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月城理世,刚从美国转来,对日本还不太熟悉。如果有那些地方不懂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女孩在前面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抬起身时,脸上噙着明媚的笑意。

  “好、好漂亮!”

  “可爱——”

  ……

  工藤新一撑着脑袋无趣的听着周围的声音,他看向月城理世,对上少女的视线,少女对他格外笑得灿烂了些。

  唰!

  几乎是同时,工藤新一发现自己被全班的人盯住了。

  “转学生刚才对着工藤同学笑了吧?”

  “是认识吗?!”

  “下课一定要去问问啊!”

  “真羡慕啊……”

  工藤新一:“……”

  喂喂,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吧?!

  老师这时犹豫着开口:“那月城同学就坐在……”

  教室立刻安静下来,一教室的小孩子们都用眼睛期待的看着老师。

  “老师。”

  一个男孩的声音忽然响起,有点懒洋洋,有点无奈。

  “就让月城坐在我前面吧。”

  工藤新一开口,眼睛却看着月城理世。

  全班哗然。

  老师倒是很开心:“太棒了,那月城,你就坐到工藤前面吧。”

  月城理世乖巧的应了。

  她背着双肩包一步步朝着工藤新一走来,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的,凑近时还是带着那股熟悉的茶香。

  工藤新一撑着下巴看着她,看她走到自己面前,弯腰放书包时朝他弯眸:“谢谢,工藤君。”

  语气很轻快。

  他不甚在意:“老爸说过要照顾好你的啦。”

  “是吗?真是更要谢谢优作叔叔和有希子姐姐了。”

  “你还真的能一直叫她‘姐姐’……”

  “当然了。这也是昨天晚上我比工藤君更早吃到有希子姐姐烤的曲奇的原因吧?”

  “……啰嗦。”

  话至此,月城理世放好书包,转过身背对着他。

  女孩今天穿着一条粉白色的裙子,很可爱,背后还系着一个小蝴蝶结。

  工藤新一就对着粉色蝴蝶结上了整整一节课。

  而这期间,他听见旁边桌子的山崎问月城理世是不是和他认识。

  虽然手上做着数学题,但小小的男孩还是竖起了耳朵。

  他听见女孩用那甜美的声音说——

  “是啊,工藤君是我的好朋友。”

  -

  “不是啊,新一是我的好朋友。”

  遮挡住阳光的大树下,少女用甜美的声音开口。

  她对面是个与她年纪相仿、大概十一二岁的少年。小小的少年偏偏学做大人模样,将一束玫瑰花递给他心里最明媚的少女,附以他那情窦初开的感情。

  听到少女这样说,他紧张的神色染上一丝期待。

  “——但是很抱歉,我无法接受藤田同学你的心意。”

  温柔的语气成为飞镖,将小小少年那紧张的、如升上天空的气球般的心扎破。

  “为、为什么?!”

  “虽然藤田同学很好,但是我只拿你当普通同学。”

  “……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少女不言语,只是笑着摇摇头。

  “可恶。”男孩带上哭腔,紧握着玫瑰花跑开了。

  教学楼后面的草坪安静下来,只剩下黑发少女站在树下。

  比起六年前那个稚嫩的小女孩,她现在已经张开了不少。脸颊瘦了点,胸脯却鼓了点,双腿白皙修长,黑色的马尾高高扎起,长度依旧盖过肩膀。

  她转过身,阳光洒在她身上,耀眼又漂亮。

  “工藤大侦探,偷看别人表白可不行啊。”

  “……”

  教学楼后走出一个少年,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蓝色运动短裤,踩着一双足球鞋,发丝微湿,怀里抱着一颗足球。

  十二岁的少年撇撇嘴,把球扔在地上:“笨蛋,我可没偷看。”

  “敢做不敢当也不是好品格哦。”

  “喂喂——”

  少年反抗着,但也不着急解释。

  这么多年了,月城理世喜欢调侃他的毛病一丁点都没改,甚至比小时候要更夸张些。这样想来,小时候的月城理世还是更乖一点啊。

  他走过去,正巧少女递给他一瓶水,他很自然的接过。

  “我来是告诉你一声,千璃阿姨和月城叔叔今晚回来。”

  月城理世:“……”

  月城理世:“诶——?!”

  “这么突然?等等,这种事怎么是你来告诉我啊,到底谁才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啊喂!”

  “你自己接不到电话嘛,就打给我了。叔叔阿姨让我告诉你放学别参加社团活动了,晚上一起吃饭。”

  少女眨眨眼,这才匆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按什么都不管用。

  “竟然没电了……”

  “都说了让你带好充电器。”

  “呐呐新一,你一定带了对不对?”

  “……”

  “工藤·福尔摩斯·新一大人——”

  “在书包里啦。”

  “好诶!”

  少女欢呼着朝少年道了谢,她说“那我回去取充电器了,多谢你来告诉我,祝你赢球”就往教室跑,留下少年守着足球站在原地。

  十二岁的月城理世跑开了,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晃在工藤新一的视线里,如以往一样,某些时刻,月城理世总会让他想起一些梦。

  比如昨晚,梦里的少女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旁边的桌子是外卖盒,地上躺着一根充电线。她懒得起来拿,伸出手指指着它,充电线便腾空而起,飘到了她手上。

  然而六年过去,工藤新一不再和小时候一样大惊小怪了。

  他习惯了偶尔梦里出现的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月城理世。那个当初绝望的看着火灾的女孩已经长大,眼神里的淡漠也变得更多了,

  但工藤新一没有什么能做的——当然,不算今早他临走前忽然看见桌子上的充电器,然后将它装进包里这件事——他依旧只能看着她,单方面与这个月城理世也维持着“友情”。

  对,友情。

  就像月城理世这六年间说过无数遍的“新一是我的好朋友”。

  小学时幼稚的自己曾苦恼于月城理世转学来后会和其他女孩一样麻烦——这个不明白、那个不熟悉、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作业内容与美国不一样——这些他都想过,但实际上,月城理世比他想象的更加dú ? lì。

  日本很多规矩很快就了解明白,放学回家有着热情的同学陪她——虽然最后会发现月城理世和工藤新一住在一起——课后扫除有人带着她认识校园,很多很多事情,不需要他开口,就另有人更加积极的上来做。

  小小的工藤新一,生活依旧清闲,有大把时间反复阅读《血字的研究》。

  但总有那么几次,他将目光从书上抬起,看见女孩正跟着同班同学学习日本史,以及回答“工藤君和我是好朋友”。

  这样一晃就是六年,大家都知道了,工藤新一与月城理世是好朋友。

  -

  “干杯——”

  玻璃杯盛着的橙汁摇晃,餐桌上六个人收回胳膊,拿起筷子朝着寿喜锅里的肥牛夹去。

  “妈妈,你们回来干嘛不提前告诉我们?”

  “想给你们惊喜嘛。”

  月城千璃温柔的笑着:“而且其实昨天都还不确定有没有时间,首尔的签售会人太多了,怕说了却来不了,反而会让你失落。”

  月城镇夹起一片肥牛放在月城千璃的碗里:“你妈妈她啊,为了能来可是一刻不停的签名了一整个下午呢。”

  工藤优希子忽然感叹:“真好啊——我都快忘记给别人签名的感觉了。”

  “什么啊,我看上次工藤君的新书发布会你签的很开心吧?”

  “啊,被发现了——”

  工藤新一才将肥牛卷夹进月城理世的碗里,听见这段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下意识低了点头,企图把自己埋在桌子里。

  然而——

  “小新,”工藤有希子笑里藏刀的温柔声线传来,“又是你向千璃阿姨说的吗?”

  工藤新一:“……”

  他没开口,倒是月城理世先一步道:“诶?!妈妈!难道你不回我简讯的时间里都是在和新一聊天吗?”

  “比和你爸爸说的都多哦。”月城镇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接下话,顺便又夹起一筷子肉往自家女儿碗里去,“……诶?”

  他看着自家女儿碗里已经堆起的食物,愣住了。

  理世刚才不是一直在说话吗?什么时候竟然夹了这么多……?

  少女还没看到自家老爸的反应,还在掺合桌上的话题:“真是的……妈妈,到底谁才是你的孩子嘛。”

  “就是啊千璃,干脆把我家这个只知道足球和侦探的臭小子给你好了,我要小理世。”

  月城千璃笑吟吟的。

  “那我可就把新一带走咯?上次他的照片被詹姆森看见,还问我能不能把新一拽来演戏来着。”

  “照片?”

  “就是圣诞节那天嘛,新一和理世的合照,还是你发给我的。”

  “啊!我想起来了!理世穿了超级可爱的红色绒绒裙!不过那次小新也拍照片了吗?”

  工藤新一:“……”

  月城理世:“……”

  寿喜锅里的汤汁咕噜咕噜的煮着,月城理世叹了口气:“新一,很多时候我都会怀疑小时候我们被抱错了。”

  工藤新一掩面:“这几个大……是的……”

  “呐呐,新一,你说如果真的调换一下会变成什么样啊?”

  少女凑过来抬头看着他,与他幻想着,发丝垂在他手臂上,轻轻扫过,有些痒。

  他听着少女的突发奇想一愣,下一秒,无数个梦中的画面飞速闪过。

  冷寂的清晨、昏暗的卧室、冰凉的餐点。

  踩在地上的细小脚踝,猛烈窜起的熊熊大火。

  墓地、暗巷、垃圾桶。

  ……

  原来这六年,竟然做了这么多梦。

  “嗯?”少女的声音落下,她好奇的看着神游的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也回过点神来,他沉默半晌,麻木的吐出几个字。

  “会崩溃吧。”

  “——?!”

  “喂喂,工藤新一,我的人生有那么糟糕吗——”

  “我可是刚被帝丹国中评选为‘二年级最具人气的女孩’第一名诶!”

  女孩又气又笑的娇俏抗议响在耳边,工藤新一看着她,忽然间感受到了很多事情。

  如果调换一下……

  真的会崩溃吧。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现在代入一下,那是怎样让人煎熬与痛苦的经历?该有怎样的毅力与坚强才能够像她一样活下去?

  “理世。”他开口。

  寿喜烧的锅咕嘟咕嘟响,那四个大人开心的说着往事,只有这两个孩子,在餐桌边讨论着隐秘的幻想。

  “干嘛?”月城理世凶巴巴。

  少年一顿,犹豫半晌,然后挠挠脑袋。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都离开了你,你会怎么办?”

  他看着月城理世的眼睛问出这句话,那双黑色的眸子先是疑惑,然后眨了眨。

  “当然是去找你们啊。”

  “如果找不到呢?”

  “你会让我找不到吗?”

  工藤新一一噎。

  这是他没想到的回复。

  他会让她找不到吗?

  回想过去,班级同学和她一起放学回家,他在后面踢着足球跟着;有人带她逛校园,他在学校最大的那片草地上踢球;她和朋友清扫卫生,他在后排坐着看福尔摩斯;她总忘带东西,他出门前会习惯性拿上充电器,即便别人也有。

  他想,只是听老爸的话照顾一下罢了,而且月城也确实是他的朋友。

  然而有意或无意的,好像只要他们想要找到对方,就能够找到。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并不经常找对方。

  大家都知道他们认识,他们住在一起,他们关系很好,但小兰会拜托他找一下隔壁邻居丢的三花猫,园子会拜托他问一下隔壁学校足球队队长的联系方式,就连不怎么说话的班长也会问他老师最后讲的那道题该怎么解。

  月城理世却没有。

  从美国转学回来,她飞快的融入了集体,独当一面,问题几乎都能够自己解决。她很聪明,不会迷路,也不会有不会的题,更没有什么求助到他的地方。

  恍然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没有抓住。

  他抬头,看见月城理世还歪着头看着他,等待那句“你会让我找不到吗”的答案。

  工藤新一挠挠头,他张了张嘴,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他看见女孩笑了,弯眸,黑亮的瞳孔像宝石。

  “好了,不逗你了。”她说,“让我想想,如果我找不到你们,一个都找不到的话……那也会继续生活下去吧。”

  “因为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抛弃我的。那么我找不到你们一定是形势所迫,这样的话,你们也一定会很想念我吧?会担心我过得好不好吧?”

  “——那我就更要好好的生活啦。”

  少女的回答落下,工藤新一呆愣的看着她。

  他看见少女回答时眼眸里坚定的光,这双眼与梦中的眼睛重叠起来,严丝合缝,即便梦里的少女正蜷缩在巷子角落,望着天上的月光。

  是啊。

  月城理世就是这样啊。

  她缺少的、她所珍视的,从来就不是生活的能力。

  而是月城夫妇为了她脚踝的伤口请假陪她、是她初来日本时自家爸妈对她贴心的迎接、是在转学的第一天,他哪怕脸上懒洋洋的,却依旧举起手向老师说——让她坐在我前面吧。

  没什么能改变她——际遇或者身世、陪伴或分离——她的本性永远坚定,永远不变。

  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

  无论是那个如凌晨清冷雾气的少女,还是现在寿喜锅旁弯眸笑着看他的少女。

  都一样。

  都是那个将家人和朋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坚强的、绝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的月城理世。

  如坚韧的藤,攀着、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