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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7

  六月五日,下午四点。

  罗伊斯副校长、梅尼副校长聚在蓓尔美尔街。

  在布兰度的租屋客厅,两人听完警告信的来龙去脉,对着一枚白银色吊坠皱起眉头。

  “用我们的十八条人命,换一场赌局坐庄。”

  罗伊斯狠狠咬牙,“这真是太猖狂了!”

  梅尼:“牛津镇与剑桥镇禁赌,那不能更正确了。可恨的是伦敦竟然能够合法开设赌场,就该全部取缔了才对。”

  两位校长在大学发展上都不免守旧,或是出于利益分配考量,不愿意发动大规模改革。

  不过,两个学校对于赌博的态度一致,禁止学生触碰!

  他们却无法插手伦敦的赌场。

  有的事,剑桥与牛津具备特权,但对另一些问题也会无能为力。

  赌场聚集了财富,其背后的利益网络根深蒂固又错综复杂。

  以英国的政经体系,别说19世纪禁止不了赌博,再过几百年怕也不行。

  布兰度:“无论如何,至少要终止这一场以船赛队员的性命为代价的赌局。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先要锁定吊坠出自哪一个赌庄。

  出动鳄鱼作为杀手,庄家赚的不会是小钱。赌庄在挑选参赌者时必定有门槛,赌客有钱是必须的。

  押注者本身不知道庄家通吃的鳄鱼杀人计划,他们以为只是进行了一场大额赌局。”

  罗伊斯:“不错。绝大部分的参赌者不知内情,否则怎么还会傻傻投钱押注其他选项。

  庄家大赚的前提是人们都不认为存在全军覆没的可能性。赔率越高,赚得越多。”

  布兰度:“所以,先要找到一个参赌者引路,再设法潜入赌庄,查明鳄鱼杀人计划的详情才能彻底阻断它。

  第一步「找人」就需要两位校长相助,介绍一两位能说得上话的引路人。”

  两个校长不喜赌博,但不代表不认识常去赌场的贵族。

  不少权贵们不必生产作业就能靠着大笔地产收入挥金如土。

  有的搞投资,瞄准新兴产业,让钱生钱,不让财富断层发生。

  有的花钱如流水,仿佛地产分配的情况永不会变,迷上赌博也不足为奇。

  梅尼:“施密特伯爵,我去找他聊一聊。这位时有出没赌场,胜在不多管闲事,相对好说话。”

  找一个引路人带着去赌场,那人最好不要问个究竟,免得引起坐庄者怀疑。

  在引路人到来之前,还要检查另外的事。

  泰晤士河不是小水沟,它流经伦敦桥时就有两三百米宽度,且从此点位河床加深、河面变得更宽阔。

  到了格雷夫德森,河宽约有六百四十多米,再一路流向北海。

  这次两校船赛封锁河道一小时,但真正的水上划船时间不超半小时。

  半小时之内,如何完成鳄鱼入水,准确锁定参赛船,最后完成杀人计划呢?

  主办方工作人员中是否有赌场的内应?

  比赛船只、船桨、服装等物是否被做了手脚,被涂上吸引鳄鱼的药剂,从而让大杀器能迅速定位猎物呢?

  布兰度指出这些潜在隐患,“我的建议是为了安全起见,即使在四天内抓到涉案人员,两校也要在赛前临时更换所有相关设备,且这个决定暂时对其他人保密。”

  谁能保证鳄鱼计划被毁,赌场没有备用方案BCD?

  谁能保证涉案者被抓就会坦白交代?而不是想要一起死?

  从比赛角度考虑,参赛者肯定更习惯早就适应的装备,但从生命安全考量换装备会更好。

  罗伊斯与梅尼思量片刻,都点了点头。

  梅尼:“船赛,安全第一,友谊第二,成绩只能排第三。”

  罗伊斯:“六月十日,赛前两小时再通知更换全套装备。我负责找来新衣物,梅尼,您就负责新的船与船桨。

  其他人怕是承受不住这份临危受命的压力,我们两把老骨头要受点累。”

  临时换装备,得罪人是一定的。

  赛前,也不便对外公布「血染泰晤士河」的事发经过,以免引发恐慌。赛后才能在适当范围内透露。

  梅尼瞪了一眼罗伊斯,这家伙有好事,比如哪家出了佩戴舒适的假发从来想不到知会他一声,现在给他安排上任务了。

  偏偏,无法回绝。

  涉及以人命作赌注的赌局,在巨额暴利诱惑之下,除了相信自己没问题,没法保证其他人一定清白或不被利用。

  商定之后,不是休息。

  布兰度换上了一身夹克,脚蹬一双旧胶鞋,戴起鸭舌帽去往泰晤士港。

  福特的残尸在金斯特地区被发现,现在要弄清第一案发现场在哪里。

  这个时代没有监控摄像头,但不代表着死亡无法被记录。

  活人会说谎,尸体不会,大自然也是无言的证人。

  根据泰晤士河的潮汐变化、水流速度、风向变换,船只航行数量等等,可以制作数理模型倒推出福特的大致被害地点。

  要在最短时间内弄清泰晤士河的近期变化,在没有高科技监测仪器的年代,没有人比整天与河水打交道的船夫、水手更了解情况。

  这些水上作业者本身可能不懂计算理论公式,也没察觉到自己掌握了大量河流变化信息。

  布兰度要做的就是实地采访,把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数据都汇总起来。

  听起来不难,但让受访者愿意开口讲话就是一门艺术。双方素不相识,凭什么你问什么对方答什么,而且还要判断对方说得几分真几分夸大。

  记者谢帕德与他的两个同事一起来辅助采访。

  这次现场走访,持续了五个多小时,从下午六点直到深夜十一点多。

  随着夜色愈深,泰晤士河岸的作业工人越来越少。

  布兰度亲自观察了1830年午夜中的泰晤士河状况,这才返回了租屋休息。

  第二天,七点起床。

  她没有立刻推算尸体漂流的轨迹,带上早餐与一包大的采访数据去往了白厅。

  除去潮汐风向等自然因素,水流也被人为外部因素干扰。

  比如下水道系统的排水管通入泰晤士河,污水冲入河道对尸体漂流方向亦会产生影响。

  白厅,政府档案室,存放着伦敦的下水道系统构造图。

  昨天,布兰度对两位校长提出了申请,必须尽快浏览相关图纸,她却不是主要查看者。

  布兰度来到了档案馆的阅览室,拿着装有加量的火腿蛋吐司的纸袋。

  进门,不出所料看到里面的人。

  中央长桌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纸张。多数是褪色手绘,少量是模糊印刷物。

  布兰度:“冯·菲利伯特先生,您熬了一夜吗?我猜您可能没走,这是给您的早餐。”

  “谢谢。”

  埃里克没有客套,接过餐袋,放到窗边的空桌上。

  当场,两人又去泡了一壶红茶。在窗边,就着红茶吃起了吐司。

  埃里克当然饿了。

  从昨天下午六点进入档案室,他和伦敦中世纪起的下水道分布图作战整整十四个小时。

  长桌上,成千上万张带着陈旧霉味的线路图,就是他的作战对象。

  如今的伦敦下水道系统,“乱”是它的最大特色。

  ——哪有什么一份完整分布图,那东西根本不存在!

  档案馆储存了不同区域不同时间段的管道图纸。

  它们被分别存放后,仿佛躺尸一般。没人去惊动这些亡灵,压根没人把这些数据梳理整合。

  打开一卷卷图画,就会直观感受什么叫做每个区域各管各的下水道。

  伦敦主体下水道是中世纪起陆续建造的,时间最早的能追溯六百多年前。

  随着时间推移,管道老化毁损后不得不在旧系统上修修补补,或者各自搞出了几条支线新管道。

  18世纪晚期,伦敦的地理空间迅速扩张。

  新并入伦敦的地区,其下水道与伦敦城主体下水结构不兼容。岂止是管道之间不一定互通,就连管道的截面也千奇百怪,各有各的造型。

  密密麻麻,乱上加乱。

  虽然下水道造型各异,设计初衷倒是相似。

  全部为了排放降落到地面的雨水,而不是为了排放生活污水。

  人们却不管设计初衷,怎么方便怎么来。

  把各种垃圾往里面倾倒,比如商贩们出售肉食材后剩下的动物内脏,也是照倒不误。

  伦敦多区域的下水道都没有严格出入限制。

  只要你不怕脏不怕死,掀开窨井盖,谁都能往里面走,这给倾倒各种垃圾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埃里克迅速吃完火腿蛋吐司,饥饿感散去,有了满血复活的感觉。

  他擦干净嘴角与手指。

  走到长桌边,从繁乱的纸堆下抽取出一张超大号稿纸,把它粘到了展示墙上。

  稿纸上的墨迹新鲜,一幅完整的伦敦下水道现状分布图被绘制了出来。

  条理清晰,一目了然。以红、黑、蓝不同墨水,标注出了废弃、使用、损毁严重等不同的管道状态。

  布兰度扫了一眼长桌上一团乱麻似的旧档案存稿,再看向展示墙上脉络分明的新绘制整体图。

  她端详凝视新绘稿好一会,回眸,给出了无比灿烂的赞美笑容。

  “冯·菲利伯特先生,您真的太优秀了。短短一夜,您竟然能成功攻克杂乱无章的伦敦下水道系统。

  什么是无与伦比的建筑才华?这就是无人能比肩的真才实学。这张图,足以为您摘下欧洲建筑之王的称号。伟大!这就是伟大的艺术杰作!”

  每一个称赞的单词,都说得极尽真诚。

  布兰度由衷称颂这份手绘稿。

  此刻起她对冯·菲利伯特先生真的改观了,不再觉得他冷漠又古板,正所谓才华最动人心!

  这份手稿的作用绝不限于本次抓捕鳄鱼杀人赌局行动,更是为了将来推动伦敦整体下水道改造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参考数据。

  埃里克面无表情。

  浮夸!太浮夸了!小班纳特先生至于这样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溢美之词吗?

  他难道会需要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肯定?

  会因为这种浮夸式的夸奖就忍不住心情愉悦起来?

  不对!嘴角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一点点想要上扬呢?

  不好,要控制住!他怎么可能被这种极易辨识的糖衣炮弹攻击到。

  “我只想快点把人给抓住,让船赛顺利进行。”

  埃里克语气淡淡的,“您不必赞美我了,推算吧,尸体最可能是在哪里被害的。”

  “好,我这就推算。”

  布兰度没有继续发散思维,眼下抓紧时间锁定鳄鱼的杀人地点更重要。

  有关建筑设计的话题以后有的是时间再聊。

  比如齐普赛街222号的房子,它很可能遇上合适的设计师了。

  *

  *

  另一边,梅尼副校长联系上了施密特伯爵。

  旁敲侧击,得到肯定的答案。这位伯爵常年出入各种赌场,真有一块「G」字母的白银吊坠。

  施密特伯爵不解地问梅尼,“您有客人来伦敦看船赛,顺便想要去赌场玩几把,为什么要我带路?随便哪家都能去。”

  梅尼:“我听说这枚「G」吊坠所代表的赌场,赌博内容比较神秘,不是吗?”

  施密特伯爵点了点头,“这话确实不错。「10号俱乐部」不经营常规赌博项目。”

  梅尼:“能具体讲一讲吗?”

  施密特抿唇,没有细说,只概括到:

  “吊坠背面的「舵轮」图案,其实是塔罗牌第10号「命运之轮」的含义。当人踏入赌场,也就是启动了命运之轮。所以「10号俱乐部」不赌牌、不赌骰/子,只赌人的行为。”

  梅尼腹诽骂了一大串话,这次赌人赌的是学校声誉与学生们的性命。

  表面上,他佯装不知,只道:“那就对了,远道而来的年轻客人就是想玩点不一样的。”

  施密特想了想,问:“您的朋友是从哪里来?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去玩神秘项目。”

  梅尼清楚施密特在评估来人的价值,是否出得起钱,是不是值得他引入俱乐部。

  老伙计啊老伙计!

  等鳄鱼赌局的威胁被一网打尽后曝光,你就会感激我了,帮你摆脱了犹不自知的魔鬼共舞。

  梅尼现编了一套无法在短期内核查的「客人」身份。“是从沙俄来的贵族……”

  什么关系呢?

  梅尼斟酌着,冯·菲利伯特先生与小班纳特先生演什么比较像?比较不容易被赌场工作人员怀疑盯梢?是兄弟、叔侄、师生?

  “贵族夫妇?贵族与他的情人?”

  施密特伯爵自发补齐,“是有不少情侣喜欢一起来俱乐部。”

  梅尼副校长:……

  也不是不行,但上帝作证,这关系可不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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