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和宿敌成亲以后【完结】>第65章 采薇

  谢墨那边刚见人走了就开始想了。

  奚砚留在他后颈的齿痕微微发热,带着些眷恋的不舍,谢墨摸着后颈走进马车,寻思了半天敲了敲门,和车夫坐在一块儿的成蹊探了脑袋进来。

  “怎么了王爷?”

  “有纸笔吗?”谢墨想了想,“应该在这辆车上吧?”

  “在的。”成蹊猫腰进来了,在角落里的箱子中翻了半天,拿出了纸笔铺在软垫上,“王爷是有什么要吩咐滨州那边吗?”

  “不是。”谢墨挽了挽袖子,握住毛笔的手指强健有力,在晃动的马车里也毫不打颤,“给上京城。”

  成蹊疑惑地看了一眼还能看见影子的上京城:“咱这不刚走?要不让车夫停一停?王爷你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吗?”

  “忘带了个人。”谢墨已经铺纸写了起来,“可惜,人家不愿意跟我走。”

  成蹊:“……”

  哦。

  他就多余问。

  他猫着腰,又钻出去了,顺带还给车里香炉添了一把香料,熟悉的冷香味蔓延出来,谢墨写了两笔又忍不住了,邦邦邦地敲了敲车门。

  成蹊又把脑袋探进来:“怎么了王爷?”

  谢墨用笔杆子指了指角落里的香炉:“这什么香?”

  “哦,这个是奚大人出发前交给我的,说是他寻了很久,又找殷太医探查了成分,才配出来的香料。”成蹊闻了闻,“还挺好闻的,就是总感觉在哪里闻过……”

  “奚砚身上就这个味道,”谢墨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个人不爱熏香,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有股冷香味,我跟他提过一句,没想到反感香料的人也能去跑香料铺子,就为配这味儿。”

  成蹊就没办法接话了。

  谢墨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成蹊,洋洋洒洒写完最后一个字。

  “想说什么就说。”

  “奚大人这么舍不得您,您也舍不得奚大人,干什么还要分开啊?奚大人跟着去不就好了?又不远。”成蹊摸了摸鼻尖,“又是香料又是书信的,这般依依不舍,就别分开嘛。”

  “不得已的。”谢墨将信纸折好,“局势不稳,本就容易多处波折,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上京城,只怕一下子松得太狠,有人要迫不及待了。”

  “再者而言,”谢墨把书信拍在他脑袋上,“此行,奚砚没想过让我回去。”

  成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想让您回去?什么意思?!”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谢墨挥挥手,“下一个歇脚的地方,找个人把书信送回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谢松烟笔。

  奚砚不动声色看完了信,仔细地沿着之前的纹路折好,然后揣进了袖子里。

  殷杏潭拿眼角觑着他:“摄政王刚走,就这么若痴若狂了?”

  “跟我撒娇呢。”奚砚不动声色地笑笑,“说他路上好饿好累啊,还担心我不想他。”

  玄安咳嗽了一声:“佛门净地,这些缠缠绵绵的话奚大人悄声些说吧。”

  “哦?”奚砚一挑眉梢,“可之前玄安大师将打打杀杀的事也讲得云淡风轻,不比缠缠绵绵的事更扰了佛门清净?”

  玄安转着杯子笑:“奚大人,你这么说,这杯茶就别吃了。”

  “那还是算了,殷院判带来的好茶难得,我还是要吃一吃的。”奚砚端起茶杯,“算是奚某冒昧了,以茶代酒,向二位赔罪。”

  万籁俱寂,奚砚踩着破碎的月光回了摄政王府。

  刚进门,一袭黑影自上而下落地,扯开面罩,正是本该远在北戎边境的晏时悟。

  奚砚合上门,借着幽暗的夜色打量他,晏时悟瘦了,边境风沙吹得他面容沧桑了许多,但依然无法抵挡他眼睛明亮,在黑夜中都在生光。

  “辛苦晏将军。”

  “奚大人当真要这么做?”晏时悟问出口之后就顿了下,他看见奚砚平平静静的笑容,暗自叹了口气,“我联系了先帝暗卫,都是些可靠之人,摄政王‘假死’之事必定万无一失,末将会全程跟进,不容有任何闪失。”

  “多谢。”

  “至于庄王府和宣王府那边。”晏时悟从怀中抽出一叠纸张,“摸排得差不多了,一切都是秘密进行,不敢让昭静长公主知道。”

  “你不让她知道,她就不会知道么?”奚砚接过来捏了捏,纸张的厚度出乎他的意料,“这么多消息,为难你们了,到时候必定重重有赏,犒劳诸位。”

  “我们这些人,之前活在影子里,都没什么家庭族人,先帝搜罗我们的时候就是为了安全、底细干净,如今能够行走在阳光下了,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活着是为了谁。”晏时悟顿了下,“所以,一腔热血皆付诸大雍,望腥风血雨远我臣民,大江南北海晏河清。”

  “会的,一定会的。”奚砚翻看着那些纸张,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总有那么一天的。晏将军。”

  晏时悟一阵风似的,趁着夜色漆黑翻墙走了。

  奚砚就坐在黑暗里,借着浅淡的月光把他所搜罗到的所有信息,包括庄王谢檀和宣王谢杭近几个月的动向一五一十地看了个明白,然后他才挪到桌前,点亮了蜡烛。

  蜡烛点燃的一瞬暖了一片小小的天地,奚砚被柴火烫了下手指,才发现自己的手冰凉得很。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些资料放在烛火上,看着它们渐渐烧作一团,然后他手指一松,那一团火就落在地上,蜷缩着、翻滚着,直到烧干了最后一块纸张。

  他深呼吸一口气,眼底清明一片。

  “承端。”他朗声叫道,承端推开门进来,“明天帮我约一下乔松轩,还在之前的酒楼里,就说我闲来无事,找他吃顿饭。”

  “可是……”承端面露难色。

  奚砚蹙眉:“怎么?”

  “本来小的怕大人在王爷走后无聊,今天就去约了少卿大人,想看看他近日有没有空,想请他到府上来陪大人聊聊天。”承端道,“但今天去请的时候,乔府的人说,乔少卿出公差了。”

  奚砚敏锐地觉得不对:“出公差?这个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大案需要他出公差,是什么案子?”

  “是……庄王殿下的吩咐,乔府上下无人知晓。”

  一连几天下了好几场雨,每下一场就越潮热,也不知道是一路南行的原因还是这天是真的热下来了,车队停息的空当,谢墨下车走动走动,活动了下筋骨。

  马蹄声渐近,谢墨将手撑在马车上,眼瞧着那为首的有点儿眼熟,离得近了才发现,正是大理寺少卿乔松轩。

  乔松轩看起来并不是很意外的模样,他一勒缰绳,连带着后面身穿大理寺官服的随从们一同勒马,谢墨揣起手,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过去。

  乔松轩下马行礼:“臣请摄政王的安。”

  “乔大人,在这里遇见真是巧。”谢墨皮笑肉不笑,“起来说话吧。”

  乔松轩站起身,一贯带笑的脸上没有表情,反而恭敬地不敢直视谢墨的眼睛:“臣出公差路过此地,见到摄政王车队,不敢不来请个安,王爷长途跋涉,也要注意身体。”

  谢墨敏锐地察觉了一丝不对,但那一瞬的怔愣转瞬即逝,他大笑着上前几步,拍了拍乔松轩的肩膀:“乔大人客气了,本王刚刚路过祁州,买了些上好的酒,既然遇见乔大人,就上来喝一杯再走吧。”

  “臣有公差在身,不敢耽误。”

  “来吧。”谢墨拉了他一把,“多大些事儿,近日雨水缠绵,喝些酒暖暖身,要不出公差途中病倒了可怎么是好,乔大人是国之栋梁,切莫伤了身体。”

  乔松轩半推半就着,两个人双双上了马车。

  他身后那队随从本来想跟,成蹊拢着袖子施施然戳在了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摄政王车驾,闲人免近,懂不懂规矩啊?”

  马车里还点着奚砚准备的香料,谢墨和乔松轩脚步有些乱,烟雾被打散了一瞬,又随着谢墨按着乔松轩坐下的动静晃了晃。

  谢墨将手重重地压在乔松轩身上:“上京城出事了?”

  “没、没有。”乔松轩有些慌乱,“是我,是我有事情想告诉你,我本来想告诉玄月的,可来不及了。”

  “怎么说?”

  “那天庄王忽然找到我,说北边有了个大案,状告到上京城,求大理寺出面摆平,我本觉得奇怪,按理来说这种事,就算大理寺还没有收到消息,也应该是你或者玄月先收到奏报,怎么也不会是庄王这个王爷。”

  谢栩对兄弟们的权利管束很紧,这种方式一路传到他儿子手里,除了谢墨以外,谢檀谢杭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实权,参与朝政的事项多少都是因为乔松轩和谢明妤的关系。

  “我觉得奇怪,细细查了发现确实有这么回事,就在梁州,也没有多想,结果我刚从庄王府出来,就发现落了个东西在王府里,转头回去取的时候,本该只有谢檀一个人的屋子里不知从哪里多出了一个人。”乔松轩回忆着,“他说的是……北戎语。”

  乔松轩这些年走南闯北,经手的大大小小的案子不计其数,自然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各种各样的话,北戎和大雍关系微妙又敏感,他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于是我回去又细细查了下,这案子牵涉是大,达到牵涉梁州知府,梁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大雍和北戎的交界。如今此案一查,梁州知府必定落马,但顶上的是什么人就不一定了。”乔松轩眼睛微微眯着,“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出这样的事,且先传到了庄王府,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本来想去找玄月,结果刚回到乔府,就被庄王勒令即刻出发,不得有违。”

  那种情况下,乔松轩但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怀疑,等待他的就是永远也走不出上京城,更遑论传递消息。他第一次觉得上京城这个地方是如此波谲云诡,身边心腹也都是和庄王有牵扯的人,到底谁是人谁是鬼,他一时还真的不敢分辨。

  “这么大的事,我不能折在我手里,于是我找了个借口先南下再北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追上你。”乔松轩呼出一口气,“幸好,我终于遇见你了。”

  他这一席话说完,发现谢墨探究地盯着他。

  乔松轩不自在地动了动:“……你那是什么眼神?”

  “怀疑你的眼神。”谢墨支着胳膊看他,“乔松轩,你给我句实话,你对于庄王通敌叛国之事,是真的毫不知情,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诗经·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