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跨马游街,正确来说其实是状元带着进士们去拜一拜孔老夫子,行释菜礼,表达一下尊师重教和以儒家思想为尊的政治理念。

  但民间哪里知道什么政治不政治的,大家只知道是新科进士们哎,这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就已经算得上文曲星级别的了。

  文曲星们披红戴花,骑着大马从午门出发,穿过大半个内城到仙师庙里去拜孔老夫子,队伍前头还有敲锣打鼓的衙差,这但凡家里空闲一点的,谁不来看看这个热闹。还有不少是带着孩子来的,万一自家孩子能沾到点文曲星的才气呢,将来也能骑上高头大马,穿上进士服。

  再加上,跨马游街以后还有一个正头戏呢,那就是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顾名思义是在皇榜下捉女婿,可却并不是和放皇榜在同一日,毕竟张挂完皇榜,新科进士们就得去宫里领恩荣宴。

  恩荣宴是皇帝赐宴,且满朝文武百官莅临的,你要是在皇榜底下就把进士们给捉了去,让人新科进士参加不成恩荣宴,这就不是想结亲了,那想结仇了。

  更何况恩荣宴是文武百官都得去的,大家都去参加宴席了,谁有那功夫去吩咐自家下人去捉女婿去。

  所以,大家都默认把榜下捉婿放在了骑马游街这日。

  正好,游街的时候,也能好好的观察观察进士们的长相姿态,万一就慧眼识人,看中一个风流蕴藉的好少年,也好等他们拜完孔老夫子回来以后,就下手抢回去啊。

  当然了,这抢也不是真抢。这榜下捉婿,捉回去了是两家要结亲的,你要是真真抢了一个已经有了家室,或者不愿意与你家结亲的,这不是就不好收场了么?

  讲究点的人家,可能都早就提前打听过看上的那个进士的婚配情况了,甚至早就提前去探过口风了。

  贾赦骑着马跟在贾代善他们的马车旁边,看到街边已经有不知道谁家的家丁已经守着了,看着那架势估计就是准备着游街完就捉婿的。

  原本贾赦只要看看热闹就行了,可这不是探花是他未来妹夫么?

  偏偏他妹夫还是个小白脸,长得倒是挺好看,但那武力值估计是不太高的,这万一有哪家的闺秀看上了林如海的颜值,要把林海抢回家去可怎么办?

  那自家妹妹丢了这么好的夫婿可不得哭死过去?贾赦突然就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兄长的责任心就上来了。

  贾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索性翻身下了马,把马缰扔给小厮,让小厮牵着,然后自己转身爬上了贾代善的马车。

  “老爷,咱们用不用也去找几个小厮或者兵丁来,待会儿我亲自带队去把林海捉来?”贾赦掀开马车的帘子,捻了一块放在小几子上点心扔进嘴里,说道。

  贾赦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好极了,甚至还幻想了一下自己排除万难把林海给妹妹捉回去的英姿。

  “你这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贾代善拍了一下贾赦又伸出去要拿点心的手,“瑚哥儿还在这儿呢,你好歹正经点。”

  见贾赦正经起来,端端正正的做好,贾代善这才又说道:“什么叫把林海捉来,这叫什么话?”

  “不是说榜下捉婿么?咱们好歹也不能让林海被别人抢了啊。”贾赦瓮声瓮气地说道。

  “林海和姑姑…圣上不是已经赐婚了吗?”贾瑚忍不住了,问道。

  “可不是已经赐婚了么?不然我管林海干什么?”贾赦一脸理所当然。

  “爹,圣上的旨意有人敢违背吗?”贾瑚以掌抚额,“圣上都已经给姑姑和林海…不是,林姑父赐婚了,谁还敢违背旨意,抢林海做女婿。”

  实在缺女婿也犯不着啊,带着全家人一起死啊。

  有这样一个不着调的爹,能怎么办?贾瑚觉得自己简直是任重而道远。

  “那老二那小舅子呢?”贾赦又问道,“咱们做亲家的,总得护好他吧。”

  贾赦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自己怎么带着家丁们出场,怎么将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将人救出去了。

  “咱们家打着什么名义去抢卢家二小子回来?抢回来了你嫁给他?”贾代善拍了一下贾赦的后脑勺,心想,不会是史氏生大儿子的时候,没给他生个脑子吧?

  贾瑚在内心吐槽了一句,人家卢望秋巴不得多几家人去抢他呢。

  贾代善看贾赦不着调成这幅样子,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梦,“赦儿啊,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贾赦被贾代善那老父亲的口气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爹,你今儿是怎么了?”说着,贾赦还拿手要去探贾代善的额头。

  贾代善一巴掌拍掉贾赦的手,“快说,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我的梦想?这么一个词在贾赦这儿真的有些遥远,得不到的东西,期望着得到,那才叫梦想。

  可是贾赦呢,他的人生堪称一帆风顺。

  他自己本人将来的前程已定,至少是个侯爵。亲爹是荣国公,亲娘虽说待他不是很亲厚,可也从来没苛待过他,底下有弟妹,虽说弟弟讨厌了点,但至少妹妹温柔可亲吧,他小时候太得了祖母所有的爱,祖母还把所有的私房都留给了他。

  老婆出身显赫且温柔贤惠,膝下有贾瑚这样聪明伶俐的大儿子,这会儿张氏肚子还揣着一个呢。

  哦,贾赦的发小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而且太子还把他当兄弟护着。

  就这样的人生,贾赦还能有什么梦想呢?

  贾赦还真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啊,这……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梦想。

  “算了,你这猪脑袋能想到什么?”贾代善看着贾赦一脸茫然的样子,拍了贾赦一巴掌。

  茶楼的包厢是冯唐早就给贾赦留好了的,贾赦他们一行人进了门,就有小二连忙上前来带路。

  “赦大爷,您来了,我们大爷早就把最好的包间给您留出来了,小的这就带您上前。”

  小二把他们带上了二楼,一进包间,看到包间的格局,贾瑚就觉得这最好的包间倒是真不愧是最好的包间。

  这说是一个包间,在里面却是用屏风隔断成了两个,明显是想着一边可以让女眷用,一边留给男子的。

  当然了,他们荣国府来的是一家人,这个设置就显得有些无用了。

  但是这样的设置,却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光是这个包间里面,就有两个临街的窗户,他们一行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外头街上的情景。

  “你给我们上点水果和茶水。”贾赦对着小二说道,他明显是对这里熟悉得很,“要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可别糊弄我。”

  “那赦大爷,小的用不用给你们送点鲜花上来?”小二殷勤地说道。

  “这可有什么讲究?”贾敏随口问了一句道。

  “这鲜花自然是等待会儿新科进士们路过的时候,扔给他们的。”小二答道。

  “这是跟掷果盈车一个道理?”贾瑚也没见过这种习俗,倒是想着貌似跟潘安那个典故相似。

  “哥儿这是都已经看到世说新语了?”贾政摸了摸贾瑚的脑袋,“倒是确实跟这掷鲜花差不多。”

  “什么新语不新语的,小二你把鲜花也拿一篮子上来吧。”贾赦可不耐烦他们说这些典故,“待会儿等林海他们过来了,也好让妹妹给林海掷花。”

  “大哥胡说些什么?”贾敏本来就脸皮薄,听贾赦这么一说,脸都红了。

  “好好好,我不胡说,敏妹妹,你坐这儿,这儿看底下看得清楚。”这儿毕竟贾赦比较熟,贾赦朝着贾敏招了招手把贾敏的位置安排妥当,又殷勤地给贾代善和史氏挪好椅子。

  至于贾政和贾瑚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不过两人倒也不在意,贾政顺势坐在了贾敏旁边,又端起小二刚刚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道,“啧,这是今年的新茶吧,滋味倒是确实不错。”

  贾瑚则是直接趴到了窗边,透过窗户往外头看过去。

  这会儿也快到进士游街的时辰了,底下的街道旁边也都挤满了百姓,正等着进士们打马游街呢。

  “来了来了,”等到打头衙差们锣鼓的声音以后,底下的人群便骚动起来了,各个伸长了脖子往街的另一头望过去。

  便是在房间里,众人也都坐得更加直了一些。

  敲锣打鼓的衙差过后,就是进士们了,打头的就是状元和榜样探花三人。

  贾瑚在看到卢望秋的那一刻,就差点笑出声来了。

  本朝只有状元能得皇帝赐的大红罗袍,其余进士皆为青色罗袍,这原本是状元的荣耀所在,但贾瑚想卢望秋估计是怎么都不想要这个荣耀的。

  卢望秋本来就面黑,穿上大红色的罗袍以后,映衬着他的脸就更黑了几分,这原本倒也不是大缺点,至少看在他是状元又年轻的份上,大部分人都是能够原谅他的脸黑的。

  但是,人么,就怕对比。

  卢望秋身后就半个马身的差距,就是榜眼和探花,林海自不必说,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穿上进士服以后的林海,骑在马上就越发显得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了,让街道两边的人也都不免叹上一句,不愧是探花郎。

  而那榜眼虽说是年岁已经大了一些,眼看着像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人家留了极其飘逸的美髯,再加上头戴着进士的峨冠,让人看着就感觉仙风道骨的。

  卢望秋在两人的衬托下,就不怎么好形容了。

  “这状元郎肯定文采很好吧,不然他这么丑也不能让皇帝老爷看上吧。”街边有个路人一脸崇拜地跟着身边的人说道,“小黑啊,以后你可不能再自怨自艾了,状元郎这么黑,还不是当了状元,你虽然不及状元郎黑,可只要努力读书,一定也可以的。”

  这人说话的声音不低,贾瑚在茶楼二楼都听到了,卢望秋自然也能听到,然后就是原本就黑的脸,越发黑了几分。

  “你看,你看,状元郎的脸又好像黑了一点,我就说吧,他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卢望秋:这也叫过人之处??

  “这能叫什么过人之处?”旁边有人不服道,“要我觉得,还是探花郎长得好看,连探花郎的马,我都觉得比其他人的马更好看两分。”

  “脸黑怎么就不是过人之处了,可能是状元楼墨水喝多了,这才黑的呢?”

  贾瑚就差没被这对话给笑死,不由得踮起脚,想看看底下跟演双簧似的人到底是谁?

  贾赦扔完了原本给贾敏准备的那一篮子花,可算是有空关注一下站在窗边的儿子了。

  “哥儿是看不到?”贾赦挺有父爱的一把抱起了贾瑚,“这样可看到了?”

  贾瑚被贾赦抱着探出窗外,有些紧张,生怕自家不靠谱的亲爹,一不小心把自己扔下楼去,僵着身子不敢动。

  贾赦确实被这儿子看不到,当爹的给儿子做人肉梯子的“美好场面”给感动到了,自顾自地还想再说一些煽情的话。

  “瑚哥儿,日后你能他们似的跨马游街,阿爹还在这个包间里给你掷花,这大概就是爹此生的梦想了。”贾赦煽情地说道。

  天地良心,贾赦这梦想还是因为刚刚一路上,他的亲爹一直拷问他有什么梦想,贾赦看到这一幕才临时现编出来的。

  说梦想这个词,还是因为贾赦这个半文盲觉得,梦想这二字,看起来实在是高大上。

  可在贾赦的亲爹,贾代善看来,那就是破案了。

  自己梦里那厮就是贾赦这个不孝子无疑了,贾代善心里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打算找个由头揍贾赦一顿了。

  “老大,你干什么,赶紧把瑚哥儿放下来。”史氏看到贾瑚被贾赦抱着半个身子都探到窗户外头,吓得心都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贾赦依言将贾瑚放了下来,但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嘴里还不服气,“哥儿看不到,我这才抱哥儿起来的,寻常人我才不费这个力呢。”

  贾瑚脚踩在地板上,才仿佛踏实了一点,闻言悄悄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贾赦放下贾瑚以后,就自己趴在窗台上,往外头看去,这会儿前头的前三甲都已经过去了,现如今走过来的已经二甲的进士了,贾赦看着看着就发现,坠在二甲进士队伍最后那个人,怎么遮遮掩掩的。

  在仔细一看,哦吼,还是个熟人,他堂哥贾敬。

  “欸,那不是敬大哥吗?他怎么感觉还遮遮掩掩的?”

  要说身着进士服,跨马游街,对大多数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是这个人绝对不包括贾敬。在状元楼痰迷心窍疯了一回以后,贾敬在整个读书的圈子里就直接出名了,甚至京城不少的百姓也都知道宁国府的大爷,考中以后疯了。

  直接社死过一回的贾敬,可能只想不出门在家里静静,但是跨马游街每个进士都必须参加,更要命的是,贾敬他是二甲的最后一名。

  二甲最后一名,再稍微运气差一点那就是三甲如夫人了,要是在之前,贾敬得了二甲最后一名只会感到庆幸。

  但是,进士游街的方队,是按着一甲前三一起走,二甲的进士就两人一列这样过去。

  作为最后一名的贾敬,就被剩了出来,就只能一人一列,呃…显得十分突兀。

  大家总是要多看这个多出来的人两眼,仔细一瞧,这不是当初痰迷心窍发疯的敬大爷吗?

  一路上以来,贾敬总感觉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这可不得用袖子把脸挡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