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握着毒药,难以进退,“阿飞,你也太为难我了。我的武功还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何况从中原到东瀛要坐船,最快也得二十天,恐怕来不及救你。”
“我的武功没他想象得那么容易,白游目前不会冒着风险杀人。”
无霜还是觉得悬,她被叶城送去过北白川家训练,认识一些朋友,并非对那里毫无感情。现在却要去杀死家主。
她问阿飞,“你说你能杀死宗主,是什么办法?”
“我在观察完整的亡灵书片段和神道功法的时候,当时尽管不知道有白游这个人存在,但已经感觉到二者内功心法很像,只不过细微的地方截然相反,而且非常刻意地在一些关键节点做出相反的描述。我猜测这两个武功应该是同根同源,或者就是同一个人创造的,只不过经过几番变迁后被人为分割成两份姓名完全不同的武功。”
“可是为什么你在得到亡灵书残章后才发现?六道轮回功和亡灵书一个是拳法,一个是刀法,怎么会同根同源呢?”
“起初我也想不通,还以为是自己当时找错了,因为那残缺的后两章根本和刀法无关,反而一直在教导筋脉运行凝于手心。在交给叶城的武功当中,我一是颠倒了六道轮回功法中神道的顺序,二则是将其中的‘手’,都修改为‘刀’,如此才通顺。叶城说他的功法已经练成,我自然明白调换顺序的诡计他必定会识破,已经于事无补,但从来没想过第二层会有什么作用。”
“你怎么发现调换顺序后的武功是错的?”
“前几天叶城刚出关,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亡灵书的内功心法与北白川刀派根本不能共存,我却没有出岔子。思来想去,只有这一处破绽。我两年前自废左手,废除亡灵书,叶城因而放心我孤身前往东瀛改练北白川,可是我并没有废掉神道的拳法。
亡灵书内功心法虽然保留,却因我左手缺憾无法游走周身,期间不顺利的地方,我便用六道轮回之功弥补。这是下意识的反应。正是出于这样的下意识,我才没有走火入魔。”
无霜依旧想不通,“亡灵书不是白游创造的么?他怎么会创造出错误的武功,又将同根同源的六道轮回功弃之不用?”
“不,不只是他,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羌若秦?”无霜脱口而出。
“她死前为防别有用心之人夺走,篡改了真正的亡灵书,以至于从梁渡偷走这套刀法开始,这套武功从头到尾就是错的!”
“那如果没有被别人夺走,摩罗教的人岂不是也练不成?”
“有假的功法,就有真的功法。只不过被我爹偷走的,二十多年来被这么多人觊觎的始终是假的。至于真的在哪里,恐怕只有羌若秦信得过的人知道了。”
无霜一时被阿飞说出的信息扰乱心绪,沉默片刻后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六道轮回和亡灵书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不是我能猜得到了。二十年前白游的事我一概不知,应该和鬼狱领主有关。不过谁说刀法和拳法就一定毫无关系?真正的高手,拳头就是他的刀。”
阿飞基本将他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了无霜。
无霜已经听得完全怔住。
“如果当真按照你猜测的这样,那么叶城练的是错误版本的亡灵书,后果是什么?”
“我已经将亡灵书与六道轮回功法都背了下来,我知道如何让他走火入魔。”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猜测。
虽然阿飞讲的这些无霜都理清楚了,要相信却很难。
阿飞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大胆,谁敢信亡灵书会有真假,叶城明明都已经出关,练成的却是错误的武功。
阿飞也很紧张。
他不想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只有聪明人才会自作聪明,认为细枝末节可以忽略。
但他没有后悔不找流明。
无霜将药再次收好,“我只能试试。希望等我回来时你还没死。”
阿飞长舒一口气,心里空茫茫的。
到这样的时刻,就算猜测得再离谱,再夸张,又能有多严重的后果?
叶城等到无霜回来,问他阿飞说了什么。
无霜撒了谎,她说阿飞之所以没有出现问题是体内毒素在作祟,阻碍了内功走火入魔的速度。
叶城没有过多怀疑,他不信阿飞是练就了什么金刚不坏的神功,他本身的身体就支撑不住。只有误打误撞这一个理由。
他将此事告诉白游,白游先是亲自找阿飞探探筋脉,无奈阿飞筋脉曾经被毁得乱七八糟,探半天也探不明白,而且慈悲藤本就是经常变化游走的毒,找不到规律,暂时相信了这种说辞。
白游等不了太长时间,眼看着现在叶城是把蒙古人安抚好了,勤义王死亡一事很快会暴露,阿飞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冬猎重新开始操办,不多时皇帝就筹集好人手,即将往天砀山出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汗王派使者送信前来,声称骑射捕猎乃蒙古专长,言下之意也要前来切磋一番,为不久之前的摩擦道歉。
小汗王别有用心,但皇帝近来因有白游在侧,腰板硬了不少,对于这封看似平和的挑战信果断接下。
冬猎也邀请不少武林门派前来,这是白游的主意,这群人都是见证者,他的复出必然要光大热烈,万众瞩目。
阿飞在冬猎正式开始的前三天被带离了地牢。
白游给他简单讲了一下计划,大意是他会先将阿飞体内毒素清除干净,再废掉他的手脚,这样既能避免亡灵书内功被刀法污染,又可以保证白游在吸收阿飞武功时不被刀法攻击,两全其美。
慈悲藤和琼玉丹都是天下难得的毒药,后者更是以没有解药著称,阿飞不明白白游这是在骗他还是另有打算。不管怎么说,他的手脚肯定要再断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阿飞对此感到麻木,白游说什么都没太大反应。
阿飞唯一期待的人是无霜。
无霜用叶城的毒药杀死北白川家主,叶城就会失去东瀛这个助手,铲除他的势力就容易得多。
与近在咫尺的危机相比,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却能让阿飞充满希望。
深冬的夜冷得人睡不着,阿飞还穿着入秋的薄衫,蜷缩着,脑袋抵在膝盖上,身侧放着断水刀。
他没有见到轰轰烈烈的冬猎仪式,皇帝的讲话也没听见,当然也不清楚小汗王已经到来,并且预备在此地招揽一些中原高手。
他下一回睁开眼已经是三天以后,摩罗教弟子将他伪装成其中一员收入帐中,也不允许他出去,成日给他灌补药是担心毒素清除得太猛又怕阿飞身体撑不住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一日三餐都在大补。但阿飞身体亏空了很多年,该补营养的年纪就流浪过好长时间,状况始终欠佳,短时间补不出太多名堂,看脸色还是白泠泠的,身体冷得像雪堆。
直到白游估计时机成熟,或者说他等不及了,径直走进帐中,扫了眼床上气若游丝的阿飞,对身边人讲,“你下的毒你来治,勤义王的尸体马上就会被发现。”
阿飞神色萎靡,微睁着眼,一个白净英挺、身材很高的人一直盯着他看。
他还想他都没见过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等到他坐在自己身边,俯下身靠近了拨开自己的双眼时,阿飞才恍然回神。
站在白游身侧的人赫然是消失多日的风逐雪。
阿飞明白他为什么觉得陌生,甚至不认得他了。
他不再像十几天前蹲在自己面前有所动摇,被感情和过往所左右的风逐雪,而是变回了那个眼里只有刀剑,浑身锋芒毕露的人。
他的神情带着无法形容的冷漠,仿佛死亡本身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