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人在榷山分别的那日。

  人族不能进入榷山,哪怕晏行上次进出毫不受阻,为了不惊扰到里面的妖兽精怪,也还是很体贴地停在了距离榷山几丈外的地方。

  池衍眉眼弯弯地和人挥手道别时,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没多久就将处于无比尴尬的境地。

  他来到试炼的地点,就见那几只在山上经常和他一起玩的黄狸猫也化形了,几个毛绒绒的橘黄色脑袋凑在一起,紧张地嘀嘀咕咕着。

  “小狐狸,这里!”其中一个看到他了,冲他挥手。

  池衍才刚走近,就被拉着胳膊扯进黄狸猫们的讨论圈中。

  黄狸猫中的老大忧心忡忡地道:“听说今年的试炼和往常都不一样,我总觉得没准备好。”

  池衍想起自己兄长交代的话,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了自己的玩伴们:“阿兄跟我说这次试炼要直到开始后才知道会面对什么,不过应该也不用太担心,听闻这种试炼一向难度不大,不会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的。”

  猫妖们闻言点头,老二突然诶了一声,挠了挠头,对池衍道,“我怎么觉得你出榷山一趟变了许多。”

  “是吗?”池衍不觉得,好奇道,“我哪里变了?”

  老二伸手比划,试图描述:“说不上来,感觉你好像变厉害了好多,说话都慢条斯理的,像是对什么都很有把握一样。”

  池衍不信,其他几只猫妖却纷纷点头附和。

  刹那间,他觉得这个描述好像有点耳熟,就像……他与自己师尊相处时时常会浮现的感觉。

  池衍一愣,隐秘又微妙的喜悦控制不住地漫上心头,让那双狐狸眼弯了弯,露出几分藏不住的笑意。

  虽然池衍很快就压下自己的嘴角,但其他几只猫妖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玩伴身上的变化。

  狐族化形后的模样是榷山上所有妖族中公认的好看,虽然这是第一次见池衍化形后的模样,但银白色头发的少年长相太过出众,哪怕是人群中都能瞬间抓住人的注意力,更别说此时笑起来时那双狐狸眼弯弯的,一如传闻中狐族惯会的蛊惑人心。

  而且传闻可还说了,狐族若能得人族灵气,修为便会得到极大提高。

  狸花猫中的老大同样反应过来了,好奇又兴奋地凑近了池衍问:“你离开榷山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听说你们狐族出去后就喜欢找不同的人族双修,他是其中一个吗?”

  妖族说话方式就是这么直接,一个敢问,一个也敢答。

  池衍非常干脆地就承认了,不过非常认真地纠正道:“他是唯一,不是其中之一。”

  “诶?不是说最厉害的狐妖就要和最多的人族双修吗?”年纪最小的那个猫妖不信。

  “又不是所有狐族都是这样的。”池衍道。

  不知何时,那些要警惕人族的告诫在与晏行相处的时日中,不知不觉地就被对方温柔地化去,成了想起对方时就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不过黄狸猫们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直到现在他都没和人双修过,每次他凑上去时都会被一个温柔的吻堵回去,若是再缠着人不罢休,对方就会像比他还要熟悉自己一样,简简单单就能把他弄得晕头晕脑的,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这实在是太丢狐妖的脸了,可不能告诉眼前这群闹腾的猫妖。

  这种事情往往最能引起好奇心,无论是对人族还是妖族都同样适用。本来还在讨论着等会儿要开始的试炼,被老二岔开后就往错误的方向飞驰而去。

  一道苍青色的身影及时出现在小妖们面前,及时打断了眼看着一去不复返的话题

  青黛轻咳一声,清冷的女声响起:“现在所有要参加本次试炼的小妖列队排好。”

  青黛抬眼,见小家伙们都已经准备就绪,满意地点点头,抬手在空中轻点,一个个漆黑入口在她身后浮现出来。

  “本次试炼与往常不同,里面皆是我族先辈留下的遗址,进去后遇到的景象无法提前得知,其中或隐含考验,相对地也会有丰厚传承。”青黛扫过脸上现出紧张之色的小妖们,冷淡的表情还是稍稍缓和下来,清冷的嗓音放缓,“不过大家无需过度害怕,这不会危及性命,且一个时辰后试炼便会自动结束。”

  参加此次试炼的都是刚化形的小妖,大多数连榷山都没出过,妖族按照惯例每次都组织试炼,便只是想要小妖们初步适应化形后要如何自保,为日后出榷山独自闯荡打下基础。毕竟妖族修行不易,能化形更是难得,目的并不是要葬送这些小妖的性命。

  眼见身边的同伴已经逐一走向自己族中的入口,池衍也迈步向前。

  同为狐族的青黛正站在入口前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提醒道:“进去以后万事小心。”

  “青黛姐姐放心,我会注意的。”池衍应得乖巧。

  青黛点点头,擦肩而过的刹那,秀丽的长眉蹙起,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可小狐妖已经先她一步,迈进了入口之中,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青黛微扬下巴,鼻尖轻嗅,还能闻到刚才从池衍身上传来的那道淡淡甜香味。

  这是只有同时狐族才能闻出来的,同类在情热期时的气味。

  “奇怪。”青黛轻声自言自语,“还没到时间,小衍怎么会有这股味道。”

  入口在池衍进去后已经悄无声息地关闭了,青黛只能看着小狐狸消失前的位置皱眉:“若是真的,这就有些难熬了。”

  -

  池衍感觉自己已经在秘境中走了许久。

  他像是走在一处被遮蔽了光线的冗长通道,一直都处于一片昏暗之中,两侧是高耸的石壁,只有最前方像是出口处的地方传来一点隐约的光亮。

  黑暗中容易让人分不清时间的流逝,池衍摸索中前进,本以为途中会遇到族中前辈留下的关卡,没想到一路是出乎意料的顺利,除了出口那点亮光一直可望不可及般遥遥挂在远处,让他一直走不到尽头。

  长时间的行走让腿脚都有些酸痛,总是触摸不到目标的焦虑和挫败也控制不住地在心头浮现。

  池衍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安和焦躁,觉得自己应该休息一下。

  他往一旁走去,靠着石壁坐下,背后有坚硬依靠的感觉会提供给人一些安全感。

  池衍刚舒了口气,锤了锤小腿,毫无征兆地,一股灼热突然从丹田处窜起,很快就席卷全身,让他动作一顿,第一反应是身后的石壁上有什么陷阱。

  小狐妖立刻站起抽出一张明光符,指尖一搓,一道白光便从灵符上升起,但也如此前的所有尝试一样,很快又黯淡下来。

  但借着短短一瞬,池衍已经可以看清楚周围被照亮的一圈,身后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光滑石壁,脚下是同样的石板路,没有任何机关。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自己身上。

  思考的短短一瞬,体内又是难熬的热浪袭来,这次直接让池衍腿一软,半跪在地,撑着面前的石壁才没有直接软倒。

  有细小的喘息控制不住地从唇边溢出,池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种状态意味着什么。

  这竟然是狐族的情热期,只是以前自己一直没有化形,还是原形的时候反应不算强烈,一时没有联想起来。

  但算算时日,并不应该是这个时候,不过没等小狐妖推测出这一变故发生的契机,短暂清明的大脑又开始罢工。

  他想要重新变回原形,但体内的妖力正陷入短暂的紊乱中,接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效果,反而让身上的灼热更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线条流畅柔软的侧脸滑落下来,聚在下颌,又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池衍胡乱地摸了一把渗到眼睛中的汗,用力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用刺痛来换取片刻的清醒。

  狐族每年的情热期会持续一整段时间,每次灼热袭来时虽然难熬,但只要过了最难受的点,剩下的便不难挺过去。

  即便知道如此,池衍还是被来势汹汹的情潮折腾得不轻,虽然之前在崇吾派药峰的品鉴大会上他也曾陷入这种窘境中,但都比不上狐族与生俱来的情热期来得凶猛。

  浑身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池衍软软地跪坐在地,无力地靠在石壁上,眼神有些迷蒙,唇瓣翕张,喃喃道:“师尊……”

  身处陌生的环境中,他现在很想、很想听一听那道熟悉的温柔嗓音。

  哪怕对方并不能出现在自己身边。

  下一瞬,池衍却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朦胧中似乎真的听到了自己师尊的声音。

  这道嗓音温柔而又强势地劈开脑海中被情欲蒸腾的一片雾霾,让他抬起头,努力透过四周的一片昏暗去找寻那个熟悉的人影。

  周遭还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喘息,还有压在喉头的细碎呜咽。

  唯有身前的地面上有一点莹莹白光,一如那人平稳的呼吸般,有规律的明暗交替。

  池衍晃了晃脑袋,盯着那光点迷迷瞪瞪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那是自己无意中开启的传音令牌,已经连通了对面另一头的人。

  明白过来对面真的是自己师尊后,堆积在一起的情绪像是瞬间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眨眼,眼眸中的水汽也跟着滚落。

  池衍抽了抽鼻子,又软软地唤着师尊,像是在外面受到了欺负的小动物,回家一见到主人,便只剩下了满腹委屈,小声呜咽着道:“师尊,我好难受。”

  可是此时晏行又没办法进入妖族的试炼之中,池衍担心自己此时会平白让人担心,打起精神,抓起地上的令牌,赶在人开口前,带着鼻音闷闷道:“不过师尊不要担心,我没有遇到危险,很快,呜,很快就没事了。”

  但话语中不听使唤冒出的哭腔让小狐妖自己也觉得说的话不太可信,伸手想要就要先把传音切断,但另一头的人就像是已经看透了他的一举一动,在少年白皙纤细的手指正准备从令牌上拂过时,突然开口道:“小衍不想和师尊说说话吗?”

  池衍此时才发现对方的嗓音也带着哑,平日里的温柔意味在传音中有些磨损,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觉。

  令牌拿在手中后,晏行的声音便离耳边更近,池衍咽了口唾液,那些本就在体内游荡的灼热像是找到了导火索,哗啦一声在对方带着蛊惑意味的话语中成了一片燎原大火。

  池衍本要切断传音的手再也下不去了,侧脸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借此降低脸颊上的滚烫的温度,犹豫了许久,还是小小声地说了一个“想”字。

  那头便传来了一声轻笑,低沉的嗓音宛如直接贴在池衍耳边响起,把小狐妖弄得浑身一抖,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但对方似乎没有理会这个变化,或者说,当池衍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切断传音后,主动权便已经完完全全落到了对方手里。

  晏行道:“闭上眼睛。”

  池衍不解其意,不过还是照做,靠在石壁上闭了眼。

  “乖。”对方就像不用看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在池衍刚完全陷入黑暗时便温声对他道,无声地消去了小狐妖从心底漫上的隐约不安。

  晏行就像两人此时在面对面聊天一样,对池衍道:“和师尊说说,现在哪里难受?”

  “好热,好想师尊……”小狐妖含含糊糊道,像是含了一块蜜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黏连着甜丝,无意识地把人拉入甜蜜的罗网。

  “那师尊抱抱好不好?”

  一片黑暗之中,其他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了,看不见手中的令牌,恍惚中对方似乎真的就在自己眼前,正如往常一般含笑向自己张开双臂。

  池衍软软地嗯了一声,闭着眼点了点头。

  “小衍好乖。”晏行笑着道。

  那道温柔的嗓音很快又话音一转:“在想什么?怎么脸上那么烫?”

  他听晏行这么说着,好像真的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脸颊,一如每次两人亲吻时对方都喜欢一手捧着自己脸颊,指尖在脸上轻轻摩挲。

  原本冰凉的石壁染上了自己滚烫的体温,让池衍联想到自己师尊温度微凉的掌心,无意识地蹭了蹭,小声道:“我就在想师尊,其他什么都没想。”

  “只是在想我吗?小衍有没有偷偷在干坏事?”

  “我没有……”

  “哦?那小衍的尾巴怎么湿了?”

  “尾巴……?”池衍迷迷糊糊地重复着,顺着对方的话往身后摸去,才意识到自己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了,头顶上的狐狸耳朵也随着对方的话抖了抖。

  他刚碰到自己的尾巴,一阵战栗突然自尾椎骨窜起,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地咬着唇,但仍有挡不住的甜腻喘息从微张的殷红唇瓣溢出,收进了正在传音的令牌中,分毫不落地传到了晏行的耳中。

  于是从令牌中传出的那道嗓音霎时又低沉了几分:“小衍这是做什么?还说自己没有偷偷干坏事吗?”

  对方步步紧逼,似恐吓,又似逗弄:“说谎的小狐狸可是要被惩罚的。”

  “我没有。”池衍非常委屈地替自己辩解,又往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尾巴,“我什么都没做,而且师尊骗人,哪里有湿……”

  正说着话的小狐妖突然惊恐地呜了一声,猛地缩回手,不可置信地发现指尖真的好像碰到了轻微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