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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86

  阿文·基德,二十九岁。

  在纽约港工作了八年,一直都做仓库管理。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据说是从英格兰来的。

  码头众人的印象中,基德生活富足,在纽约有一套自己的大房子,但是性格安静到有点孤僻了。

  他不参加酒会社交,不购买贵价物品,每天就是上下班两点一线。

  尽管如此,他在码头工人与水手们之间的口碑不错。

  作为码头仓库主管,他对手下少有颐指气使,货物出现纰漏时能自己扛事,不会两手一摊把错全推到工人头上。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恶魔盯上,被附身之后发疯了呢?

  10月22日黄昏,基德当众发疯后被送去了最近的教会医院。

  两天后,杰克出游团抵达时,神父们已经给基德进行四次除魔,但没有任何效果。

  布兰度一行听到这个新闻,但凡了解莱昂诡异遭遇内幕的几位立刻警觉起来。

  自从怀疑蒸汽机房的火灾是蓄意人为,之后的行程就一直暗暗观察洛佩兹船长与十二名水手们的反应。

  船员们始终表现正常,眼下也一样。

  之前他们在纽约港工作,自然与基德认识。

  听到恶魔盯上了基德,满是不可思议,但没有心虚或过度紧张。

  洛佩兹船长问:“真的太离谱了。我听说基德经理是虔诚的教徒,给码头教堂捐过不少钱,他怎么会被恶魔选中呢?该不是港口一带有哪里出了问题?”

  海关人员苦着脸摇头,“谁知道呢!巡逻队已经勘察了两天,暂时没发现港口有别的异常现象。大家人心惶惶,早干活早回家,也没闲聊的心情。”

  恶魔附体,当众发疯。

  当事人性格不错,一直信奉上帝,不是恶劣不法分子。

  这种事发生在1831年的美国纽约,绝非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而是一件严阵以待的大事。

  前天是基德被恶魔选中,明天呢?后天呢?虔诚的信徒也抵抗不了邪恶入侵,别的人还有安全保障吗?

  或许,基德还要庆幸他是在1831年被恶魔纠缠,而不是1692年。

  假如是一百三十九年前发生这种事,他就不是被送进教会医院,很可能像是美国出名的塞勒姆女巫审判案那样,会被送上火刑架。

  “愿主保佑。”

  洛佩兹船长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转头问布兰度,“要不要把「呆鱼号」停到附近港口?等诸位离开时,我再把它开过来。”

  敌人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恶魔!

  面对强大又不可估测的恐怖力量,有的人已经考虑是不是从纽约码头港口辞工,换一个地方工作了。

  难怪纽约码头停泊的船舶比往年少了点,原来不是赶着出海了,很可能是规避风险远离恶魔出没地点。

  布兰度不信恶魔出没,至于怎么解释基德的突发怪异状态,在没看到人之前无法做进一步推测。

  但将「呆鱼号」换个地方停泊也无不可。纽约港没有恶魔,不代表没有别的怪异。

  “大家怎么想?”

  布兰度根据出游规划,原计划沿着美国东海岸一路南下。

  “要不要把船停到纽约南侧的新泽西?那也和我们的预期的线路方向一致。”

  “可以。”

  “行。”

  ……

  出游团众人表示同意。

  眼看纽约港近期不太平,没必要增加「呆鱼号」的风险,可别被某个邪灵入侵的疯子一把火给它烧了。

  埃里克提出,“船长,我与您一起去停船。正好到新泽西港看一看美国这里的其他蒸汽船情况。”

  本次二十四天的长途航行,是埃里克第三次跨越大西洋。

  以前坐的是风帆船,根本不在乎舒适度。

  这次不一样,他关注起如何在海上更惬意地生活,如何让船体更稳定?如何加快航速,从而减短难熬的颠簸时长。

  为什么投入精力去思考如何改造船舶?

  当然因为亲爱的B先生在「呆鱼号」上。

  今年年初,埃里克原本有了一套计划。

  制作扫地机器,在与B先生见面时,显得自己有做正经事。

  八月中旬,曼彻斯特—利物浦的铁路线上,蒸汽驱动的扫地机器成功上轨投入使用。

  这份给B先生的惊喜却是落了空。

  计划再好,也没料到B先生竟然在身边,而布兰度早知道他研制扫地机。

  九月要出海,时间也赶不及了。

  埃里克无法邀请布兰度去铁路客运线,亲眼瞧一瞧扫地机器的工作实况。

  没关系,一个惊喜不成功,那就再想一个。

  海洋给人以新的灵感。

  埃里克注意到了「呆鱼号」的蒸汽推进方式。

  简单点说,是机械活塞连接浆轮,浆轮转动让船只前行。

  不如就从浆轮下手。改变它的结构,从而发挥出更快的速度。

  目前已经有了大致构想,还需要观摩更多汽船的浆轮。

  不只是查看新泽西港停泊的船,也要考察纽约港内的船舶。

  埃里克与劳合船级社的弗雷尔船主有过一些往来。

  此前,他在伦敦港检查「呆鱼号」时,计划如遇零部件问题,就找弗雷尔船厂加急制造。

  尽管「呆鱼号」发生了爆燃事故,但在出海前没发现需要进行大规模改装。

  今天出游团抵达美国。

  埃里克有了改进船舶推进器的新点子。

  这会刚好要把「呆鱼号」换个停泊点,他顺路去找一找弗雷尔在美国新泽西州开设的船厂分厂。

  不过,计划改进船只的新发明一事暂时保密,它会是一个给B先生的新惊喜。

  埃里克将大件行李托给了布兰度,行李先随出游团的马车运往早前预定的「猫头鹰酒店」。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是剑桥镇的「猫头鹰咖啡馆」老板在纽约曼哈顿的产业,开在哥伦比亚大学之侧。

  “六天后,我会回猫头鹰酒店。”

  埃里克简单提了几句,他去新泽西去参观弗雷尔船厂分厂。

  布兰度:“愿你一路平安。大家在纽约自由分散活动,但出门都会给前台留口信。放心,我们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凭空消失的。”

  一个出游团来到陌生城市,前往预订酒店。

  其中一人有事暂时离开,没有一起办理入住手续。

  等他再返回时,按照地址找去酒店。发现酒店暂停营业多时,同伴们也人间蒸发了。

  这则诡异故事,是西格·福尔摩斯在「呆鱼号」的夜间茶话会上现编的。

  此刻,布兰度笑着重提,又压低声音讲了两句近期安排。

  “明天,我计划与莱昂、西格一起去码头教会医院,瞧一瞧被恶魔盯上的基德。接下去是查一查整个船队的情况。”

  一路观察,洛佩兹船长带领的十二名船员没有异样。

  那场蒸汽机室火灾的元凶,八成是被开除的凯伦,其他人没有掺和其中。

  该做的背景调查却仍然要做。

  胖叔卢克将借着交流菜式的名义,在码头上与其他厨师们切磋,顺势查明内情。

  “你也小心。”

  埃里克不多话,走得很干脆。

  他没有依依惜别,只是把那盆仙人球给带上了。

  *

  *

  翌日,上午十点,码头教会医院。

  阿文·基德被关在四楼走廊尽头的独立病房。

  四楼是住院区的最高楼层。

  一半的病房门敞开着,入住率只有50%。

  走廊狭长,空荡荡的,不时听到病房内传出的痛苦哀嚎。

  “这一层的病人都有点特殊,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外来者探视。”

  麦卡利医生在前方引路,他与剑桥医学教授摩根是老同学。

  要不是有这层关系,今天也不会批准杰克游学团三人来探视发疯的基德。

  之所以不让探视这一层的病人,因为这些患者或多或少都疯了。

  将来,假如家属们放弃对病患的治疗,这些人就只能被送去被疯人院。

  那里与地狱无差别,等同没有人性的大型牢笼。

  码头教会医院的四楼病房,是这些病患在人间的最后希望。

  麦卡利医生却难展笑颜。

  如今的医学手段有限,对于千奇百怪的疯病,没有什么有效治疗手段。

  昨天,西格在纽约港问清了基德的大致来历。

  基德从前是一名水手,以前在“黄金号”随着波多尔船长跑船。

  八年前来到纽约港,不再出海,而是做起了码头仓库管理。

  这样一来,此人就是莱昂寻找的诡异经历当事人。

  此刻,通过病房门的玻璃小窗朝里看,基德被绑在了病床上。

  他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表情却很怪异,面部肌肉定格在一个古怪笑容上。

  麦卡利医生:“今天早餐后,基德先生身上的邪恶力量又作祟了。他开始大声猪叫,接着不断咒骂,手脚抽动不停。

  医护去查看时,他整张脸扭曲起来,还朝着我们吐口水,和从前判若两人。”

  布兰度:“院方有治疗方案吗?给了哪些药?”

  麦卡利医生:“一小时前,让基德吸了一点笑.气,总算让他放松安静了些。在好一阵发笑后,他总算睡着了。”

  “笑.气?”

  布兰度知道这个时代医院的治疗方式很粗放。

  笑.气,即一氧化二氮,从十八世纪末被汉弗莱·戴维发现后,成为某些放纵派对的常客。

  因为吸入一定量就会产生致幻的欢愉感,甚至还会手舞足蹈起来。

  如今,人们不在意它的成瘾性,更不关注过度使用它等于食用毒.品,会对于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在某些贵族派对上,想要纵情欢快的人们会用笑.气。

  街头巷尾的艺人们也会利用笑.气,进行滑稽喜剧的表演。

  1800年,戴维在医学期刊上提出,这种气体有缓解身体痛苦的效果,或许能用于手术。

  这条却至今没有引起医学界的重视,仍未听闻用它做麻醉剂去进行外科手术。

  布兰度看向麦卡利医生,码头教会医院给精神状态疯狂的病人使用笑气,是把它当成镇静剂了。

  “这种气体一旦过量,会让人不由自主手舞足蹈,甚至昏迷晕厥。基德先生没有出现这类情况吗?”

  麦卡利:“我院已经有三年使用笑.气的经验,现在很少出现过量情况。这些病人被恶魔残害,都疯了,驱魔无效,只能给他们用点笑.气,像是临终关怀。

  现在不能叫醒基德,他入院后安静睡眠的时间不多,让他再休息一会。你们要不等一等,要不过会再来。”

  莱昂问:“入院后,基德有没有提过「黄金号」?或者他以前做水手时的旧事?”

  麦卡利摇头,“没有。他或怪叫,或用拉丁语咒骂人,从没有提起旧事。”

  说到这里,麦卡利想起来,“你说从前与基德认识,知道他在南安普顿做过水手,那听过比利·温斯洛吗?

  昨天,基德的律师来医院谈到遗产问题。基德曾经表示,想将全部财产留给比利·温斯洛,但尚未与律师说起该去哪里找这位继承人。”

  基德在纽约很少社交,朋友极少,却与码头教堂保持了良好关系,因为他捐钱捐得多。

  生活圈很小,日常人际关系除了同事、律师,就是与神父、教会医院的麦卡利医生等与保持往来。

  此次,基德突然被恶魔侵害。

  码头教堂相关的一群人都在想办法,但束手无措。现在想找一找他的指定遗产继承人。或许温斯洛是基德的亲人,找到他对基德的病情有帮助。

  莱昂摇头,他从没听过「比利·温斯洛」。“这两天,基德醒来时,您没有问一问他吗?”

  麦卡利医生叹息:“人是会醒,但我与神父都认为基德的灵魂不会再醒来了。三天前的黄昏,他在码头上就「死」了。

  那时,他的灵魂被恶魔残害,只留下一具躯壳,整个人才会变得非常怪异。他认不出我们了,我猜测他也认不出你们。”

  是否能认出莱昂,这不能仅凭麦卡利医生的推测。

  布兰度决定在走廊等待。依照医院的经验,病人可能还有一个小时醒来。

  一个小时,等一等很快就过去了。一边等,一边琢磨基德病情,这些症状会是哪种疾病导致的呢?

  *

  纽约港码头。

  胖厨师卢克在餐馆里与水手们聊天,他肩负着调查摸底任务。

  午餐时间见巡查队走了进来,小队五人的脸色很糟糕。

  老板问:“怎么了?码头附近有坏消息?”

  “先来一打啤酒。”

  队长黑着脸说,“是出事了。半小时前,在仓库后方发现了一具尸体,水手凯伦死了。”

  胖厨师卢克立刻竖起耳朵。

  凯伦?!该不是「呆鱼号」上开除的那个吧?

  巡查队长:“我听洛佩兹说,凯伦把蒸汽机室给弄着火了,不能把人继续留着,推荐他去伦敦的风帆船做事。凯伦眼下应该是地中海航线,不知怎么的,他居然死在了纽约。

  大伙好好想一想,这几天有没有谁见过凯伦,和他说过话?知道他是哪一天入境的吗?”

  餐馆蓦地安静。

  几秒后,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没啊,最近没见过凯伦。他以前在纽约喜欢去17号酒吧,这一周没在酒吧见过他。”

  “我的上帝,死人了。该不是入侵基德的恶魔下的毒手吧?”

  “凯伦把机房点着火了?他是老水手,在纽约港的汽船上做事少说有五年,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胖叔举着酒杯,到巡查队长面前。

  一边说请他再来一杯,一边问:“人怎么死的?被谋杀的?”

  队长想起看到尸体的那一幕,举杯的动作一僵。

  很快,他猛灌了一整杯酒。

  打了一个酒嗝,终是壮了胆才回答:“不清楚死因,没有外伤,就是躺在地上。古怪的是的表情,他临死前是在笑,很开心地大笑。就像是笑着、笑着,原地死亡。”

  这个回答让餐馆再次陷入诡异安静。

  凯伦,居然是笑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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