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和宿敌成亲以后【完结】>第22章 细作

  奚砚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只带了承端一个人,轻装简行地出了宫,除夕夜宫门不下钥,他前脚刚出去,谢墨便到了门口。

  奚砚没察觉,带着承端直直往昭静长公主府去了。

  谢明妤作为建衡帝唯一的女儿,建衡帝在驾崩前违背公主出阁再建公主府的祖制,力排众议,在距离皇宫不远的地方修了一座昭静公主府,并留下旨意,无论日后公主出阁嫁往何处,公主府不许拆改,永远为谢明妤留着京里的家。

  如今匾额已经换成了昭静长公主府,奚砚脚程快,不多时就到了。

  谢明妤的贴身侍婢在门口等很久了,看他过来急忙开了门,福了福身:“奚大人安,殿下在屋里等你。”

  奚砚勾头看了一眼,屋内一片漆黑,顿时有些疑惑:“这是发生了何事,连盏灯长公主都不肯燃。”

  婢女垂着眼睛,恭顺道:“殿下自有她的用意,请奚大人移步。”

  奚砚对谢明妤还是信得过的,便也没再追问,迈步进了门。

  今夜无论如何奚砚还是喝了酒的,可能是外面风雪大,一冷一热让他有些不舒服,心跳得有些快,还有些头昏脑涨的,他没怎么在意,隔着厚厚的大氅按了按有些发闷的胸口。

  侍女将他们领到一处紧闭的门前,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屋内一片漆黑,奚砚定了定神,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

  院里幽暗的光亮随着门扉的打开投进屋内,浅浅留了一道光影,照进一个人无神的瞳孔里,那人满头冷汗,脸色惨白,鼻梁下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一张嘴用布料塞住,若不是还能发出些呓语,奚砚几乎都要以为他死了。

  再往上看,谢明妤依旧是那身轻铠,夜深了也没换下,手里是一把轻巧又秀丽的长剑,剑刃搭在那人的脖颈上,她秀丽的眉紧皱着,深思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疑惑。

  “玄月,你来了。”

  奚砚把被吓得一哆嗦的承端往后身拨了拨,示意他再退出去些。

  “这是什么?”

  “我回来的路上,在上京城城外遇见的。”她将长剑缓缓移动在那人的脖颈上,看上去像是在戏耍玩弄,一旦那剑稍有不慎,便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北戎的细作,掩藏得很好,可惜我平日里跟北戎人打交道打习惯了,他一冒头,我就能察觉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奚砚偏了偏头,重复确认:“细作?不仅如此吧?”

  “是啊,不仅如此。若仅是如此,我早就把他绑上殿了,还用瞒着皇上和老七,把你叫到这儿来。”谢明妤二指夹出一封信,手腕发力,信纸便如一柄利刃一般,从她细长的指尖飞驰而去。

  奚砚抬手去抓,刚刚摸到边沿,一只手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率先将那信纸拦了下来。

  奚砚一怔,砖头看去,谢墨夹住了信纸,好奇地看了看,然后倏而一笑:“大晚上的来公主府,就是为了这个?”

  谢明妤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诧异他怎么会出现,剑锋轻鸣,削下去那细作鬓边一缕发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奚砚蹙眉:“你怎么来了?”

  “我好奇嘛,想看看皇姐找你有什么事。”谢墨手指翻折着信纸,“让不让我看啊?”

  谢明妤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谢墨略带得意地瞟了一眼奚砚,从善如流地拆开了封条。

  奚砚也明白过来了,情绪稳定下来:“装醉?”

  “不是,没有,怎么能呢。”谢墨一边拆,唇边缀了一抹笑意,“还不是多亏了奚大人那一碗醒酒汤,一碗喝下去提神醒脑,再来两碗说不定能长生不老呢。”

  奚砚嗤他:“胡说八道。”

  谢墨已经拆开了:“看不看?”

  谢明妤还在一旁看着,奚砚压低声音吼道:“你幼稚不幼稚?”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啊。”谢墨又举远了些,“你这样,我都不敢不提什么要求了,否则不是浪费奚大人这么生气。”

  “我说,老七,容我提醒你一下。”谢明妤看起来好像在琢磨怎么用手里这柄长剑给那细作削成秃瓢,“你现在有打情骂俏的心情,这很好,但你看内容之后就不一定了。所以,你要不要先看看再说?”

  奚砚一把抢了过来。

  他一目十行地扫下去,脸色越看越白。

  谢墨唇角的笑意也慢慢敛了起来,一时间,屋内只剩下那细作在惊恐下的呓语声,谢明妤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两个的神态变化,什么都没说。

  奚砚先看完,一把将信纸塞进了谢墨怀里,三步并两步蹿了上去,用力地提起了那细作的领子。

  细作吓得腿脚乱蹬,谢明妤的长剑划破了他的脖颈,听那女声清冷又幽深道:“我劝你一句,他问什么你答什么,最好不要胡乱出声。现在你在昭静长公主府,活着出去是没可能了,但你敢乱来,死反而会变成一件解脱的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奚砚把他嘴里的布料拔出来:“你现在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北戎手里有证据,可以证明当年大皇子谢枕之死是谢栩在背后推波助澜、设计谋杀?”

  谢墨手诡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将信纸折了折,递还给了谢明妤。

  那细作腿都软了,涕泗横流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奉命送信,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我只是个跑腿的,只想赚点儿小钱花花而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奚砚手上愈发用力:“那你要送到哪里,说了么?”

  “就说、就说送到上京城城墙下,会有人来接,那人会把剩余的钱款给我,没有别的了,再没有别的了!”那细作哭道,“但我没等到那人,长公主殿下便将我、将我捉拿了。我就在这里了,我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啊!”

  奚砚越过他凌乱的发丝,和谢明妤对了个肯定的眼神。

  他松开手,细作咕咚一声摔在地上,又被谢墨拿布料塞住了嘴。

  “这就是你不上报皇帝的原因?”谢墨半蹲着,用手捏着那细作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别说,这是北戎和大雍混血吧,仔细看看不像大雍人。所以,皇姐你信了?”

  谢明妤收了剑:“我若是丝毫不信,早就把人带上长阳殿了。”

  奚砚定定地瞧她:“怎么说?”

  “我没什么怎么说,对于三皇兄,我其实也没那么了解,放眼天下,最了解三皇兄的人在我眼前,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谢明妤轻抚掌心,方才退下来的侍女送进来一盏蜡烛,出去的时候顺带着把门带上了。

  谢明妤示意他俩随便坐。

  奚砚没动,手指在广袖下攥了攥,复又松开。

  谢墨将他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眼神有微妙的冷意,问奚砚:“你觉得是有人冤枉他?”

  他转过脸:“说来也巧。几日前,皇上被下了毒,凶手是太医院的一名御医,说自己父亲原是大皇兄的门客,谢栩一脉的皇位来路不正,是以想动手拨乱反正。”

  最终挑眉道:“这么看,三皇兄这皇位来的,确实有点儿可疑呢。”

  谢墨出冷宫之后就再也没私下里叫过谢栩三皇兄,怎么品怎么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谢明妤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也不出言评判什么,只是看着奚砚。

  半晌,奚砚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

  “我觉得……也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他记忆中的谢栩,虽不如谢墨所言那般难堪,但如果说真的是纯白无瑕、澄澈良善,也断断不是。

  当年谢枕出征,上京城中风言风语传遍,都说待他军功加身,归来便会入主东宫,那个时候奚砚的父亲下朝归来,曾把他叫到书房中密谈了一个时辰,大意是待谢枕回来,他就要入宫去做谢枕的侍读了。

  小时候奚砚淘气得很,他本就不愿意被困于红墙之下,更是对那都没打过照面的大皇子一无所知,不想接触,他爹、他娘甚至他祖母都轮番上阵,告诉他他才学加身、出身奚氏,就要肩负起辅佐下一任帝王的重任。

  奚砚当时气得上房,又被薅下来关禁闭。

  最后这场闹剧草草落幕,他父亲阴沉着脸色把他从房间里拽出去,告诉他不用入宫为谢枕侍读了,因为谢枕回不来了,他死了。

  奚砚与这位本该辅佐的未来皇帝,这辈子都只有一面之缘,却在他葬礼的那一日,建衡帝给了宠爱的儿子最后的颜面,要求所有官员带家眷入宫吊唁。

  那是第一次奚砚见到谢栩。

  他走在宫人前面,身披重孝,在长街上与他擦肩而过。

  谢栩看见他,露出个笑:“这就是奚大人家的小公子吧。”

  奚砚当时不认得他,知道宫里是个是非地,不敢随意搭话,谢栩往前走了些,奚砚身后陪着的侍女小厮就退了几步。

  然后谢栩微微俯身,凑近了他,用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说:“这次,你就为我侍读吧。”

  陈年往事令人唏嘘,奚砚至今都记得,当时谢栩走出去了好远,自己才缓缓回过神,然后炸了毛。

  他不是个物件,不是让他给谁侍读他就肯侍的!再说了,他又不是玉玺,难不成把他给了谁当侍读,谁就一定会入主东宫,登基称帝吗?!

  后来奚清寒温温柔柔地摸着他的脸,告诉他,是的,他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皇子侍读身份象征着皇帝的心之所向,把他送给谁,谁就是未来的天子。

  他姑姑真的很会形容,“送”给谁。

  奚砚沉默地想道,那个时候,在敬书房正式见到谢栩,那人是一副温润的君子相,少年人一岁一模样,比当年大皇子葬礼上还要长开了些。

  谢栩笑着扶起他,说:“你看,我就说你一定会为我侍读吧。”

  当时他从未细想过这句话,可这些消息一个两个砸过来,却微妙地能将当时谢栩的一些言下之意很好地描绘出来。

  奚砚眼底情绪百般翻涌,摸着桌沿坐下了。

  他用力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然后缓缓呼出来。

  “但兹事体大,还是再查查。”奚砚再睁开眼,那些陈年往事已经如过眼云烟,消散得干干净净,“先帝已经驾崩,如今天子年幼,这封信的真伪都意图动摇江山社稷,北戎狼子野心,而这封信最终所至之处,更是祸乱根源。”

  “我与你想的一样,当时截下来那人时不知道是这般情境,想来他被带走,应该已经打草惊蛇。”谢明妤懊恼地抚了抚额头,“所以,我想找你来,商量商量该如何办。”

  谢墨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笑了下:“难怪不叫我啊。”

  “不是信不过你,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三皇兄么?”

  谢墨摊摊手:“纠正一下,不是不喜欢,我是很憎恶他。不过,我进来了,你怎么也不阻止。就不怕我拿着这封信去威胁柏澜玉,甚至逼着谢煜退位,让他把皇位名正言顺地交给我?”

  “你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谢明妤拨了拨烛心,“而且,你又不想手握大权。”

  奚砚一抬眼,猝然与谢墨撞上。

  谢墨知道他在看什么,定是想起那晚自己劝他,让他归于自己一队,从此大权得享、高枕无忧。

  谢墨梗了梗脖子:“谁说、谁说我不想?”

  谢明妤看上去一点都不关注他也不担心他,随口应付:“哦,哦,好,你想,你可想了。”

  谢墨:“……”

  “摄政王的话看来可信度不高啊。”奚砚不咸不淡道,“我可记得之前王爷同我讲,说北戎使者就住在驿馆,老老实实的,什么都没有,现在看来,偷家都偷到眼皮子下面了,关键究竟和谁一起偷的,也根本不清楚。”

  “能从老七眼皮子下面偷偷和上京城的某些人达成协议,想必这‘某些人’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谢明妤敲了敲桌面,打散了两个人之间又针锋相对起来的气场,“此人我先扣下了,只是我年后还要回到边塞,上京城的事还需仰仗你们,能查尽量快些查出来吧,否则,于大雍而言,怕是一场血雨腥风。”

  “我明白。”奚砚拱了拱手,“殿下高义。”

  谢明妤扫了一眼谢墨:“老七,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想单独跟玄月讲。”

  谢墨不怕他那些哥哥,唯独对这位姐姐毕恭毕敬,一时间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去,率先告辞了。

  走过奚砚旁边时略略停了停:“……我今晚还是回王府住。”

  “大门开着,我拦着你了?”

  谢墨笑了下:“告诉你一声罢了,以及,大过年守岁,我不想一个人独守空房。”

  奚砚斜睨他一眼:“你待如何?”

  “不如何,就是……”他手臂在奚砚腰间一搂,“找你睡个觉。”

  耳畔风声一动,谢墨当即松手跑路,他只要稍稍晚那么一步,长剑连剑带鞘就要一起砸在他后脑勺上了。

  “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本宫忍你很久了!”谢明妤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谢墨的背影,“就这样的,玄月你怎么忍下来的?”

  奚砚走过去合上门,将剑递还给她,笑道:“婚都成了,还能如何呢,日子怎么不是过?”

  谢明妤看谢墨走远了,才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在他面前讲三皇兄在位时曾想让你我成婚?根本没这事儿,你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奚砚无奈道:“倒也没那么无聊。”

  “那你是为什么?”谢明妤这时才有些当年尚未上战场时的娇俏,“我好奇嘛,你说说,你和老七都能凑一起成一对儿,而且还平平静静过了一个月,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奚砚很想告诉她,并没有很平静地过一个月,但就这一个月已经发生了很多幺蛾子了。

  长公主远在边疆,自然不知道上京城里的波谲云诡、鸡飞狗跳。

  他想了下:“大概是……为了求个答案吧?”

  “啊???”

  奚砚回王府的时候已经很困了,他今天本就有些不舒服,撑到此时已经算极限,着急回去眠一眠,还好,道路两侧为了守岁还留着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屋,关上门的那一刻肩膀才松懈下来。

  今晚酒劲儿真的太大了……也或许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敲了敲太阳穴,一边解开衣裳一边往榻上走,最后在榻前扔掉最后一件,换上新的中衣,摸黑就躺了下去。

  然后他就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那一刻,奚大人这辈子所有的警惕心迅速提起,整个人几乎是弹起来的,从脚踏上下来还险些崴了脚,叮叮咣咣不知道撞倒了什么,最后扶着桌子才稳住了身形。

  外面的承端立刻提灯跑进来:“大人!!”

  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成蹊也提着灯:“王爷!!”

  然后两个人对上了视线,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他俩已经把奚砚想问的话问完了。

  两盏灯虽不甚光亮,但也能看清床上是个什么架势,谢墨解了发冠,墨发柔顺地披下来,撒在他未敞的领口,隐隐约约还能看清他的肌肉走向,他一手撑着床,一手浅浅地摸着方才被奚砚砸到的胸口,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们看。

  奚砚目光不由自主停在他微敞的衣襟上,然后猛然回神,挪开了视线。

  谢墨声音带笑:“出去。”

  成蹊立刻拉着要和他对骂三百回合的承端出去了。

  顺带着还把门关上了。

  奚砚不自在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了啊,今晚是除夕,我不想独守空闺,就来找你了。”谢墨的语气里还带着些委屈,“奚大人,你是不是故意的啊,非要往我身上砸,要么占便宜要么砸死,反正都不是你亏。”

  奚砚冷笑:“我若是砸死你,我也得半残。再者而言,都是男人,我还能占得了你的便宜?”

  “哦,占不了,那你怎么不看我。”

  “你——”

  奚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最后从牙根里磨出来四个字:“……非礼勿视。”

  “没事的,符合礼节的,我们成亲了。”谢墨拖沓着下了榻,一点一点凑近了奚砚,“还是说,奚大人这么懂礼节,又准备怪我新婚当夜礼节未尽啊。”

  犯病。奚砚想推开他,被一手攥住了手腕。

  然后由不得他挣扎,谢墨就这么散乱着衣裳,硬是把人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奚砚滚烫的耳朵贴上了他胸膛的皮肉,瞬间炸出了一串酥麻,让奚砚动都不敢动。

  谢墨说话时,声音和胸膛共振。

  “你今天又想起谢栩了是不是?”他紧紧搂着奚砚,“我看你今天的反应,他当年对你是不是也很不好?”

  奚砚纵然有些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但脑子还是很灵敏,非常容易地捕捉到了那个“也”字:“……什么意思?”

  “他有没有给你吃过什么东西?药、或者别的之类的。”谢墨顿了顿,“我跟晏时悟走得近,他说他当年给谢栩做暗卫的时候,人人都要吃,以表忠心,这样谢栩用着也才放心。”

  原来是这个。

  奚砚不敢动,尽量控制着自己说话的气流:“没有,先帝当年没有给我吃过什么东西。”

  谢墨继续道:“只是?”

  “什么只是?”

  “没有只是吗?”奚砚看不见谢墨的眼神,自然也察觉不到,在那平静语气下,那双蓝眼睛里翻涌沸腾着浓浓的恨意,“我以为你方才跟皇姐说,你觉得可能是真的,是因为在过去的那些事情中,你也觉得谢栩不是个省油的灯。”

  奚砚没忍住,真的笑出声了。

  谢墨一怔:“你笑什么?”

  “谢墨,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评判,上京城里,没有省油的灯。”奚砚离他远些,“可以放开我了吗?”

  谢墨微微垂眼,盯着他墨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被他说过,如作画大家笔下墨色的汪洋,风吹过时波光粼粼,又如同被点燃的烟火,耀眼夺目,漂亮极了。

  谢墨看着他挣扎的动作,忽然勾起了笑:“谢栩能放心你嘴上的忠诚?你精得跟个狐狸似的。”

  奚砚的动作一滞。

  平素谢墨从不提谢栩,今夜谢明妤开了个好头,撕开了个口子,让谢墨迫不及待地问清楚。

  估计是逃不掉了。

  奚砚叹了口气:“奚氏。”

  谢墨眉头一皱:“什么?”

  “当年大皇子战死沙场,前朝、后宫,都经历了一波动荡,姑姑也因此被建衡帝废入冷宫囚禁,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谢墨当时虽身在冷宫 ,但……

  “你当年同我讲过。”

  奚砚眨了眨眼:“当时,奚氏满门迁往南疆流放,独我一人被留在了上京城,建衡帝安排我给谢栩做侍读,他同我讲,只要我好好地辅佐他、帮助他、永远站在他身后,有朝一日,他会帮我将奚氏从南疆救回来。”

  “南疆偏远,父亲一到那里就生了病,祖母更是没等到回来的那天,我当时无人可以依仗,再加上,我知道,建衡帝把我赐给谢栩,就是暗示立储,我唯有依靠谢栩,才有给奚氏翻案的机会。”

  “他不用不信我,更用不着给我下药下蛊,只要手里有着我的把柄和在意,他高枕无忧,从来都不怕我会有二心。”

  奚砚说完,无悲无喜地抬头看着谢墨:“就是这样。”

  谢墨被他眼里的情绪噎得说不出话。

  他们年少时,他就知道奚砚不喜欢被束缚,可无论是被安排给大皇子还是谢栩,对于奚砚而言都没有分别,没人问他愿不愿意、想不想,只因他是奚氏子孙、是才满京城的奚氏儿郎,于是就被当成了一个物件、一个赏赐、一个筹码。

  后来,这砝码又加上了奚氏满门的性命安危、以及关乎未来史书工笔上奚氏一族的褒奖或诋毁。

  都压在他肩上,都在他肩上。

  谢墨轻轻松开了手,奚砚退了几步,绕开了他,合衣准备睡了。

  “奚砚。”谢墨慢慢走到床前蹲下来,奚砚平躺在床上,没有应他,“其实,如果未来小皇帝亲政了,你是想走的吧。”

  奚家已经没人了,他身上的枷锁就只剩下最后一层对谢栩临终托孤的承诺,等到他将毕生所学交给谢煜之后……他是打算离开上京城的吧?

  奚砚淡淡道:“或许吧,也可能走不了。”

  “我放你走。”谢墨深深地看着他,“我和谢煜之间,终会有一场权利的捭阖与掠夺。就当是作为你当年曾毫不嫌弃地来冷宫照顾我的报答,无论当年你为了什么,但你终究教给了我很多。我答应你,我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送你离开。”

  黑暗中,奚砚猛地睁眼。

  什么叫“无论当年你为了什么”。

  他想反问回去,可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硬生生地将他拖进了沉睡的梦里。

  谢墨没等到回复,支起身子看了看,发现他真的睡着了。

  估计是太累了。

  谢墨小心翼翼地爬进床的里侧,和他并肩躺好。

  睡着了的奚砚眉头微微蹙着,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睡姿依旧很规整,谢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没有反应,看来真的睡得很熟。

  他更用力地戳了戳,依旧没有动静。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谢墨胳膊一伸,连人带被一同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贪婪地闻着奚砚身上散发的香气,奚砚不喜欢用香,可从小,每次奚砚来看他时,他都会闻到奚砚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他还曾经问过奚砚,奚砚说可能是皂角的味道。

  但皂角的味道他闻过,没有这么清冽,没有这么寒凉,像是一捧落在梅上的冰雪,融化后拂过花蕊,沾染了浅淡的梅花香气,又滴落在人的鼻尖,那样的香气。

  很好闻。

  谢墨轻轻摸了摸奚砚的后脑,他只敢在这个时候摸摸奚砚的发,哪怕他肖想了很多年。

  “奚砚……玄月……我有时候真的挺恨你也挺恨我自己的。”他喃喃道,“恨我自己,明明应该远离你个没良心的,却偏偏又丢不开手。”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甚至劝自己,有些事情别那么较真儿,当年你为什么来冷宫看我,理由真的那么重要吗?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你照顾我是事实,为什么非要去纠结你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呢。”谢墨抵住他的额头,“可我没办法。”

  “因为你是当年冷宫里,送给我最暖的一束光。如果连你都带着阴谋算计,如果你的背后都带着那样不堪又冷酷的缘由。我宁愿不要,真的,宁愿不要。”他扣着奚砚的手腕,“你到底……曾经有没有那么一刻,愿意像这次阻拦柏澜玉一样,义无反顾地只是为了我做什么啊。”

  次日清晨,奚砚挣扎着醒过来,谢墨已经出去了。

  他头还是有些发沉,不知是否是昨晚休息太晚了的缘故,从谢明妤回来后发生的很多事都变得很模糊,他隐约记得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问一问,但怎么都记不起来。

  他屈膝坐在床上沉思半天,先等来了承端。

  承端一脸惴惴不安:“大人……”

  奚砚问:“何事?”

  “摄政王叫您去吃早饭。”承端挠了挠头,脸红的不行,“他说,那是他亲自下厨做的,还做了红枣粥。”

  奚砚:“……他犯病了?”

  大雍惯例,新婚夫妻在洞房花烛夜行圆房后,第二天清晨要喝红枣粥,寓意好、对身体也好。

  谢墨是不是想挑事儿???

  奚砚收拾好去吃饭,谢墨已经坐着等了。

  他见奚砚来,又端起那一副痞里痞气的笑容:“奚大人新岁安康啊,新年新气象嘛。”

  这个新气象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暧昧,惹得侍奉的丫头都低垂了脑袋。

  奚砚只想把他脑袋按进红枣粥里:“王爷同安,新年新气象,王爷长点儿心,少犯些病吧。”

  谢墨仿佛听不懂,还亲手给他盛了碗红枣粥:“来来来,补一补、补一补,看看奚大人这眼圈黑的。”

  奚砚一拍桌子:“谢墨。”

  “奚大人,大年初一不能生气的,要不这一年都从头气到尾。”谢墨得寸进尺地在碗里扔了个大红枣,“喏,尝尝本王的手艺,还不错的,讨个好彩头,好彩头啊。”

  奚砚数次想发作都被谢墨以好彩头不动声色按了回去,到最后他抿着唇,和一碗红枣粥里的红枣大眼瞪小眼。

  谢墨满意极了:“慢慢吃。”

  “你等过了这几天,”奚砚拎起勺子搅了搅,总算把那硕大的红枣压进了碗底,“我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奚大人言而有信,过年休沐这几日,摄政王府还真的难得过了几天平淡日子。

  谢墨会和奚砚一起处理事务,有时候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二,闲暇时,两个人还能在院里那棵梅花树下对弈几局,顺手泡上一壶热茶,谈论关于家国大事的所见所闻。

  有时奚砚在琢磨下一子该落在哪里时,谢墨也会借着茶水氤氲的雾气瞧他,等到他抬头又撇开;在谢墨处理事务写字的时候,一旁看书的奚砚偶尔会出神地看着他的侧影,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将目光再度挪回到书面上。

  他们俩这么安顺,整个摄政王府就很安顺,一时间,王府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连廊下的鹦鹉都学会了说新岁安康。

  这种快活的气息在休沐结束、年后第一次上朝戛然而止。

  谢煜整个人红光满面,这次过年休息,让他把身子骨彻底养好了,甚至还拔高了些,看上去生龙活虎的,连坐在龙椅上时,双脚都可以挨着地面,愈发有天子威仪。

  按例,诸位大臣将所负责的事项汇报了下,顺带着再次给天子道了一些新岁安康的吉利话,一圈下来,很快就到了议事的阶段。

  只见奚砚穿着笔挺的官服,从诸位大臣中站出身来,遥遥冲皇帝一拜。

  “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谢煜笑得十分和气,甚至微微躬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老师请讲。”

  “臣要奏告,年前,摄政王全权安排北戎使臣归国送行一事,可其中疏漏不断,险些危及皇上安危,此事事关江山社稷,臣斗胆参摄政王一本,希望王爷为此次疏漏承担罪责。”

  谢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奚砚参他?

  摄政王府这么多日的平和是假的,还是他记错了?

  谢煜颇为诧异地挑挑眉:“老师说,该如何让皇叔承担罪责?”

  “臣请摄政王上交禁军令牌。以及,此次负责安防之事的乃是晏时悟将军,可见将军实战经验尚且不足,正逢昭静长公主尚未归疆,请晏将军一同再去边塞磨炼一二。”

  奚砚一口气说完,看了眼谢墨板滞的表情,唇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

  奚砚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这相当于断谢墨半边臂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