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已过, 南靖王都的天气也越来越晴朗,俨然已是春日将临之兆,可此刻, 众人却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十辆马车的回门礼,里面装满了令人艳羡震惊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 鼎铛玉石等宝物, 但他们只能看着盼着, 满怀悲楚和心酸的从十辆马车里挑出一个礼品,若非翟意就在门口看着他们拿, 否则这些宝物都被会苏府众人全都打包带走。
翟意看苏康盛恋恋不舍的走回来,那眼中的心痛几乎化为实质。
“苏郎中独具慧眼,挑的可都是本王马车里最金贵的东西呐。”
不可能,那马车里的宝物每一样都很精美华贵,苏康盛去挑的时候, 这个舍不得那个也舍不得,每一次的选择都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挑出一件。
苏康盛笑容干巴, 欲哭为泪道:“还是王爷会选。”
翟意看林喜荣脸色极差, 若非她站在这里, 挡在苏兰亭面前, 林喜荣非得用那如刀剑锋利的目光将苏兰亭穿透。
她偏头, 凑到苏兰亭耳边, 小声含笑:“你看看你主母的脸色, 像不像咱家门口的石狮子, 狰狞又可怖。”
苏兰亭早就感觉到林喜荣看她的眼神狠厉毒辣, 她本想当做没看见,却听到翟意的话, 一时没忍住,嘴角微勾:“...是有点像。”
“这哪是有点,是非常像了,”翟意摸摸下巴,问,“你这主母一个月能拿多少例银?”
苏兰亭不解翟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好像是20两。”
她这也是猜测,毕竟小娘每月也就能5两例银。
“20两啊?”翟意笑里透着坏儿,“那你觉得我要是和你主母说一声,让她去给咱们王府大门前当看门的“石狮子”,一个月我给她30两,她能乐意吗?”
“...”
先不说林喜荣会不会乐意,苏兰亭都觉得林喜荣会对翟意以上犯下。
苏兰亭扯了扯嘴角:“..王爷您可真爱开玩笑呢?”
翟意诧异:“兰亭觉得我在开玩笑?”
“不,不是吗?”
你不会真打算让林喜荣去看大门吧?
翟意认真道:“我真的在思考可行性的。”
苏兰亭咬牙道:“臣妾劝您谨言慎行。”
“唉,可惜了。”
可惜?
这不值得可惜!
苏兰亭见翟意歇了这个心思,舒了口气,无意瞥见林喜荣更加凶狠的眼神,不禁腹诽: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劝住王爷,你就得去王府门口当石狮子守门了。
苏康盛和林喜荣含泪挑选完回门礼后,便邀请翟意和苏兰亭进入府内用午膳。
一张圆桌,翟意坐在主位,苏兰亭坐在她的右侧,苏康盛坐在她左侧,之后就是林喜荣、苏景佑和苏兰芝。
扶风站在翟意身后,持剑抱胸,面色冰冷,看起来特别不好惹。
茯苓站在苏兰亭身后,时刻关注着翟意和苏兰亭的动向,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落座,苏康盛道:“正逢午时,臣准备了一些饭菜,还请王爷王妃不要嫌弃,慢慢享用。”
苏兰亭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几乎快赶上府内过年时才会准备的饭菜。
她也是沾了翟意的光才能在平常日子里享用这般丰盛的菜肴。
苏康盛说完,见翟意并未动筷,其他人也不敢随意动筷。
“王爷,您要不要尝尝这条鱼?”苏康盛指着中间的鱼,“这是臣特意买来的金耀鱼,肉质细腻,口感鲜嫩多汁。”
“金耀鱼?”翟意抬眸,“金耀鱼可不多见啊,本王记得一条金耀鱼价值将近百两,没想到苏郎中竟然舍得?”
苏康盛没想到翟意竟然如此实货,笑道:“只要王爷和王妃吃的满意就好。”
翟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金耀鱼腹处的肉,喂到苏兰亭嘴边,淡笑道:“来,兰亭,尝尝苏郎中特意为我们做的金耀鱼。”
“?!”
苏兰亭看着喂到嘴边的鱼肉,突然不敢张嘴。
桌上的人全都看着她,神色各异,目光如炬。
众人眼神太过复杂,饱含了震惊、疑惑、不可思议和惊恐等情绪变化。
苏兰亭如遭火煎,磨牙道:“王爷,臣妾自己来吧。”
翟意摇头,语气似埋怨一样:“明明这两天都是本王喂你吃饭的,怎么一出门兰亭就不让本王喂了?”
“是不是在苏府,你父亲和主母还有姐弟看着,你不好意思啊?”
你知道还问!
苏兰亭尴尬一笑:“..是呐,王爷,这里毕竟是臣妾的娘家,主母和父亲都在看着呢,臣妾不好意思。”
“唉呀,不要不好意思嘛,我们如此恩爱有加,苏郎中还有林夫人,以及你的姐弟一定会替你开心的,”翟意转头,看向众人,“对吧?”
苏康盛忙道:“是是是,王爷亲自喂王妃吃东西,如此深情厚谊,简直羡煞旁人。”
林喜荣笑道:“是呐是呐,王爷对王妃可真好呢。”
她碰了一下身边脸色特差的苏兰芝,“你说呢?兰芝。”
把你那恶狠狠的眼神收起来。
苏兰亭愤愤不满,咬牙切齿道:“...对,对。”
苏景佑笑道:“王爷和王妃真恩爱,小弟景佑很是羡慕。”
翟意看向苏景佑:“这是苏郎中的嫡子吧?”
苏康盛点头:“是犬子。”
“不错。”
苏康盛道:“多谢王爷夸赞。”
林喜荣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和自豪:“景佑年纪尚小,能得王爷照拂,是他的福气。”
翟意没说什么,继续把鱼肉喂过去:“来,兰亭,既然你父亲和主母都觉得咱们恩爱,咱们也不能让他们扫兴。”
“乖,吃个鱼。”
苏兰亭顶着众人火热的视线张开嘴,吃了这一块肉质鲜美的金耀鱼肉。
翟意见苏兰亭吃下,抬手擦了擦她嘴角的汤汁:“对嘛,兰亭还想吃什么?本王给你夹。”
苏兰亭一怔,翟意刚才擦嘴的动作,太过熟稔,仿佛他为她做过千百次一样。
动作轻柔又宠溺,不像作假。
苏兰亭心里涌起一股奇怪又委屈的感觉。
世间女子都曾幻想自己能嫁一位良人,不求他功名利禄加身,也不求金钱万贯,只求两人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苏兰亭也是如此,而且她也曾离梦想只差一步之遥。
可就这一步却硬生生止在原地,终生难以跨越。
苏兰亭被迫嫁给了南靖王朝最纨绔最暴戾恣睢,让人闻风丧胆的王爷,成为了他们口中艳羡的王妃。
她的梦想碎裂了,也认命了,想着不过是一死了结,反正她这辈子也没什么可值得留念的,就算那人因为她嫁人而悲伤,但也就一段时间,那人也许就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世间男子多薄幸。
苏兰亭不认为那人有多薄情,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耽误别人追求幸福,心里只愿那人能尽早得到真爱,往后余生幸福美满。
可苏兰亭所预想的悲惨下场没有发生,她嫁给了世人厌弃害怕的王爷,可她并没有像世人所猜测那样过得生不如死,甚至她过得要比任何人都好。
嫁给翟意已经三日有余,翟意没有对她产生过一次杀意,哪怕她在新婚之日对他不敬,他都没有责罚过她。
这几天,翟意对她照顾有加,事事回应,从未对她生过气动过手,尊重她的一切,没有强迫她行夫妻之实,还在她来月事的时候,没有对她感到厌恶,亲手为她收拾染血的衣物和床褥,这等令世间男子不齿的事情,他做起来轻轻松松,没有表露出一点嫌弃和不耐烦。
哪怕苏兰亭见过翟意凶狠的一面,看到他发怒,将素秋嬷嬷的耳朵割下来,但她心里清楚,是素秋嬷嬷先开始指责她,所以翟意才对素秋嬷嬷动手。
而且翟意还陪她回门,带着十辆马车的回门礼,给她助威打气,让她有面子,不被世人看低,还在苏府内给她撑腰,让所有曾经欺辱冷落她的人都得正视她,尊重她。
苏兰亭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悲凉,曾经所期盼的梦想竟然会在一个她不敢想,惧怕至极的人身上得到了。
她心底翻滚苦涩,连僵硬的笑容都维持不住,垂眸低声道:“...臣妾有点饱了。”
“饱了?”翟意拧眉。
饭桌上的人见苏兰亭如此不识抬举,竟然违抗了翟意的指令,真是不知死活。
林喜荣低低哼哧了一声,心道:贱/人的孩子果然享不了福。
苏兰芝见翟意皱眉,脸上难掩幸灾乐祸的表情。
苏兰亭毕竟是苏康盛的女儿,为了防止翟意动怒,苏康盛忙道:“许是今日饭菜做的不合王妃胃口,这样,王妃想吃什么,臣喊厨房再做。”
苏兰亭确实已经没胃口,她不想待在这里,身体仿佛都在叫喊着让她极力逃离这个想要痛哭流涕的地方。
“不用,是我自己没胃口了。”
苏康盛的示好让她厌恶,林喜荣和苏兰芝那幸灾乐祸的眼神让她恶心。
她知道自己刚才拒绝翟意的投喂可能会被翟意责罚,甚至扶风在等翟意的指令,一剑将她斩杀在这里。
苏兰亭怕却又不怕,她心里突然满怀恶意。
惹怒翟意又如何,被翟意杀了又如何,若是在这里被杀了,她还能将鲜血喷洒在这些虚伪至极,趋炎附势的丑恶嘴脸上,让他们午夜梦回都要瑟瑟发抖,无法安稳度日。
反正她这辈子已经被毁了,凭什么他们可以幸福美满,快快乐乐?
凭什么!?
团团惊道:【一姐,女主的反感度上升了,涨到了65%。】
翟意看着面前垂眸不语的苏兰亭,她眼中的悲哀和绝望如此清晰。
从她嫁入王府开始,苏兰亭便认为自己这辈子已经毁了,已经走进火坑,连人带魂都被烧成灰了。
“好。”翟意放下筷子。
桌上的人见翟意“扔”了筷子,心里都咯噔一跳,生怕翟意动怒而波及到他们。
所有人噤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苏兰亭垂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果然,她这几天的美好都是虚假的,只有死亡才是她的结局。
“既然王妃没了胃口,本王就带你出去散散步,”翟意伸手,“你好久没回到苏府,想来也会思念家中各处。”
“苏郎中和林夫人你们继续用膳,不用管本王。”
“走吧,兰亭。”她看着苏兰亭眼眶泛红,目光迷茫无措,勾了勾手指,“带本王看看你从小生活的地方。”
林喜荣一听,神色一怔,忙道:“啊?兰亭...王妃的住所这几日怕是落了灰,一直没来得及收拾,不如等臣妇收拾一下,王爷再和王妃去看?”
苏兰亭的住处本就偏远狭小,如今苏兰亭已嫁入王府,而苏兰亭的小娘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苏康盛也没有去找,任其自生自灭,苏府上下都认为苏兰亭不会活着回来,便自作主张的将她的房间当做柴房使用了。
眼下林喜蓉听到翟意要去看苏兰亭的住所,心中大惊。
“不用,”翟意拉起苏兰亭,“兰亭才嫁入王府多久,能落多少灰?”
林喜荣心底一阵发虚,笑道:“前几日下雨刮风,王妃房间的窗户被风吹开,飘进去很多灰,臣妇怕脏了王爷和王妃的衣服,还是让臣妇先去收拾一下吧?”
翟意敛下眼眸,嗓音冷淡:“林夫人是听不懂本王的话吗?”
林喜荣脸色一白,再也笑不出来:“臣妇..臣妇只是...”
“本王不管你是好心还是另有打算,但别在本王面前耍心机,不然...”翟意眼神凌厉,意味深长。
林喜荣双腿一软,如芒在背。
她怎敢违逆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王爷?
苏景佑第一次感受到这位王爷的威压,如此狠厉毒辣,眸光似刀,锋利尖锐,让人不敢直视。
他拉下林喜荣,掌心发汗,抱拳道:“王爷,王妃的住所在苏府的西南角,不如由景佑带你们过去?”
翟意道:“不用,你们留下继续用膳,王妃会带本王去。”
她牵起苏兰亭的手走出去,“本王散步时不太喜欢有人打扰,苏郎中能理解本王这个毛病吧?”
苏康盛起身,忙道:“是,臣懂,臣懂。”
他看着翟意和苏兰亭离开,像是失去力气一样跌坐在凳子上,瞪着林喜荣:“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惹恼了王爷,咱们苏家都得人头落地!”
苏景佑看了眼脸色发白的林喜荣,无奈道:“爹,二姐的住所已经沦落成了柴房,娘担心被王爷看到了,会雷霆大怒。”
苏康盛从不管宅院之事,他没想到苏兰亭才嫁出去三日,住所已经被当成了柴房。
他怒拍桌子,低吼道:“林喜荣,我素来知道你不喜欢兰亭,但也不能如此过分!兰亭才嫁出去多久,你连她的住所多留几日都不行!?”
林喜荣被吓得打了个冷战。
苏兰芝低头不语,对刚才翟意那冰冷恣肆的神情感到心有余悸,但心里也涌出一股莫名的感觉。
那王爷能对苏兰亭这么好,若是换个女人,是否也能像对苏兰亭一样对另一个女人好呢?
苏兰芝想到大门前,苏府所有人都得恭敬的迎接苏兰亭,她虽心中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苏兰亭扒上了大腿,一朝飞升。
一个庶女都能嫁给王爷,她一个嫡女凭什么不行?
此刻浓厚的嫉妒和愤恨化作一条冰冷的毒蛇,一点点的啃噬她早已腐烂的心。
苏兰亭的住所在苏府最偏僻的西南角,两人绕了好几个长廊才走到,看着已经变成柴房的住处,苏兰亭内心平静无波。
翟意自然也清楚以林喜荣小肚鸡肠的性格,自然不会将苏兰亭的住处好好照养,毕竟她希望苏兰亭嫁入王府后死无全尸。
“呵,没想到,”苏兰亭看着满屋灰尘和木柴,自嘲一笑,“我还以为她会拆了我的住处,没想到她还能给我留着。”
翟意没说话,给她时间自我怀念和感叹。
苏兰亭走进内室,看着被压在木柴下破烂的风筝,竹竿和纸张都已经碎裂。
她不顾上面的灰尘,捡了起来,眼眶酸涩,颤声道:“这原来是个燕子形状的风筝,我亲手做的,可惜...”
它也逃不出这座牢笼。
翟意走上前,看着苏兰亭手中的风筝,“这风筝很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苏兰亭捏紧竹签,刺痛掌心,语气冷淡讥讽,“还不是被人随意摆弄,最后落得一个残破悲惨的下场。”
她许是已经忘却生死,对翟意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唯唯诺诺。
“你没有放飞过它,又怎么会知道它是否能够飞得更远更高呢?”翟意从她手上拿过风筝,“风筝之所以飞不高,不是因为制作风筝的材料不好,是因为有人牵着线,让风筝无法飞的更高更远。”
“但是...”翟意将风筝线缠绕在手掌,将风筝扯远,“只要风筝用力,乘风而上,没有人能留得住它。”
啪——
风筝线应声而断。
苏兰亭瞳孔一颤,对眼前之人越发迷茫,此番话让她生出一丝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她低声哼笑:“王爷说笑了,面对世俗舆论,父母恩情和尊贵皇权,风筝怕是还没有用力,便被人踩到脚底下。”
“所以你需要一阵风,”翟意抬手,轻轻抹掉苏兰亭眼角的泪珠,嗓音轻柔,“一阵将你吹上高空的风。”
“而我,就是那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