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我带着几分粗糙的擦拭声音,这声音几乎就要被窗外的雨声遮蔽。

  我看了眼窗外,明明天气预报说了这一周都放晴,怎么这么凑巧就下起了雨。

  ……跟什么少女漫似的。

  擦着擦着,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和我的大言不惭(?),我又有点想找个洞独自静静了。

  呜……好像一下子有点上头,对征十郎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话啊。

  而现在,赤发的少年乖乖坐在我身前,任我揉搓却一言不吭。

  其实气还是气的……觉得他怎么可以这么没有信心,把自己伪装成了浑身带刺的一朵玫瑰。

  实际上,他只是个一戳就破虚张声势的气球,通常都是憋着一股气,暗自较劲却从不跟人倾诉。

  记忆归拢之后,我大概知道这是因为征十郎的家族关系,身为御三家之一的独子,这个身份就已经注定了他不能轻易软弱。

  可从前的征十郎,应该还有母亲可以倾诉的。而我之前拿到的档案,分明写着……

  我或许应该和他共情,但即使有着相似的苦难,情绪却绝不会统一。

  故事与故事绝不会迭加。

  “征十郎……”

  我想说些什么,可似乎情绪一下宣泄出来以后,涌上来的后劲只剩下羞耻,让现在的每一次接触,都像是有羽毛在挠一般。

  好吧,我其实也是个虚张声势的气球。

  只是现在没有人来戳破我。

  听着我的声音,掌心的脑袋微微动了动,这个沉默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似乎转瞬即逝。

  我听见他低声说。

  “总是被你抢先一步呢,遥。”

  我眨眨眼,有些发愣。

  就看见赤发少年握着我的手腕,停下了我擦拭的动作,紧跟着就俯身向前,和我面对面贴着额头。

  这么近的距离,近的像是我坠入了这双赤金眼眸构筑的星海一般。

  之前那股孤立独枝的疏离感觉,像是我的错觉一般。

  体温通过连接处缓缓传递,没有二次发烧,我多少放心下来,是健康的征十郎。

  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原本有些刺眼的金眸此时柔软不少,似乎重新染上了点点焰光,也更像是冉冉升起的旭日般灼热。

  “遥,我喜欢的,也正是这样有些笨拙,却从不放弃接近大家的遥。”

  “现在的我,应该不会让你失望吧。”

  谁懂啊……或许妖刀知道吧,但它自从我跟征十郎吵……嗯,吵起来以后,就很自觉地消失了。

  我本来就有些心软,这下更是柔软得恨不得把他牢牢裹住。

  我:……

  征十郎,是什么对我特攻的小狗吗?

  我抬手,捧起他的脸,正准备说话,又突然感受到一个阴影猛地罩在头上。

  是毛巾!

  赤司征十郎有些无奈:“遥,来,轮到你坐下来。”

  我摆摆手不太在意:“啊,我没事的,淋点雨而已,比起这个,征十郎,说什么失望不失望呀!”

  “你从来都是指引我的那个,不是吗?”

  他歪头:“可别太夸大我了,遥。你说的没错,我只是个不完美的赤司征十郎。”

  什么!

  不完美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对自己说!这话我可不爱听!

  只是我刚准备反驳,又被赤司征十郎半强制半讨巧地按着坐在了椅子上。

  他拿着干净毛巾,开始给我擦拭头发。其实我并不太在乎这些,因为作为咒术师,出任务的时候总会遇到许多极端的情况。

  淋淋雨,不过是其中再小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不过,在赤司征十郎眼中,却十分重要:“就算是身体健康的遥,也不能总是把身体当成可以置换的筹码吧?”

  “生病,可是很痛苦的。”

  他这话,似乎是在说我,又似乎像是在回忆过往一般。

  也许是争吵过后,我的歪理说服了征十郎,或者是他的信念又在慢慢打破重组。

  总之,我察觉到什么,静静地等待他一字一句的陈述。

  “我……小时候遇见遥那次,是我母亲生着重病的时候。可能因为是母亲生病,所以父亲对我的看管,有一段时间有些疏忽,也正是那时候,我被绑架了。”

  征十郎的母亲……

  “然后,因为我被绑架,母亲病情也加重不少,对我父亲来说,我是不是也如同灾星一般呢?”

  我张张嘴,想反驳不是这样的。诅咒师们的手段数不胜数,如果不是五条老师那般狂妄的实力,谁能轻易躲过来自暗处的袭击。

  更不要说,征十郎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不过,镜中倒映出的征十郎,却并不犹疑低落,反而更显坚定。

  这让我抿了抿唇,按耐住说话的想法,认认真真地听他继续讲述下去。

  我也没想到,期待已久的互换故事,居然会来的这么突然,又这么顺理成章。

  “母亲走后,父亲几乎不怎么跟我沟通。我们主要交流的内容只有,今日胜负如何?”

  “对着小朋友聊胜负,是不是有些奇怪?不过,我也清楚,这是我作为赤司征十郎,在承担了这个名字之后,必须接受的义务。”

  “承担赤司之名,就不被允许失败。我不希望让父亲失望,为了保留参与社团的权利,只能更努力……更努力……更努力……”

  可哪有这样的父亲……

  明明看着也很在乎赤司征十郎的母亲,怎么对于儿子,就仅仅像是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工具人?

  和我的父亲……

  其实也有几分相似,不过更剑走偏锋。

  只是非要这么论,那五条老师,也同样是万众瞩目之中诞生的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神子。

  可从五条老师口中,以及行事作风也能看出些许,五条家基本是在放任着五条悟。

  “国三的时候,篮球部的大家成长迅速。一瞬间,我有种无法继续和他们并肩的错觉。”

  征十郎,明明已经足够优秀了,却还被压着向更优秀的方向前进,连喘息的时间都所剩无几……

  篮球,或许是那时他得以逃离的乌托邦之一,但这样的乌托邦,也被无情打破。

  “征十郎,真的很厉害呢。”

  我微微仰头,认认真真地称赞他。

  但是,也真的需要停下来休息与喘息。

  他笑笑,似乎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嗯。那时确实是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不过,你放心,父亲已经不再能约束我了。”

  我:?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动作一丝不茍地为我擦拭:“目前我掌握的股权,算算应该也有近20%吧。最近比较忙,没太算过,和父亲,多少是能好好说话的数字了。”

  其实我原本是不太懂这些金融上的东西的,但好巧不巧,七海建人脱离咒术师身份的时候,就是干的这一行。

  我听他辱骂领导的时候,提过几嘴。

  所以现在也大概知道……

  “也就是说,你已经是大股东了!?”

  赤司征十郎失笑,显然不太在意:“只是串数字,论真金白银,可能还没遥多呢。”

  我:……

  霸总的自谦,向来也都是不同凡响的。

  那是真金白银吗,那是他分分钟流转的上亿现金流,这才是不能随便支取的。

  不过,我确实不太缺钱。

  咒术师这行,用七海教的金融术语(?),就是高风险高回报。

  想到这里,我突然又很平衡了。

  “哼哼,那征十郎,你可要好好讨好我,不然……”

  “不然?”

  我:……

  我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完全没想好,没想到他识破了我的纸老虎,真的追问。

  “不然,我就要亲你一口!”

  “哦——我懂了。”

  我:……

  怎么感觉,好像又掉进某人的陷阱了?

  “算了算了,你当我没说!”

  我直接耍赖。

  “那怕是不行,遥,我和他都听到了哦。”赤司征十郎笑笑,吐字清晰且有力。

  “这可是双重证据。”

  我:……

  人格分裂,很了不起吗!

  等等,我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什么。

  之前还隐约觉得征十郎人格分裂有些自我贬低,现在看来,虽然还没有完全重合……但似乎已经开始和平相处了。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挑挑眉,难得有些轻佻地抬起我的脸。

  “遥,要不要猜猜,我是哪个?”

  我:……

  玩这出是吧?

  “你还能是谁,就是赤司征十郎。”

  这话一出,反而是赤司征十郎又愣了愣。很快,他又释怀般弯弯唇畔。

  “是的,我就是赤司征十郎。”

  “对了,帮我修理一下刘海吧。”

  这么说着,仿佛突发奇想一般,征十郎突然拿起一旁的剪刀把玩了起来。

  我指着自己:“嗯嗯嗯??我??”

  虽然我对控刀确实有一手,但也确实……没有剪过头发呀!

  赤司征十郎却完全不担心一般,直接把剪刀放在了我手上。

  “嗯,那就拜托你了,遥。”

  我:……

  一下子觉得,手上的剪刀比妖刀还要来得沉重。

  “可是我不会……”

  “没关系,遥,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新的开始。”

  他看着我,目光坚定又柔软,鬼使神差般,我突然受到鼓励,只想答应他的话。

  “那……那好吧!”

  但——

  看着一刀切后有些歪歪扭扭地齐眉刘海,我甚至想把头发捡起来贴回去。

  “征十郎……抱歉!!”

  征十郎却不太在意,笑着接过了手上的剪刀:“嗯,遥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还可以再短一短。”

  “短……诶!?”

  说着,赤司征十郎下手极快,直接剪得比刚刚还要短,像是在跟什么做告别一般。

  我看看镜子,又看看他。

  他轻声。

  “今天,很适合换个新形象呢。”

  “遥带给我的。”

  是的!

  就不用剪刀行刺我们卡卡米(?)火神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