天下来,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贾政大悲大喜过后,很顺其自然地就把贾雨村给忘记了。

  等到了第二日,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三哥儿和大姐儿都有些不好。

  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让大夫开几剂药也就罢了。

  更何况,如今这个两个小的也大了一些了,平日里除了喝奶以外,倒也可以吃些其他的了。

  那些药也已经用不着让奶妈子们喝了,再通过奶水传给两个小的了。大夫也自然是能更好地对症下药了。

  只不过两天的时间,这两个小的便好起来了。

  但也就是这两天越发的焦头烂额,让贾政越发想不到贾雨村了。

  再接着,他们两夫妻在金陵待了近两年,如今才回京城来。

  贾政的父母是见过了,可卢氏那儿自然也是要去见一见父兄的。

  还有身怀六甲的贾敏那儿,是不是也得去见一见。

  这一番亲戚拜访下来,都已经是十五日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十五天里,贾雨村的日子实在是算不上好过。

  倒不是说在物质上荣国府有什么欠缺的。

  到底是贾政带回来的人,再加上荣国府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家,自然是不可能怠慢了客人。

  而贾雨村也不是什么富豪人家出身的,在他考中举人之前,甚至过得也就是吃糠咽菜的日子。

  在金陵那儿,哪怕是贾政的座上宾,可到底南边的口味向来清淡,也自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的。

  反倒是来了京城之后,荣国府这边偏北边的饮食习惯,再加上荣国府又是都是武将出身,家里吃得便都是些大鱼大肉的。

  贾雨村日日顿顿鱼肉吃着,反倒是要比在金陵白胖了不少。

  但是,贾雨村向来是个自视甚高,又自尊心极高的人。

  偏偏宰相门前七品官,荣国府家的下人们,尤其是家生子们那都是各个眼高于顶的。

  说出去,他们这些人,哪个人家里祖上没有跟着老爷老太爷们上过战场的?

  这哪里看得上一个从“乡下”来,还穿得衣衫褴褛的贾雨村。

  偏偏华文好歹是吩咐过府里的管事的,不得怠慢了这位雨村大爷,

  这位雨村大爷的待遇,一应按照着两位爷的来。

  每月的月初,那都是荣国府发月例的时候。

  如今这还有个客人住着,依着荣国府的规矩,那是连着客人都是有月例银子的。

  管事地想着,既然华文说过要按照着两位爷的待遇来,那意思就是连带着月例那都是按照着贾赦和贾政的来。

  贾赦和贾政每个月有二十两的月例银子,那么左右公中也不缺钱,再加上这笔银子到时候是完全写在账面上的,他自然是愿意给贾雨村卖个好,也给贾雨村二十两的月例银子。

  “雨村大爷,这是本月的月例,一共是二十两,您点一下。”既然是要向贾雨村卖好,这月例银子,管事自然是要自己亲自送去。

  “月例?二十两?”贾雨村看着那托盘上的几个银锭,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烫手。

  倒不是贾雨村拿不出二十两的银子来。

  他好歹也是一个举人了,再加上与贾家连宗以后,也好歹算是狠狠捞了一笔,无论如何都不是个连二十两银子都会见钱眼开的人。

  但这二十两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小数目,毕竟时下,二两银子就够一个农户富足地过一年了。

  贾雨村想到,自己还是个秀才那会儿,县里的富户就是拿了二十两银子接济得他。

  也是那二十两银子,让他有钱赶考。

  而,贾雨村也没见过哪家人家,连带着借住的客人都是给月例银子的。

  贾雨村再想想,自己在荣国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可贾政却是在这些日子里,都没露过面。

  贾雨村再看到这些银子的时候,只觉得,这银子是贾家拿来打发了自己的。

  肯定是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觉得自己碍眼了,又要脸面不好直接打发了自己走,所以这才特意拿了银子来暗示自己。

  想到这里,贾雨村只觉得贾政等人就是看不起他,脸色略微有些不好看。

  贾雨村待要发作,看到想笑眯眯站在自己跟前的管事,又觉得他好歹也是一个举人老爷,实在没必要跟一个下人计较。

  这又只强撑出一个笑脸来,“这我如何好收?”

  “雨村大爷放心,这是华文管家特意吩咐的,您如何不能收?”管事的也没多想,只当是贾雨村客气的推辞了,连忙说道。

  听说这句华文说的,贾雨村心里越发肯定了几分。

  从在金陵起,华文就有些看他不顺眼,如今又命人特意送来银子,这不是要赶他走,又是如何?

  “我不能要……”贾雨村清高地很,自然是越发不要这个银子了。

  “哎,您这有什么不能要的,”管事的看贾雨村要推辞,连忙说道,“咱们府里秋日里的衣服,早前就让人裁制了,也没法给您单独做,您拿了这些钱财,去做几件体面点的衣服也好。”

  管事的也是看着贾雨村气宇轩昂,实在不像是池中之物,这才想着要提点贾雨村几句。

  到底是在京城里,又是在荣国府这样花团锦簇的地方,贾雨村穿成这样,竟是连府里的三等小厮都有些不如。

  这样实在是有些不体面。

  可管事这话,在贾雨村耳朵里,那就是在嘲讽他了。

  贾雨村多清高地一个人,当下就要将那银子推辞出去。

  管事的又只当贾雨村是人比较质朴,不敢收着银子。

  这么一来,两人便也就推辞了起来。

  两人推让地动静也就大了一些,这就也不可避免地让不少人听到了。

  当然,这银子贾雨村是自然不愿意收,可到底是抵不过管事的放下银子就跑。

  只留下贾雨村看着桌上放着的银子,越看越觉得碍眼。

  在这个时候,贾雨村就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走。

  刚刚推让的动静大了些,这在贾雨村这个客院伺候的下人们便也都听到了。

  这位雨村大爷,可是拿了二十两的月例银子呢。

  被分配到客院伺候的,那自然都是家里没人脉,也没钱打通关系的,不然他们早就疏通人脉到府里正经的主子跟前伺候了。

  所以,这些人哪里见过二十两的银子。

  不免也就有些酸言酸语。

  “他不过是一个借住的,倒是跟爷们一个待遇了,二十两银子,他也配?”

  “你可小声点,到时候被雨村大爷听到了不好。”

  “他听到了又如何?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难道还能打发了我出府去?”

  “他虽不是正经主子,可好歹也是二爷的至交好友,又是个举人……”

  “二爷的至交好友?”小丫鬟朝着客院方向啐了一口然后说道,“要真真是至交好友,二爷会这么多天都没来见过他?”

  “至于举人?举人连做官都不能?哪怕他考中了进士,那也不过就是个七品官罢了,照样连进咱们府的门都不配。”

  这话倒也不算是假,京城这样的地界,一块砖砸下去,就能砸到一个三四品的大员,七品实在是不够看。

  “更何况,他能不能考中还是个问题呢。也就是他脸皮厚,仗着是族人,住进了咱们府不说,还想着和大爷们一个待遇。呵。”

  最后那个呵字,简直极尽嘲讽。

  他们讲话原本就没有背着贾雨村这个假主子的意思,贾雨村自然也就听到了。

  贾雨村原本就是个自尊心高的,原本那二十两的月例,就已经让贾雨村破防了。

  这会儿挺高荣国府连下人都看不起自己,贾雨村越发不忿几分,他总觉得自己那是潜龙在渊,

  如今被荣国府的下人都看不起,贾雨村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会儿,贾雨村觉得自己在这荣国府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这样狗眼看人低的地方,实在就是污浊了他那清高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