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理世伸出手的时候, 脑袋里还一片混沌,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伸出了手。

  再回过神时,就是她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柯南拽进了车窗, 另半截身子带着几乎断掉的肋骨一起撞在车窗框上, 痛感让月城理世头皮发麻,整个脑袋“嗡”得一声,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 腰间突然一痛,她打赌自己又挨了一枪。

  血包顿时迸溅, 她看见柯南的脸都瞬间煞白。

  “广田小姐!拽紧我的手!”柯南整个人抵在车门上, 以一种拔河的姿势把她硬是拖拽着翻进后车座。

  她翻滚着整个人蜷到车座下,血带了一车座, 惹得柯南朝前扬声“医院!快去医院!”, 然后又慌慌张张的俯下身, “广田小姐?你还好吗?”

  月城理世疼的说不出话,气都吸不匀, 只能摆摆手,强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事,柯南君……谢、嘶——谢谢你。”

  柯南眼中一阵不忍。

  “广田小姐, 你不要说话了, 我们马上——”

  话未说完, 整个车身忽然连带着漂移的声音刺啦一摆,柯南受着惯性,整个人直接撞在了月城理世身上。

  月城理世的表情在这一刻狰狞着凝固了。

  草,痛痛痛——!

  “啊啊抱歉!广田小姐, 我这就——”

  刺啦——

  痛痛痛痛痛痛——!

  “抱、抱歉!我——”

  她悲痛:“别动!”

  月城理世一把把柯南按进怀里, 阻断了他企图赶紧爬起来的动作。

  废话, 再让他来这么两下,怕是到时候她就真没有跑的力气了!

  “拜托,先不要起来了,柯南君。”

  “是、是。”柯南小心翼翼地应道。

  他被迫僵硬在月城理世的怀里,一动不动,生怕再来一个急转弯,即便人还有救,也会被他撞没救。

  而与此同时,他能感受到一阵湿热正慢慢浸透他裤脚和手臂。他不用伸出手,光是感受一下那温热粘腻的触感,就知道是血。

  他窝在月城理世的怀里大喊:“大叔!快点!广田小姐在流血……”

  流血两个字他说的几乎颤抖。

  是了,即便他是已经破了无数案子的大侦探,可他本质依旧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一直以来面对的都是死者,还从来没有人,真正的在他怀里死去。

  他怎么能让一个人在他面前死去?

  “广田小姐,广田小姐?”

  “……在,柯南君。”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颈窝,活着的温度让他稍微安了些心。

  “广田小姐,你撑住,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千万不要睡过去。”

  “我知道你要有在乎的人,你要活着去见她,你说了要和她吃甜品……”

  柯南乱七八糟的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听得月城理世轻笑出声。

  这大侦探这下终于抓到了重点,知道拿“重要的人”来应对她了。

  至于宫野明美重要的人嘛……

  她慢慢道:“谢谢,柯南君。”

  柯南一梗,安抚的开口:“没事的,我不会让广田小姐死在这里的。”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谢谢你,能够让我、嘶——让……见……/君。”

  柯南整个人愣住:“大/君?”

  随即,他又立刻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那个他嘴里喊着的“大叔”。

  男人正神色严肃的握着方向盘,针织帽包裹住了他大部分头发,前额露出来的几缕碎发落在眼睛上面,很听话的没有盖住那翡翠般漂亮的眸子。

  那双漂亮的眸子微不可察的颤了颤,终于,男人在一阵枪声中朝她说了第一句话。

  “明美,我不会让你死。”

  -

  柯南坐在手术室外,看着针织帽男打电话。

  从他们逃出郊外后,一切就开始变得顺利起来。车刚停到医院门口,就有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路过,赤井秀一当机立断把已经昏过去的女人捞到了担架上,连带着医护人员一路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急救灯一亮,医院走廊这才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柯南浑身都是血,吓人的要命,险些被医护人员一起推进另一间手术室。

  而比起他着急报警,眼前的大叔似乎更有自己的打算,他掏出手机,打了两通电话,用英语说着什么“救到了”“在郊外”“琴酒”之类的话。

  柯南只得在旁边坐着报了警,然后考虑着一会儿该怎么一身血的回事务所。

  直接回一定会吓到小兰,说不定还会撞见大叔,然后被他大骂一顿。去找理世?可她估计还不在家。要不还是先去博士家好了……

  “喂,小鬼。”

  男人略带着烟嗓的声音打断他。

  他抬头,男人已经收起手机,坐在了他旁边。他从怀里拿出烟盒,又大概意识到了这是医院,重新把烟盒放了回去。

  “多谢你了。”

  柯南看着他,觉得男人没把他当小孩哄,他也就没装小孩,只是摇了摇头:“没事,我不能让广田小姐死,……是个好人。”

  男人没说话。

  柯南顿了顿,又道:“江户川柯南,是个侦探。”

  男人这下愣了愣,偏过头重新打量着柯南,猫一般敏锐的眼睛露出些许赞赏又好奇的神色。他语气稍微扬了点,“赤井秀一。”

  ——没说职业。

  柯南沉默了几秒,在男人的注视下开口:“FBI?”

  “为什么?”

  对方看不出神色变化,柯南心里没底是不是猜对了,只能说出自己的分析:“手里有木仓茧,能随身配木仓(刚才开车时用过),准头很足,不是受过一般训练可以达到的标准——非法组织或警方。”

  “不报警,不穿警服,只身前来,不是日本警/察或公/安。”

  “不愿意报警,和日本公/安关系不好,讲英语,是美式口音——所以我猜你是FBI。”

  赤井秀一很快接话:“为什么不是境外非法组织?你语气犹豫,其实也不确定,不是吗?”

  柯南似乎很不情愿地开口:“……感觉。”

  赤井秀一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点点头,“已经很厉害了,小侦探。”

  柯南撇撇嘴,但又很快开口:“所以刚才想杀掉广田小姐的是谁?”

  他刚才光顾着瞄准广田雅美,几乎没看到更远距离的两个人,只隐约看见一团黑色,但心里仍有份猜测隐隐升起。

  赤井秀一却不再看他:“这就不该是‘小侦探’知道的了。”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拿出一根烟,不点燃的叼在嘴里。

  柯南不甘:“我看到了,他们是不是都穿着黑衣服?是不是一高一矮,一个戴着黑帽子,一个银色长发?”

  赤井秀一不知道他和这两个人的渊源,以为他看见了,只小小的赞叹一声:“你的动态视力不错。”

  那就是了!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认识他们!他们是谁?我刚才报的警能不能抓住他们?他们——”

  然而他还未说完,就又忽然停了声音。

  他看见男人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嘴里的烟。

  打火机“啪嗒”盒盖的声音清脆响亮,在他闭上嘴之后,成为了整个长廊唯一的声音。

  柯南这才猛地转过头去,整个医院长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空无一人。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忽然被笼罩进一片黑暗。

  “如果不想死的话,蒙着头离开吧,小侦探。现在起,是我的私人恩怨时间了。”

  男人的声音与他隔着一层布料,柯南反应过来,这是赤井秀一的外套。

  而下一秒,连给他抗议和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男人又开口道:

  “出来吧,波本。”

  -

  月城理世进手术室后,就在医生的帮助下换下了血包和防弹衣。卸掉它们像是卸掉了千斤重的负载,她浑身轻松下来,躺在椅子上任由医生们给她检查来检查去。

  这医院和医生都是安室透安排好的,一会儿她直接从暗门离开就行。

  “这儿疼吗?”

  “嘶——疼,但能忍受。”

  “这儿呢?”

  “这里还好。”

  排除刚才有夸大演技的成分(毕竟要演正中木仓),虽然痛感依旧,但感谢柯南的脚下留情和安室透准备的防弹衣,月城理世这幅身子的确没到折断肋骨的程度。

  她又问:“几点了?”

  “九点五十。”

  异能效果一直达到十一点,她要尽快回去了。

  医生也不多留她继续检查,替她上了些外敷的药,就给她指了指那道藏在角落的暗门。

  倒是月城理世离开前,不经意似的开口问道:“对了,你们找到夏布利了吗?”

  “……”

  没有人回答她,他们站在一边,朝着暗门的方向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月城理世耸耸肩,捂着腹部走进了暗门。暗门连通的就是一部简陋电梯,它慢慢朝一楼落下,月城理世站在电梯里思考刚才的问题。

  她在心里打一万个赌,这些人不是组织的,波本这家伙一定在外面有自己的势力。

  不过这么一想,她是不是也算拽住了安室透的一个小辫子?

  月城理世一瞬间心情大好。

  电梯打开就是医院后门的停车场,月城理世记得安室透告诉过她,给她留的车在C区12。

  “C……区……”月城理世对这医院不熟,凑着路灯找停车区域,“啊,找到了。”

  她其实还有些担心她的开车水平。毕竟她已经很久没开车了,本来就是私下和五条悟学得,最近当学生又更不练习,希望别开得太引人注目才是。

  但很快,月城理世就发现她多虑了——

  C区12,一辆看起来就是实用型的摩托停在她眼前,车钥匙大剌剌的放在车座上,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经验而谈,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摩托比轿车要更有用。不客气。】

  月城理世:“……”

  安、室、透,你还能再小气一点吗?!

  这是病号队友该有的待遇吗?!

  她夏布利已经沦落到连辆车都不配了吗?!

  她——

  “广……姐……?”

  试探的稚嫩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将月城理世对安室透的不满骤然斩断,并把她僵硬的定在原地。

  而这声音,她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那么,这时候她能回头跟他打招呼吗?

  当然——

  当然不是!

  当然要立刻跑了啊!

  -

  月城理世心里对安室透只剩一个大大的“服”字。

  公路上的车辆走走停停,而狭小的车缝中,是月城理世骑着摩托嗖嗖向前跑,以及后面的男孩踩着滑板不停往前追。

  安室透要真给她留一辆轿车,此刻她怕不是早就被这阴魂不散的大侦探逮住了。

  风呼啸着砸在头盔边,月城理世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少年紧跟不停,哪怕一身血的模样足够把周围的人吓个半死。

  月城理世简直要咬碎了牙:“该死的,工藤新一这样下去,早晚栽在组织的手里。”

  时间已经是九点了,她如果不在两小时内回到家,那她就可以直接给柯南当场表演一个“大变活人”了。

  “所以波本干嘛把他放出来了啊!”

  月城理世崩溃,却只得又踩下一脚油门。

  -

  其实这个问题柯南也很奇怪。

  他原本不打算离开,但赤井秀一暗示他,如果他听话离开,那么赤井秀一就会找个时间去找他主动聊些事情。

  权衡利弊,柯南打算先离开,到楼下看看有没有这个“波本”的同伙。

  而他的奇怪就是,对方这个“波本”竟然真就放任他走了——他们似乎都愿意放走他这个可能泄密的人,只为能有一个单独谈话的机会。

  柯南顶着衣服偷偷扔下一个窃听器,在外界安静的环境下离开楼层。耳机里是两个人交谈的对话。从一开始怀有敌意的寒暄到深入主题,就在对方提到了“苏格兰”的时候,他看到了广田雅美。

  原本应该在手术室里的广田雅美。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她跑,他追,……吧,她似乎很难真的插翅难飞。

  滑板的速度很难赶上对方的摩托,两人的距离虽然相差一直没有很远,但还是在缓慢的拉开。

  怎么办?

  旁边有桥的倾斜栏杆,如果利用得当,倒是可以追上对方……

  不管了,追她!

  广田雅美一定和那个黑衣男人有关系!

  柯南一咬牙,陡然转换了反向,朝着斜前方的栏杆滑去。

  那是高架桥的侧横梁,和滑板滚轮接触的一瞬间就开始冒着一两颗零星的火花。下面已经有女人尖叫出声,但效果拔群,柯南和对方的距离在缩短,只要再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飞下去——

  等、等等!

  柯南整个人张大了嘴,瞳孔紧缩的看着前面的摩托也上了桥梁尽头的侧横梁,借着侧横梁的弧度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这辆摩托直直冲着他来了!

  现在他根本减不下速度——也没办法减速,否则会掉下去——对方又像疯了一样往他这边踩油门。

  滑板当然比不过摩托的车轱辘,两方相撞的话,他就别想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而如果他想活着,只能赌对方会偏移角度,或者他偏移角度,防止两方相撞,然后反向而行。

  但那样他就肯定再也追不上对方了。

  躲不躲?

  这时候本该像电影一样放出慢动作,然而事实上,对方根本不给他考虑的时间,直冲冲的朝他驶来,距离急速缩短,风呼啸着,几乎要和对方带来的风撞在一起——

  这一瞬间,他的心脏是骤停了一下的。

  下一秒,摩托声呼啸而过,他整个人僵硬的顺着侧横梁往前划去,最后落到地上,翻滚着跌进草坪。

  再转头,对方的身影已经隐匿进车流中,飞速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该死!”

  柯南烦躁的捶向草坪,柔软潮湿的泥土黏在他的手侧。

  他刚才差点就能追上对方的!

  对方一定是从后视镜看见了他的动作,所以才用了这么惊险却管用的一招。最后即将相撞的那一刻,两个人的身体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相交着错过,然后远离。

  柯南抿着唇,又叹了口气。他摸了摸耳朵,窃听器早已无影无踪。

  这波是他全亏了。

  但——

  柯南眸色暗下。

  刚才相错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对方头盔下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凌厉而决然,和广田雅美的风格完全不同。

  -

  月城理世喘着粗气,按照约定,将摩托车停在了另一家市立医院的停车场。

  她摘下头盔,长发散下来,是和宫野明美不同的长度。

  再看向后视镜,赫然是那张自己熟悉的面孔。

  “已经过十一点了吗?”

  月城理世抿了抿唇,最终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又嘶嘶着抽回来,显然是叹气让她腹部的伤口有些痛。

  她大概天生和工藤新一不对付。

  明明每次,她都在尽力地把工藤新一从她的计划中摘除,但为什么他就无论如何都要再次出现?还总是以意料之外的方式。

  她似乎真的该庆幸过去的那段岁月里,她和工藤新一互不相识。否则估计还没等她发展起来,就被这家伙送进局/子里去了。

  不过,总而言之,她该庆幸这位大侦探在最后一瞬间知道保命。如果他真的不打算稍微偏一点,那她就只能冒险把他从那该死的滑板上捞下来,落地后再扔到地上。

  月城理世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思维发散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出租车费很贵,着实让月城理世肉疼了一把。到家时隔壁的阿笠宅还亮着灯,月城理世沉思了一秒,就猜出了深夜造访阿笠宅的是谁。

  好吧,为了避免看起来很巧合,看来她今晚回家也不能亮灯了。

  摸着黑进了工藤宅,月城理世直奔浴室,只依靠着手机的手电筒放了热水,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她第无数次叹着气,让热水拥住自己。

  蒸腾的热气很快将她温暖的裹住,随之翻涌而来的还有沉重的疲惫和困意,她昏昏沉沉的跌进这阵乏意,心想,没关系,就一会会。

  然后很快,她这点仅剩的意识也消失殆尽。

  月城理世做了一个梦。

  那是她十多年不曾再见的二层洋房,她被妈妈赶进衣柜的密道,听着妈妈哭泣着乞求她快点跑出去,然后打电话呼救。

  她尚且懵懂,只知道不想松开妈妈的手,抓着对方的手指怎么甩也甩不掉。最后是妈妈一把扯下她的手,把她推进了密道。她还记得最后那一瞬间的触感,妈妈的手冰凉,掌心里全是汗。

  最后她连滚带爬地从密道出来,才刚跑出庭院,就听见轰的一声。

  她再转过头,就是火光窜天,照亮了那片住宅区的整片天空。

  火光——

  光亮——

  月城理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被刺眼的灯光晃坏了眼睛。她下意识重新闭上,往旁边摸去,却只摸到了凉下来的水。

  啊,对,她在泡澡,只是不小心睡过去了。头很痛,估计是泡久了的缘故。真是太糟糕了,再怎么样也不能睡在浴缸里……

  等等。

  睡在浴缸里?她睡在浴缸里难道不是因为天色太暗,让人犯困?

  月城理世蓦地瞪大眼睛,依旧是刺眼的白炽灯,照得她眼睛发酸,也让她的脑袋瞬间清醒起来。

  但与她的清醒同样来到的,还有拖鞋趿拉瓷砖地板的声音。

  这阵脚步由远及近,自由随意的像是在自己家。

  没有哪个小偷和强盗会这么大剌剌的穿着拖鞋在浴室里晃荡——!

  她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去拽住浴帘:“等等——”

  唰——

  少女的扬声阻止和浴帘被拉开的声音一同响起,炸开在并不是非常宽敞的浴室里。

  整个浴室瞬间安静下来。

  方才在高架桥上没有像电影一般慢动作的画面在此刻显现。

  她,月城理世,狼狈的握着浴帘的一角,任由湿哒哒的长发像海带似的散在她的后背和胸/前。

  而她面前的男孩也没好到哪去,他裸/露着上半身——或许不止上半身,但感谢对方的身高和浴缸的高度,只够他露出属于小孩子的前胸膛——另一只手握着浴帘的另半边,瞠目结舌的和她对视。

  月城理世的脑袋宕机了一瞬间,回过来神时,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救、救命——!

  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啊工藤新一!

  下一秒,月城理世羞躁的又将浴帘狠狠拉了回来,用力之大,把同样拽着浴帘的男孩甩了个趔趄。

  对方似乎也才找回来思维,磕磕绊绊地扬声道歉从浴帘另一边响起:“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阿笠博士说工藤宅一天都没有亮灯,我——我以为你没有回来……”

  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弱,甚至带着些无措的颤音,月城理世在浴帘这边头痛的揉着太阳穴,她只觉得太阳穴一凸一凸的,下一秒就能炸开。

  上帝啊!

  能不能把这个名为“工藤新一”的诅咒从她身上撤掉?!

  这都一天了,还不足够吗?!

  深呼吸——她告诉自己,深呼吸——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见到柯南,第一次,所以她不能表现出焦躁。

  “……柯南君,”她虚着声音哀叹,“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换一下衣服。”

  “啊、啊!是!好的!抱歉!”

  紧接着就是狼狈的逃离声,随着“嘭”地一声,月城理世这才重新拉开浴帘,水哗啦啦的流进浴缸,她看见浴缸外面,还留着一只被它主人抛弃的拖鞋。

  月城理世:“……”

  她其实不太信神明,但这一刻,她第一万遍想要喊上帝。

  “这个小混蛋到底为什么从阿笠博士那里跑到了工藤宅……”

  她揉了揉眉心,然后认命地套上浴袍——还好脏衣服已经被她扔进了洗衣机里,否则被柯南看见了还了得——路过镜子的时候,她还照了照,硕大一片青紫色恐怖的覆盖住她的腰腹,颇为骇人。

  第一万零一次,上帝保佑,柯南没看见这些伤痕。

  月城理世系好腰带,又对着镜子转了两圈,确保安全无误后才打开浴室门。

  -

  离开浴室,入目就是男孩披着一件宽大的黑外套,手脚僵硬的站在另一边,脸红的像超市里最熟的番茄。男孩的两只手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遮挡住自己的整张脸——包括眼睛。

  这时候遮有什么用啊。月城理世叹息,轻声喊了句“柯南君”。

  男孩又僵了一下,“是!”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柯南这才小心翼翼地张开指缝,然后再慢慢放下手,最后无措的放在身体两侧。

  “那……的很抱歉,理世姐姐。”

  月城理世苦笑:“没事,我只是吓了一跳,没关系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理世姐姐你在……”

  “是我的问题,我也没想到我竟然睡着了。”

  “……”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青涩的少年对这种场景无措又紧张,似乎还在为自己的脸红感到不好意思。

  月城理世打破沉默:“或许,柯南君,你可以先去冲澡?我已经收拾好浴室了。”

  “啊、好的!好的!”

  如蒙大赦一般,男孩撒丫子就跑进了浴室,透过毛玻璃,月城理世还能看见他关上门后靠在门背上的身影。

  她竟然有点想笑——当然,气笑的成分居多。

  她大概是真的中了“工藤新一”这个诅咒,他对每个坏蛋都施以惩罚,那么就也该包括她,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命中注定。

  确定浴室里传来了放水声,她才掏出手机,上面一个未接来电或未读简讯都没有,月城理世想,或许安室透得到了一个他并不满意的答案。

  他费劲周折地、绞尽脑汁地谋划了这样一出大戏,结果却不尽其意。月城理世一阵唏嘘,却又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窃喜。

  该让他这一副掌控全局的样子翻点跟头了。

  月城理世躺回床上,回忆起刚才柯南披着的外套。有点眼熟,很大,带着血迹和灰尘,大概是诸星大的外套。

  他怎么披着诸星大的外套?

  他和诸星大交流了多少?对组织的事情又知道了多少?

  这可不好打听。

  月城理世的脑袋还突突地疼,她想给自己放个假,暂时不去想这些事。然而柯南似乎给自己放的假更长,已经一个小时了,他还在浴室里。

  这小子,有时候真的是傻的可爱。

  “柯南君?”她敲了敲浴室门,语气带着些调侃,“你也要在浴室里睡觉吗?”

  男孩羞躁的声音在浴室里像一阵嗡嗡:“怎么会——我这就好了!”

  月城理世心情大好。

  好吧,虽然工藤新一这小子总给她带来麻烦,但至少,他也能给她带来一些乐——

  “那个,理世姐姐……”男孩的声音又响起。扭捏和尴尬简直能溢出浴室,还零星带着些对他自己的羞愤。

  “或许,你能再给……件衣服。”

  月城理世:“……噗。”

  好吧!

  哪里是一些乐趣,是很多乐趣!

  “可我这里没有多余的睡袍了,你介意穿我的衬衫吗?”

  “……不,”柯南吞吞吐吐,“不介意。”

  月城理世笑着翻出一件白色衬衫,敲了敲门。

  浴室门敞开一条缝,蒸腾的热气从里面冒出来。月城理世好整以暇地看着一只小手从门缝里钻出来。

  这明明和傍晚时在车上拽住她的是同一只手,但现在看来又是那么不同。

  那时候是工藤新一的手,而现在,只不过是柯南这小鬼的手罢了。

  月城理世笑出声,把衣服稳稳地放在了这只手上,听着“谢谢”和关门声先后响起。

  再不多一会,柯南穿着她那件衬衫出来了。

  她的衬衫刚好能盖住他,只露出一小截瘦小白皙的小腿,和青紫肿胀的脚踝。

  月城理世脸色立马正经起来:“脚怎么回事?”

  柯南一脸尴尬:“哈哈哈,就是摔了一下,没——”

  “没事什么没事。”

  柯南一下噤了声。

  月城理世面色担忧的在厨房翻出了冰块和冰桶,又进浴室拿了条干净的毛巾。

  “坐下来。”

  柯南乖乖坐下。

  “脚抬起来。”

  柯南听话把脚放在了床上。

  她很少见柯南这么听话,此刻心里一阵偷笑。

  月城理世拿包好冰块的毛巾轻轻覆上脚踝,然后缓慢地、角度不大的转动着。

  她语气严肃:“怎么回事?”

  “……就是摔了一跤。”

  “我们的大侦探一跤摔出了一身血?”

  “……”柯南摸了摸后脑勺,认错似的开口,“好吧,对不起,我……了一个抢劫犯。”

  月城·抢劫犯本犯·理世面色不改:“你一个人?”

  “不不不——我只是帮个小忙!有个很厉害的大叔,而且我们也报了警!”

  月城理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把对方看的慌张摆手,忙说真的只有这些。

  半晌,她才松了口气,脸色也重新染上担忧:“柯南君,我知道你想要和工藤君一样成为厉害的大侦探,去抓那些坏人,让他们落网,但这些的前提是应该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是吗?”

  “是——”蔫蔫地声音。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柯南犹豫着,最后把衣袖掀开,胳膊肘也全是青紫——大概是从高架桥上帅摔下来摔得。

  月城理世:“……唉。”

  柯南:

  她捂着毛巾,不时瞥上两眼柯南的目光,对方羞愧又自责,毫不掺杂别的感情。而刚才她的问题也都回答得正确,没什么避讳或者试探。

  嗯嗯,看来对方没有怀疑到她!耶!

  一个真诚愧疚一个假意试探,月城理世心里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松了口气,真正安下心来。

  半晌,柯南又小声道:“不过,理世姐……澡干嘛不开灯啊。”

  她无奈叹息:“我没关,大概是我睡着的时候断电了。”

  “理世姐姐去干什么了?”

  “诅咒。”她耸耸肩,好像自己也不想管这些破事,“但没关系,至少我是法师,不会像某位大侦探一样,近战物理刚。”

  柯南:“……”

  “不过,不知道工藤君是不是也是这样?那可太让人操心了。”

  柯南:“!”

  “对!”他忽然扬声,“新一哥哥比我还过分!他经常把自己弄得伤这伤那,每次办案都带着一身血和泥,还经常不要命的往前冲,完全不让人省心!”

  好家伙,为了降低她对他的好感度,这位大侦探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吗?”她眉头皱起来,“那我该给工藤君准备一些跌打损伤药——不得不说,这方面华国有不少药都很好用——真让人担心,他这么就没和我们联系了,是不是也遇到了危险?”

  “……我不是这个意……,我是说,我想新一哥哥最近应该挺好的。”

  而且我不是前两天才给你打完电话?他把这句吐槽咽进肚子里。

  月城理世摇头:“还是明天打个电话问问吧……不行,突然打电话可能会打扰到工藤君,我不能妨碍他工作,还是发简讯吧。”

  柯南那句“别打电话”还没喊出来,就听到了对方的后半句话,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当然不想让对方给他打电话,不让他还得躲避着接——很麻烦的。可对方这样小心翼翼地考虑着他,这样的温柔,又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至于让月城理世这么考虑?

  就因为喜欢吗?

  她这么喜欢他,可他——……现在没有资格考虑这些事。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喜欢,像雪花一样轻轻落在他肩头。它甚至不希望自己给他一丁点压力和凉意,它轻柔的、轻飘飘的,在他肩头停留了一会,然后化进冬天,藏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柯南沉默着。

  月城理世察觉到对方的沉默,她也不再多言,只把毛巾换到了对方的胳膊肘上。

  半晌,男孩小声的言语打破这片静谧。

  “其实,我觉得打个电话也没什么。”

  “欸?”

  “新一哥哥也没那么忙。”

  “柯南君是这么觉得吗?”

  柯南犹豫着。

  然后他缓慢的开口。

  他伸出手,把这片雪花盛在手心。

  “是的,我这样觉得。”

  月城理世看着柯南,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好,那么就听柯南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