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理世想, 上帝给工藤新一开了一百多道门,那就必定有一扇窗,是要给他关得严严实实的。

  比如唱歌。

  “……そうね~(是那样啊~)”

  “そうね~~(是那样啊~~)”

  工藤新一唱到最后已经站了起来,他闭着眼唱出尾音, 手里的话筒还随着尾音的延长而逐渐被他拉远, 颇有一副舞台上歌手的范儿。

  前半段就此结束, 他伴随着音乐的鼓点睁开眼, 神情愉悦放松地看着月城理世。

  他借着麦克风道:“月城同学, 到你了——”

  月城理世:“……是。”

  终于从音响里听到工藤新一正常的声音,她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擦下额角薄薄的一层细汗。

  要不是歌词相同,她真的听不出来是同一首歌啊啊啊!

  被原唱的歌迷听到是会被扔香蕉皮的程度吧!一定会被当成高级黑吧!

  月城理世五味杂陈的看着正兴致勃勃看屏幕的工藤新一, 一时有些犯难。

  她一会儿是好好唱还是故意跑调?

  看工藤新一的样子,他大概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 那她要是好好唱被他发现调不一样,岂不是有可能伤他自尊?

  可话又说回来,月城理世觉得以工藤新一的跑调程度, 他大概也听不出来她唱的和自己唱的区别在哪, 她认真唱,问题也不大……

  等等。

  等等等等!

  电视上鼓点已经进入了下半段的预备状态, 节奏和工藤新一唱之前的前奏一样,而月城理世有些呆滞的看着屏幕——

  她脑海里, 从这一刻起,能想到的只有工藤新一的调了。

  她忘记原唱怎么唱了!

  歌曲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进到歌词的那一刻, 月城理世咽了口吐沫, 硬着头皮开了口:“下一次在哪里, 再相遇时该怎么办?”

  ……不对吧,好像不是这么唱的吧?

  她又拐了拐调:“首先应该感谢神明吧~”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自己唱的和工藤新一一个调?!

  月城理世心虚地看了工藤新一一眼,不想对方朝她竖起了一个肯定的大拇指,然后拿起话筒,和月城理世一起制造魔音:

  “在这样一个大都市里相遇,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命运是如此亲切,那样的奇迹,也能发生~”

  “一定,一定。”

  -

  玻璃杯相碰,在夜晚发出清脆的声音。

  工藤新一意犹未尽的和月城理世碰了杯,橙汁在水杯里摇晃,月城理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它一样,在刚刚结束的歌曲里晃荡。

  “月城同学,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合唱完一首歌。”工藤新一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看来我的确比较适合这首歌。”

  不,不是你适合,你醒醒啊工藤新一!是我被你一起带跑了啊!

  月城理世内心疯狂呐喊,但面上还是强颜欢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是录唱CD,那么我和月城同学刚才的合唱也录到u盘了吧?”

  “是的,工藤同……听听吗?”

  她问得犹豫,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这份包含了她唱歌滑铁卢的黑历史永远捏在自己一个人的手里。

  如果、偶然、万一,这东西被五条悟听到了,那她会被笑一辈子的!

  月城理世紧接着就补充道:“其实也可能等都唱完再一并给工藤君的,这样比较方便。”

  工藤新一思索一下,爽快的点点头:“也行。”

  月城理世当即松了口气。

  今晚肯定唱不完十首歌,而未来……她绝不会再给工藤新一唱歌的机会了!

  她起身把CD取出来,拔下u盘,然后一起放进CD盒里,再收进抽屉。抽屉合上的那一刻,这场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唱歌环节就此结束。

  然后——该休息了。

  -

  决定休息的环节其实并没有那么尴尬,两个人都表面故作镇定且大方的互道晚安,像一对旅游中在同一间客栈偶遇的旅友。

  而合上门的那一刻,两个人才算是真正迎来了放松时刻。

  “呼——”

  工藤新一把自己泡在浴缸里,白色的泡沫浮满一层,他把半张脸收进水里,像是个长了胡子的老年人。

  咕嘟咕嘟。

  他在水里幼稚又无聊的吐着泡泡。

  安静下来的夜晚,人就容易回忆白天发生的事情。

  工藤新一复盘了一下今天的遭遇,黑池千璃是月城理世的母亲,疑似咒术师,身处在目前不明的危境中,并随时可能离开。这个危境自家老妈和月城理世都不太清楚,有用的大概就是笔记本中的内容。

  啊。

  工藤新一忽然想到,月城理世回家的事竟然不是重新看那本笔记本。

  为什么?

  今天白天她就没有立刻看笔记,后来那个五条悟告诉她诅咒可能有关源家的事情她也没有主动说,再后来他问起后,也只是提了一嘴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工藤新一沉思片刻,隐约理解了。

  对方不想让他参与这件事的后续调查。

  这又是为什么?

  隐私权吗?月城理世看上去的确是那种不想分享心事的人,而他对于月城理世来说,也只能算是朋友而已——虽然包含暗恋的成分,但这种成分在此刻并不是加分项。

  可五条悟……他有实力,是咒术师,和月城理世是多年好友。

  “……”

  热气消解掉乏力后,多余的热气让人变得烦躁。

  咕嘟咕嘟。

  工藤新一吐了一串泡泡。

  -

  刻意不让工藤新一接触这件事,的确是月城理世的打算。

  毕竟关系到组织,她可不想对方挖着挖着,挖到自己头上来。

  月城理世躺在浴缸里独自翻着笔记本,她细细研读了上面能看清的每一句话,把她认为的有效信息重新整理在手机里。

  【我剩的时间不多了。家里人也已经不再联系我,他们放任我离开,在最后咒骂我是个自私的废物,但我不在意。】

  【还有八十二天,她的生日在三个月后,虽然不能当天偷偷送她一份礼物,但我能在离开前把礼物塞进她的抽屉里。】

  【还有七十三天。】

  【今天他们还是来找我了,但我绝不会去见那个人……我只想在离开前,再见他一面。】

  【他今天依旧没有在咖啡店出现,我开始怀疑他是一个外地人。】

  【我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三十天。】

  【咖啡店的店员说他昨天去咖啡店了!我还有最后的希望!】

  【十四天。】

  【七天,我真的还有希望吗?】

  【稍微有些遗憾呢。】

  【最后一天了,现在我在咖啡店,如果神明垂怜我的话,请】

  最后一段正好写到了这个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但后面还空了三行。

  月城理世想,有什么事打断了妈妈的笔述,但肯定不是死亡。

  那是什么?

  会是那个‘他’吗?

  她把笔记本和手机放在了旁边的台子上,整个人滑进浴缸里,黑暗和水包裹着她,头脑却在不断的思考。

  直到——

  “啊——!”

  一声痛苦的惨叫打断了她的思维。

  它隔着墙壁和水,模糊的钻进她的耳朵里。

  月城理世唰地一下从水里冒出来,水哗啦啦的从她头发上滚进浴缸,再安静下来时,隔壁的叫声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

  “工藤君!工藤君!”月城理世用力的拍着门,语气焦急道:“工藤君!你还好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里面一片安静。

  “如果不能开口的话,砸出一点声响也可以,把沐浴瓶扔在地上之类的。工藤君?”

  里面依旧一片安静。

  最后她跺了下脚,扬声道:“工藤……犯了!”

  语罢,她用力按下浴室门的把手,而浴室门没有被锁,打开门的那一刻,夜里冷冽的秋风从浴室里大敞的窗户外刮进来,吹的浴帘都飞扬起来,露出只剩泡沫,却不见人的浴缸。

  “……”这家伙不会从二楼跳下去了吧?!

  “工藤君?”她往里走了走,理应摆在衣架上的衣服也不见踪影,月城理世松了口气,好歹他不是直接跳下去,和路人坦诚相见……

  咕嘟。

  月城理世:!

  她立刻低下头,看向了自己面前被泡沫铺满的浴缸。浴缸里的水面静止不动,维持着虚假的平静。

  “……”

  她好像知道工藤新一在哪里了。

  这家伙真是胆子大啊,他就不怕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以为他走了,然后放掉浴缸里的水吗?!

  她抿了抿嘴,立刻跑到窗边往外探出头:“工藤君——?”

  喊了两声后月城理世收回脑袋,似是焦急的在浴室里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真是——”

  最后她匆匆离开房间,朝着楼下跑去。她跑得很急,脚步声很大,足够浴缸里的人能够确定她的确走远了。

  而在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下后,浴缸安静了两秒,猛的冒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

  月城理世站在楼下的花园里给工藤新一发简讯。

  她撇着嘴,感觉自己就像个不拿工资的无实物表演资深演员,她这时候一定得兢兢业业的上班演戏,给工藤新一发一连串简讯,再打几通电话。

  电话在第三通的时候接通了。

  “工藤君!”她语气立刻慌忙起来,“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听筒里首先传来的不是工藤新一的声音,而是呼啸的风声,仿佛对方在跑步。

  随即才是工藤新一的声音,他语气严肃正经,语速还很快:“月城!我们长话短说,刚才有个家伙从二楼的窗户里翻进来,我已经追出来了,你小心点,先去找兰,我一会儿回去。”

  语罢,他直接挂了电话,留月城理世一个人在夜里的寒风中听“嘟嘟嘟”的声音。

  月城理世沉默的扣上电话,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不怕柯南听见,对方为了让这通电话看起来更真,此刻估计真的正在夜跑,离她有些距离。

  不是她说,工藤新一也太惨了吧?洗个澡还要变小,现在还得被迫夜跑。

  月城理世笑得有些无奈,最后不笑了,她才锁好工藤宅的门,听话的往侦探事务所走。

  说是一会儿回来,但看这样子,工藤新一大概会直接以柯南的样子回来,最后找借口说什么“工藤哥哥临时赶不回来,所以让我先过来找理世姐姐”之类的话。

  她自觉已经把工藤新一拿捏的准准的了。

  等走到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事务所的灯灭着,一看就是对方已经休息了。

  月城理世没有上去找兰,而是只身坐在了事务所的楼梯上,双臂环抱着膝盖,给工藤新一发简讯。

  【To 工藤新一:我已经到事务所了,我很安全,工藤君请小心。】

  发完简讯,她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整个人蜷起来,靠着旁边的墙壁抬头看月亮。

  她小时候经常看月亮。

  在美国时,她也这样抱着膝盖蜷成一团,靠着巷子的角落里看月亮。

  起初是因为看云厚不厚,月光亮不亮。

  亮的话,她就比较安全,如果半夜有人靠近,她能早点反抗或逃跑——那时候真的会有人贩子半夜绑走流浪儿,然后卖去做各种各样黑心的交易。

  所以她希望每天晚上月亮都是亮的。

  后来看得多了,她也就喜欢起白莹莹的月亮——这样的月亮会给她带来安全感。而且它也一直都在,可以听她偶尔夜里的悄悄话。

  月城理世靠着事务所的墙打了个呵欠,今晚月亮就很亮。

  她闭上眼睛低声许愿。

  她真的好困,好想睡觉,所以——

  “拜托了,让工藤新一快点回来吧。”

  话音刚落,她就隐约听见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这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乎是跑着奔到了月城理世面前。

  月城理世睁开眼。

  今晚无云,月亮很亮。

  她看到了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