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和宿敌成亲以后【完结】>第51章 生恨

  南郊围场逼宫事件后。

  那日谢栩去见了刚刚苏醒的奚砚,可在那之前,他其实先去了一趟静心殿。

  谢墨是在建衡帝睡着了之后才殿里出来的,转头就遇到了笑意盈盈的谢栩。

  谢墨长揖一礼:“三皇兄。”

  “不必多礼。”谢栩抬起他的手,勾头往里看了一眼,“父皇睡了?”

  “嗯。三皇兄有事?”

  谢栩摆了摆手:“没,没,我找你,但怕父皇醒着你不方便脱身,眼下父皇既然睡了,你便随我来一趟。”

  谢墨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他现在对这位三皇兄的印象上佳,南郊围场一事,他后知后觉有些担心,毕竟他被谢栩安排的人贸贸然带出了冷宫,没有得到建衡帝的允准,只怕让建衡帝知道了会怪罪下来。

  可他的三皇兄是这么给他开脱的:“当时二哥……谢桥逼宫之事太急,我安排了身边的人回去求援,没想到宫内已然大乱,叛贼已经惊扰到了冷宫。七弟听说父皇与兄长有难,拼死也要出来救父皇与皇兄,他同我讲,若他这一生只有这最后一日,唯一的心愿便是亲眼见见父皇。”

  当时谢栩还扫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的太多:“是吧,七弟。”

  “是、是。”谢墨当即深深叩首下去,“儿臣生来未见父皇一面,当时叛军冲入宫禁,儿臣只怕没有活路,若这一生都无缘得见父皇,儿臣死不瞑目。”

  建衡帝看着深深拜首下去的、从未见过的儿子,思量片刻,还是招了招手:“抬头来,凑近些,给朕看看。”

  谢墨犹疑着,他对建衡帝其实从没这么复杂的情绪,去年他还和奚砚讲他们二人之间没有父子之情,如今就要当着面装深情。

  但他还是膝行几步,抬起头,垂下眼,他知道他这双眼睛乃是犯了建衡帝忌讳的原罪,能少看一分是一分,他不愿让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再度消失。

  谢墨那心虚之下的慌张落在刚历变数的建衡帝眼里,端的是一派谨小慎微,登时,谢墨就变成了一个思念父皇、但碍于自己身上背负的灾星命格而不敢靠近的孝顺儿子。

  建衡帝长叹一声:“罢、罢,可知你母亲在天有灵,怕是会怨朕不闻不问你十数年。你多大了?可有名字?”

  “十六了。”谢墨迟疑着,“……有母妃留下来的小名,叫松烟。”

  “墨。”建衡帝沉吟片刻,“叫谢墨吧,别再回冷宫了。”

  谢墨眼睛一亮,慌乱之中扫到谢栩的眼神,正示意着自己谢恩。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既有了名字,也不必再囚于冷宫,他自由了。从此,十六年折辱他、压制他的枷锁尽断,他可以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走在人世间。

  谢墨深深拜首:“儿臣多谢父皇!”

  他是个记恩的人,这事纵然带了些机缘巧合,但不是谢栩替他顺水推舟,倒也没这么顺利就能从冷宫出来,而且……若不是谢栩来叫他,或许奚砚的性命真的要搭在南郊围场。

  于情于理,谢墨都觉得谢栩是个不错的人,这几日奚砚病着,谢栩也没拦着他去探望,十足有一个兄长的气度,因此谢栩说什么,谢墨大多都会听。

  谢栩叫谢墨跟他走,越走越发现,他是要带自己去看奚砚。

  谢栩冷静道:“今日太医说阿砚应该快醒了,我想,他昏迷了这些日子,你日夜担忧,应该也想去见见他。”

  谢墨感谢道:“是,多谢三皇兄记挂。”

  “不必,哦,他的药也快好了,一会儿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等。等我跟他说两句话,待他情绪稳定你再端药进去。他现在经不起大喜大悲,你救了他性命,他见到你怕是要欢喜过头。”

  谢墨对他言听计从:“是。”

  煎药的小厨房在偏殿,谢墨到的时候刚巧煎好,他从宫女手中端过药碗,满面春风地向正殿去。

  他一定要告诉奚砚这个好消息。他想。

  他要告诉他,在他昏睡的日子里,他已经恢复了皇子的身份。

  他现在有名字、有身份、有自由,他再也不必等着奚砚帮他带桃花酥,他们可以一起去尚膳监取,也可以一起在春日来临的时候前往滨州,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看那样波澜壮阔的、像极了他眼睛颜色的沧海。

  他们终于可以并肩而立,行走在红墙之下,行走在天地之间。

  纵然秋日草木凋零、一片肃杀之气,但谢墨却觉得如沐春风、欣欣向荣,一切都是刚刚开始,一切都是新生。

  他走到门口,果然奚砚已经醒了,两个人在说话,他想起谢栩的嘱咐,于是停下脚步,略等了等。

  屋内骤然传来一声巨响,是奚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谢墨表情一凝,当即推门想进去。

  却听见屋里那人说。

  “殿下明鉴,臣与七殿下之间并无私情。”

  谢墨扶在门闩上的手蓦地顿住,就连因欣喜而漫上的红润血色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听见了所有。

  “锦上添花太多,雪中送炭太少。”

  “这两年的雪中送炭,足以为殿下添上一条臂膀。”

  “臣没什么苦心,一切为了殿下。”

  谢墨的双手猛烈颤抖。

  谢栩带笑的嗓音传出来:“原是因为我,原来都是为了我。”

  原是因为他,原来都是为了他。

  谢墨如堕冰窖,彻骨寒凉。

  他出生至今一十六年,命是死里逃生、苟延残喘来的,十四岁那年的寒冬,他以为老天垂怜,终让他窥得一丝温暖、偷得一缕阳光。

  他珍之重之、爱之护之,南郊围场他用一条命来回护上天垂怜送来的奚砚,却不想,在他以为他走出冷宫、挣脱枷锁的同时,那些美梦也骤然破裂。

  谢栩走出来,合上门的时候静静地望着他。

  谢栩是故意的。

  谢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是确认:“你是故意的。”

  谢栩摊摊手:“很显然。”

  “为什么?”谢墨挣扎着要进去,“我不信他说的,一个字都不信,你让开,我要问个清楚。”

  “别开玩笑了,谢墨。”谢栩说着他的新名字,言谈之间都是讽刺,“我就是想告诉你,不是你的,就别妄想伸手就能碰到。”

  谢栩根本不在乎奚砚说的是真是假,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他打定了主意不会让他们走在一起,无论奚砚是为了谁,对着谢墨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以后他都要离这个七殿下远远儿的。

  谢栩轻而易举拿捏住了谢墨的双腕,用力往下一压,谢墨身上的伤口本就没好全,被这么一压寸寸崩裂。

  “听清我说的话,谢墨。今时今日奚砚能说出这些话,重点并不在于真心还是假意,重点在于,你太废了。”谢栩凑近了他的耳畔,“听见了吗?你什么都没有,你太废物了。所以奚砚只能依靠我,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他都只能依靠我。他说的是真的,他就在向我投诚;他说的是假的,他为了保护你,也要向我投诚。”

  谢墨眼瞳巨震:“谢栩……”

  “你在冷宫待了这么久,太安逸了,宫内的勾心斗角你还不曾见到一分,如果因为奚砚短短两句话就把你伤得五体投地,那么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废物。”

  他用力一推,谢墨连人带碗一起摔在地上。

  碎裂的瓷片扎进他的掌心,谢墨腥红着眼眶抬头,谢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我从来不信有完美无缺的谎言,奚砚今天的这些话若是谎言,也是因为他有立场、有理由能够编出这些。”谢栩道,“懂我什么意思了吗?立场是我给的,理由是你给的,我们一起让他做出了这种选择,所以不要用一种受伤的悲愤目光看着我。”

  “就算真是谎言,凡是谎言,七假三真最容易让人相信,要不你猜猜,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

  谢墨大口大口呼吸,看上去几乎要喘不过气。

  “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你想因为这件事情就得罪于我,你在宫里活不长久。”谢栩负手而立,“宫中形势我相信奚砚一定跟你讲过,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他昂首阔步地走了,半晌,谢墨才从那尖锐的心痛中缓过神,手掌上满满都是鲜血,像极了那天南郊围场时,奚砚的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他将头埋进血腥之中。

  他什么都没有了。从这一刻起,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冷宫出来并不是挣脱牢笼,而是进入了更大的囚笼。

  因为他身上淌着皇家的血,他与奚砚,注定要在这场漩涡里纠缠、争斗,不死不休。

  除非没有了谢栩。

  谢墨将残破的手掌抵在唇边,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困兽,困顿时只能自己舔舐伤口聊以安慰。

  但他现在还需要谢栩,他根基不深、立足未稳,此时不依靠谢栩,没有人会帮他。

  他那一刻暗暗发誓,他最终要走上那权力之巅,让奚砚不得不服从他,不得不依靠他,让奚砚这一辈子除了他以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谢墨转头离开了,没有再见奚砚一面。

  他简单地休整了一下,第二天的时候主动去找了谢栩。

  谢栩勾了勾唇角:“我就知道,七弟是聪明人。”

  谢墨垂着头:“一切以三皇兄马首是瞻。”

  “那可太好了,我这里正有一桩令人难办的棘手之事,有劳七弟替我走一趟吧。”谢栩回身,从架子上抽出一柄利剑,拍在他怀里,“谢桥不必留了。”

  这是奚砚不知道的始末。

  包藏了他们当年分崩离析最初缘由的始末。

  奚砚的眼神难掩伤心:“为什么不进来?

  “谢栩说得对啊。”谢墨就笑,“他说得不对吗?奚砚,你想让我眼瞧着你左右逢源,只为了救一个无力自保、只会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到处乞怜的七皇子?我却束手无策,无动于衷?”

  他恨声道:“我早就发过誓,我不会再束手无策,我要站到最高的位置,我要让你不得不来到我身边。”

  奚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我本该恨你的。我本来很恨你的。我听到那句话之后,我甚至不恨谢栩设计,我只恨你。”谢墨捂住心口,“可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缘由。”

  他以为他只是因为又一次被人抛弃。

  他以为他只是因为又一次被人欺骗。

  可是……

  当奚砚在火海前衣袂飘飘,罡风卷起他的衣角,烈火将他的面容都模糊。

  当奚砚替他挡下那一箭,他挺拔的身影如玉山倾倒,鲜血淋漓地倒在他怀里。

  谢墨心脏几乎都要停跳。

  他本不懂什么叫爱,说爱也不过是讽刺,因为他知道奚砚明白他不懂得爱人,所谓的“爱”都是在嘲讽,所以才说过那么多次。

  直到那一刻。

  他才明白,什么叫由爱生恨。

  他有多爱奚砚,就有多恨奚砚。

  而有多恨奚砚,他就有多爱奚砚。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