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在江湖贩剑【完结】>第80章 “楼慎,我要出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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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淮从未想过有人胆大包天敢给他下“聘礼”,并且下完“聘礼”的某人已经躺在床榻呼呼大睡,留下他一人盯着手腕玉镯发怔。

  这种感觉太过微妙,体验之新奇前所未有。

  说实话,玉镯成色并非上成,放在从前他断然瞧不上眼,可当季之鸣捧在自己眼前时,他听见自己胸腔剧烈跳动,目锁在季之鸣手上半天挪不开眼。

  那一刻,他只觉得这是他今生看到的最好看的一只镯子。

  他一闭眼脑子里不禁想起方才的画面。

  屋内的烛火散着淡淡的红光,眼前人怀着满腔热枕捧出一颗真心交付于他,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般乌黑发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紧跟着玉镯的还有一沓银票,银票有的边角起了皱,大抵常年不见天日,会有一股淡淡的潮湿味。

  晏淮曾在季之鸣的卧房里闻到过类似的味道,从前觉得不适,现在这味道只要与季之鸣有关,便能让人上瘾痴迷。

  晏淮垂下的眼睫轻颤,企图掩饰他内心汹涌的情绪,目光不由落在季之鸣粗糙的手背上,心里仿佛被什么揪住般发疼。

  他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从未因为银两吃过苦头,可与季之鸣相处以来,他真切地感受到平民百姓赚钱的艰辛。

  他想那些钱两大概都是季之鸣这些年一点一点存下来准备娶老婆用的血汗钱,也是他全部家当,若自己没出现,季之鸣可能已经娶到一位贤妻,两人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偏偏这人好端端的生活被自己搅得一塌糊涂,是他连哄带骗、威逼利用,各种手段用尽将人拐到这条路上的。

  晏淮并不畏惧死亡,以至于经常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他能日复一日地喝药无非是怕家人伤心,但在季之鸣低着脑袋,见自己没伸手接过而沮丧时,生平第一次那么渴望自己这身子能够活久点,再陪他家阿鸣久点。

  晏淮最终抬起手让季之鸣帮忙戴上,没人发觉他内心的紧张。

  季之鸣大概没什么戴镯子经验,手脚笨拙,低着头眉头紧锁,面色紧绷,这种表情晏淮只在他铸剑时见过。

  这人像是在完成一件大事,郑重而认真地替他戴好玉镯。

  最终因为剐蹭,手腕处难免会留有红痕,晏淮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偏偏季之鸣看见后心疼不已,愣是捧着他手腕“呼呼”吹了几口,跟哄小孩儿似的,弄得晏淮心尖发痒,只好将人拉近好好亲昵一番。

  “晏淮……”

  身侧人忽然翻身嘟囔了句,掌心下意识覆在晏淮胸前胡乱摸了几下,确认人还在便又安稳睡去。

  晏淮心中微动,将季之鸣露在外面的手臂抬起放入被褥中以免着凉,又不住往热源体靠近,单手环在季之鸣腰侧,将这人拥在怀中渐渐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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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一早,若影敲门说有位韩公子前来拜访,正在楼下等候。

  晏淮认识姓韩的人并不多,对于来人已经心下了然,虽然不知对方为何会寻上自己,但既然来了,总得去会会。

  季之鸣昨日喝醉,今早睡很沉,晏淮没有将人喊醒,替他掖好被褥便放轻脚步下了楼。

  两人约在包厢相见,主要是两人身份确实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会面。

  金丝织成的面具缓缓摘下,一张颇有几分风流长相的脸暴露在外,配上那双极具有辨识度的狐狸眼,晏淮在这一刻才隐隐有几分印象,只不过一时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晏公子贵人多忘事也是正常的。”那人显然知道他,准确认出晏淮身份,却不知抱有何目的。

  “你到底是何人?”晏淮不喜欢失去掌控的感觉,冷声询问。

  “晏淮,你跟从前比倒是没怎么变化,依旧是话说不到几句就开始不耐烦。”

  晏淮没理会对方,自顾斟了杯茶,轻抿了口。

  那人也不着急,就这么撑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晏淮,目光带着几分赤裸裸的打量与窥探。

  “眼睛若不想要可以直说。”晏淮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耐心已然告罄。

  “凶什么,这么多年还这么凶,你这样可是讨不到媳妇的。”

  那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就在晏淮动用内力一掌拍下时,微微侧身轻易避开飞来的竹筷,只两下功夫,竹筷原封不动落入竹筒中。

  “君子动口不动手,晏淮能不能当个君子。”

  这话勾起晏淮少许回忆,好像在他幼年时也有人这么说过。

  一个陌生久远的名字从脑海里蹦出。

  “韩祺云?”

  “哎!总算对了。”那人没否认。

  晏淮脸顿时黑下,他曾说过自己儿时身体不好,娘亲找人算过命,算命的估计是个半吊子,骗他娘亲从小将他当女娃养,病会好得快,偏偏他母亲走投无路信了这个邪门歪理,以至于晏淮小时候几乎天天穿女装。

  四五岁那年,外祖父生辰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便飞鸽传书给母亲让她带自己回宫一趟,说是想他这个外孙了。

  母亲欣然前往,而他因为能够见到舅舅楼砚雪心底高兴,任由母亲将自己打扮成穿着粉色罗裙的小姑娘。

  那天宴会不仅朝廷大臣都来了,连平常交好的邻国也派人前来贺寿。

  身为世子的韩祺云跟着他哥韩祺朔两人便是代表他们父王前来贺寿。

  两人左右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就得不远万里出使他国,这是身为皇家人的宿命,也是荣誉。

  韩祺云跟他哥韩祺朔两人是同胞出生,性格截然不同,韩祺朔自小就板着脸企图保持威严,韩祺云性子跳脱,喜欢惹事生非,这点跟晏淮有几分相似。

  当时晏淮岁数小,在宴会上待了一会儿便待不住,楼筱筱拿他无法,就让楼慎带着他一起去玩。

  虽然楼慎年纪与晏淮相仿,但他似乎知道自己辈分比晏淮大,自觉当起了长辈,小手紧紧拉着这个不省心的外甥去了后花园。

  晏淮儿时样貌极其好看,皮肤白润,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小嘴如樱桃似的红润,完全是个奶乎乎的小团子,很讨人喜欢,唯一缺点就是这个小团子生气会咬人,可怜楼慎都被他咬得哇哇大哭过。

  楼慎搞不懂明明他外甥都穿裙子了还非要去爬假山,一点不优雅,谁家小孩穿裙子还撅腚。

  这事楼慎一直记着,后来长大了只要与晏淮生气吵架,就要把这事拿出来说一顿,说得晏淮又羞又恼,两人大打出手,最后楼砚雪不得不出来做调解。

  “楼慎,我要出恭!”假山上站着一抹藕粉色罗裙的“姑娘”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指使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看蚂蚁搬迁的楼慎。

  楼慎听后缓缓起身,拍拍自己手上的土,企图去抱晏淮,奈何小胳膊太短有些为难。

  “你下来,我抱不到你。”楼慎说。

  “我下不去。”晏淮瞥了眼高高的假山,一时间忘了自己怎么爬上来的,但又不想承认这种愚蠢的事,只好理直气壮道。

  “那你……”楼慎左右看了眼没发现婢女,只好道,“不然你就尿假山上吧。”

  楼慎想得很简单,反正他外甥又不是女儿家,这里也没人看见,哪知晏淮不乐意了。

  晏淮小脸顿时涨红,觉得楼慎是故意的,小手一指气呼呼道:“楼慎!我咬你信不信!”

  楼慎很无语:“……你除了会咬人还会做什么。”

  巧的是这一串对话被同样溜出来玩耍的韩祺云听到了。

  他自然认识楼慎,据说皇帝是将他当未来储君来培养的,难怪气性这般好,别人直呼大名都能容忍。

  “不然我抱你下来吧?”韩祺云从假山后面走出,缓缓解释,“我没有故意偷听,恰好路过。”

  随后向楼慎行了一礼,“在下韩祺云,见过小皇子。”

  有外人在场,楼慎瞬间回忆起楼砚雪的交待,绷着张脸保持严肃,同样回了个礼:“见过世子。”

  “你怎么看?”楼慎仰头望着憋得小脸通红的晏淮。

  晏淮自己作的,哪里还有选择,只好勉为其难让韩祺云将他抱下。

  韩祺云当时想得很简单,晏淮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没人跟着去出恭很麻烦,不如直接撒池塘里。

  楼慎面色僵了下,看向韩祺云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仿佛他一个世子怎么能想出这么……粗鄙的方法。

  晏淮当时尿急,哪里管得上这些,只想拉着楼慎让他快点带自己去出恭。

  谁知双脚突然腾空,他见方才抱过自己的韩祺云再次将他抱起跨步走到后花园的池塘边,突然屁股一光,耳畔传来一道惊呼。

  “呦呵!你怎么是男娃!”

  晏淮从小就好面子,自己在池塘撒尿这事传出去都是一辈子的黑料,他气得不行。

  后来的结果就是,晏淮迈着小短腿,小眼睛红红的,追在韩祺云身后要打人。

  韩祺云哪里敢真跑,只能象征性跑几下被晏淮追上任由他出拳。

  小屁孩人小,出拳力道一般,韩祺云见晏淮发泄差不多了就一直念叨“君子动口不动手”,把晏淮念叨烦了,啊呜一口咬在韩祺云手腕上,这才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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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这做什么?”

  晏淮并不觉得对方是来找自己叙旧,当时一别,双方已经十多年未见了。

  “我知道你们在调查黑市。”韩祺云也不打算跟晏淮废话。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你的人?”晏淮眸色微冷,定定看向韩祺云,仿佛只要他说是,今日便别想从这客栈离开。

  韩祺云身份特殊,他是凤祁人,如果他的人在黎国出现意味着什么,已经不单单是简简单单的内忧了,还有一层外扰。

  韩祺云沉默了瞬,敛了笑意:“晏淮,来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助你们找出内鬼,但你们需要在两国条约上续签保和协议,期限十年。”

  “理由,你知道我不喜欢隐瞒,内鬼我与舅舅慢慢找也能找到。”

  “就知道瞒不过你。”韩祺云独自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无形压着,憔悴些许。

  当初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郎终究被现实磨砺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觥筹交错,与旧友相逢还带着目的性。

  他苦笑道:“我与哥哥治国理念有些不和,他主外扩,而我主和,一旦打起仗,受苦的总是百姓,还要做一堆无谓的牺牲。”

  韩祺云点到为止,哪怕没说完晏淮已经了解他此番所为为了什么,漆黑的眸子沉下,若有所思。

  “我需要找出你们朝廷之内与我哥勾结的那人,把他杀了。”韩祺云又饮了杯苦酒,“晏淮,你知道的,我自然是偏向我哥,只要他没真的迈出那一步,能挽回的我都会竭尽全力挽回,只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了。”

  印象里,韩祺云应该是个游手好闲之人,最爱游山玩水,毕生理想便是踏遍所有山河,却因为生在皇家无缘这种身份。

  正如他所说,他无法真正抛弃他的子民,无法眼睁睁看着韩祺朔踏错步,他尘缘心不死,便没办法真正自由。

  “这事我并不能做主,甚至我舅舅楼砚雪也不能,只有当朝皇帝才有资格做抉择。”

  “我知道,所以我来试试,请求你。”韩祺云笑了笑,笑意却不抵眼底,像是故意要掩盖内心的倦意,说话开始不着调,“请求你看在我给你把过尿的份上帮我给楼慎传达下这个意思。”

  “你找死!”

  晏淮额头青筋凸起,当场掀了桌子,朝对方大打出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小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