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绝不低头【完结】>第95章 老攻复活

  半路走火入魔实在不幸,阿飞躲到隐蔽处调整内息,越调越乱,爱因斯坦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阿飞忍受真气在体内乱撞,他运转心诀,努力让它归于丹田之中。

  等到能分神观察环境,他睁开眼睛一瞧,爱因斯坦还站在原地,一脸焦虑地看着他。

  阿飞苦笑一声:“对不起。”

  忽然听见爱因斯坦大喊一声:“糟糕!他们进来了。”

  阿飞猛的抬起头,果然看到十殿阎罗个个青脸红鼻,一字排开,各自抽出镰刀,正向他们一拥而上,星宿派眼看抵挡不住,转瞬间就被逼到绝境。

  阿飞看在眼里,心里焦急万分,可是心脏却像擂鼓一样震得他即将五脏俱碎,根本谈不上动手。

  眼看就要葬送于此,功亏一篑,阿飞心里仍是只有一个想法:他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既然毒素已经提前迸发,内功也不能再停下,那干脆就拼死一搏,至少还有希望。

  他要出去,无论用什么代价,人的武功没办法骤然提升一大截,除非走火入魔!

  阿飞亡灵书只学到第二层,招式有限,但此刻他也顾不上许多,在内功不足的情况下直接运气跳到第三层,勉强提起一分真气,他纵跃而起,手中寒芒闪现,刺向当先的阎罗。

  几个零散的小鬼被阿飞手起刀落,割破喉咙,随即被另外两名阎罗扑上来压制,刀锋在他脖颈划出血痕,鲜血喷涌而出。

  阿飞一鼓作气,挥剑斩杀左侧阎罗,把人震出去七八丈远,随即反身又刺向右侧,那人举刀相抗,刀剑相击却被阿飞用一把短刀震得内息不稳,虎口巨震,铁刀脱手而飞。阿飞欺身而上,手掌按住他胸膛狠狠一捏,喀喇,这人肋骨寸寸碎裂。

  这两招见效十分明显,阎罗们暂时退开,先去围攻星宿派剩余众人,让阿飞得以喘息。十大阎罗尤其擅长配合作战,阿飞主动出击却左支右拙,身上又添几道新伤,可他硬是凭借一腔意志苦苦挣扎,体内虚火也越烧越旺,胸闷恶心,头脑胀痛。

  爱因斯坦都不敢上前,光是从外表看阿飞都变得面色可怖,一会儿白一会儿通红,双目发赤,看着令人胆战心惊,眼见围攻的阵势逐渐扩大,连他自己也被人从脑后猛地一敲,直接陷入昏迷。

  而阿飞耳边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楚任何声音,他的视线恍惚,似乎有许多人在围攻自己,他们挥舞着利器,劈斩着自己的身躯,他想呐喊,可喉咙却被堵塞住,他也只能凭借本能四处砍杀,无论是敌是友,只要身边有人就要快速出刀。

  他的刀砍杀得前所未有的快,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事实和幻影。但是血腥味却令他无比兴奋,俨然失去人性,用最残暴最凶狠的方式还击,直至死亡,或者将对方彻底撕碎,洒在他身上的血和水没有分别。

  眼前出现许多人影,夹杂着无序的尖叫声,阎罗们的面容扭曲而狰狞,或者痛苦万状,或者哀嚎惨叫,或者怒骂诅咒,鬼怪反复刺激阿飞紊乱的心神。

  阿飞心头怒火更盛,目力所及只想毁灭,因而收手飞身到房梁之上,酝酿在玄关阵中刚学的一招:左右分流,从右手流出来的真气,运行的已经不是人道,而是他背德滚瓜烂熟的阿修罗道秘诀。

  他左右手同时突破了极限,身后喊打喊杀的人流看见阿飞的异样也都暂时停下盯住阿飞,惊疑不定。

  阿飞神志没有全然丧失,他还留着一丝记忆,他知道他面临的是什么。他已经提前使出亡灵书第三式,经脉岌岌可危,同时又开启阿修罗,好在两者都是阴劲,真气内力并不排斥,阿飞趁着走火入魔之际身体异常亢奋,将这两股力缓慢融合。

  他还没有来得及大展身手,发泄他所有的怨恨怒气,在他刺激之下,走火入魔不走运地走到第二个阶段,琼玉丹毒素突飞猛进,紧跟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从头蔓延到脚,那股令人不安的热度被替换成另一种僵冷可怖的冰寒,嘴角溢出乌黑的血液,瞳孔扩散,阿飞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已经失去知觉,身上血迹斑斑,双腿抽搐,不省人事。

  接连一段时间以来,阿飞将刀刃刺进心脏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伤势就没有彻底恢复过,旧伤中了慈悲藤还吃下琼玉丹,刺杀杨巅峰时又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掌,撑到现在才昏倒全靠他能忍。

  阿飞神志却没有丧失多久,走火入魔不会因为意识模糊不清就停下,中途有人给他输内力,但是阿飞在这一折腾下心脉俱损,无论输入多少内力,连体内筋脉都被毁掉,路径也就没有了,内力只能修复一些无关紧要的表面伤,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再救也无力回天。

  阿飞也觉得他已无生还的机会,只想在最后一刻走得远一些。

  他是被人用水泼醒的。

  醒来时还很懵,身体重得迟钝,脑子也完全不清楚他为何还能活下来,周身所有疼痛都在。

  “别动,我好不容易给你暂时疗好,不然你马上就要去见阎王。”

  阿飞仰起头,一下就看见了说话的女子。

  她坐在高位上,眉梢微挑,眼神睥睨,与先前端庄高圣的气质全然不同。

  阿飞颇有礼数:“周姑娘,原来你就是阿修罗王。”

  “不好奇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爱因斯坦和我说过。”

  她的故事也不难猜,当年柳刀宗以周如晦的性命威胁风逐雪,他没有来,周如晦坠落山崖后没有死,辗转来到鬼狱,先是当叛徒去投靠皇帝,才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如今回到这儿,不是为神道秘诀,就是代表藤蛇和领主谈判。

  这些和阿飞都无关,他问出最核心的问题:“你何必要救我?”

  “不是我要救你。只是有话没说完,又怕你突然死了,才给你续命。你走火入魔如此严重,现在也并非痊愈,不过是回光返照。”

  真是凑巧,阿飞在临死前也想问她一些问题。

  周如晦走到他面前,“我其实不姓周,姓羌。”

  阿飞没想到她会聊这些。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彻底颠覆从前的印象。

  “摩罗教教主也姓羌,叫羌若秦,羌若水和我都是教主的女儿,风逐雪是她捡来的孩子,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

  阿飞脸色陡然变得惨白,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难以置信地瞪着眼:“你…你说什么?摩罗教教主,就是风逐雪的师父?”

  周如晦没有被他打断:“摩罗教最开始在北域发家,随着扩张,教众人数明显不够,教主,也就是我母亲想在中原也有一席之地。

  当时中原皇帝在攻打南江,蒙古又不肯与我们合作,母亲要求我留在教内先说服蒙古出兵,两面夹击让皇帝分不开身,再让风逐雪带着若水去中原,建了一座高楼,说是为中原流亡之人提供避难所,其实教导他们的都是摩罗教的武功。

  真是可笑,那些中原人将若水楼当成乱世希望,将摩罗教唾骂千古,哪里知道若水楼名义上都是摩罗教的徒弟,以备后期我们进攻中原时有内应。”

  “可惜我妹妹若水过分的善良与我母亲理念背道而驰,不知道她如何说服风逐雪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竟然也倒戈到皇帝一派,愿意为中原做事。

  若水在武功领域的造诣比我高,只是没有我杀心重,她很快找到摩罗教武功中侵蚀心神的一部分,去除掉这些毛病,将偏温和正派的武功传授给若水楼的子弟,甚至还帮皇帝平定暴乱。

  可这样一来,我母亲还怎么通过武功来操纵教众呢?若水楼岂非全要被中原纳入囊中?

  负责若水楼的人又是我亲妹妹,自家人内讧会让摩罗教衰落得更快。

  母亲陷入了两难。我们三个人都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可是另外两人却不思报恩,联合当今皇帝发动朝廷政变,废旧立新,帮中原击退摩罗教,杀死教内所有长老,重伤我母亲,成为中原的英雄。

  没过多久母亲就死了,临终前用毕生功力凝聚成一本武功——亡灵书。她嘱托我报仇在其次,最重要的保住摩罗教其他教众。”

  说到此处,周如晦难免动情,露出厌恨的情绪,“若水和风逐雪风光一时,我母亲尸骨未寒,一生心血摩罗教也被中原人打得四散分离。我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我每晚都在失眠,精神几近崩溃。

  我知道我妹妹不是那样残忍的人,杀死我母亲、害死从小教导我们的四大长老,全都是风逐雪的手笔。

  可以我的武功如何能敌过中原万人大军,要报仇真是很难。

  就在如此棘手两难的时刻,你的父亲出现了。”

  阿飞再次震惊,周如晦很快说出他的真名:“梁渡是东陆最有名的星象师,他可以算出很多人的命运,中原人将他夸成神仙,但其实收买这位‘神仙’只要十万两黄金。

  他收下十万两,承诺会为我杀死风逐雪,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言语是比刀剑更锋利的兵器。”

  周如晦说这么多内容,说到这里时才真心实意笑了,“果然,他只是进宫告诉当今皇帝,他通过星象算到风逐雪日后定会叛变,是中原一大叛徒,皇帝就轻易起了疑心。

  何况当时风逐雪出风头也不掩饰,多少嫉恨他的人借此机会频繁上奏,梁渡添油加醋,将所有天灾人祸都与风逐雪挂上钩,大肆宣扬他的野心,让皇帝相信这样的人要是叛变,这刚坐上去还没热的帝位就要换人,因此一狠心,下了密令,派京城禁卫军亲自去放的火。”

  所以那天若水楼火光冲天,天幕都被照亮,火却灭得那样慢,禁卫军来得是那样迟,事后却没人追究。

  “这场火烧死了我的亲妹妹,唯独没有烧死风逐雪,他在一夕之间失踪,我十分气愤,亲自去找梁渡,可梁渡竟然花五万两买通盗贼偷走亡灵书,全家连夜搬迁,自此不见踪影。

  现在你知道你父亲为何人人讨打了吗?梁渡既背叛了中原,火烧若水,更背叛了摩罗教,偷走亡灵书,同时得罪两方,死是注定的。”

  阿飞默默听着周如晦讲话,说不出半个字。

  到这时才接上他的回忆:“我爹带我们逃到琴尧山,本打算隐居,亡灵书他半个字也不曾提起。”

  “这个问题我也特别好奇,若是他自己要练武,这么大把年纪根本无法修炼,你哥也不会武功,就连你也是被风逐雪拐卖才走上的不归路,梁渡为何要亡灵书?”

  阿飞无法回答。

  刚刚说的那些事情,阿飞还没消化掉,只能呆呆发愣。

  “周姑娘,感谢你告诉我这些。”阿飞愣了片刻认真道,“我原本也有很多事想问你,现在都明白了。”

  周如晦笑容温和:“没有别的问题吗?”

  “一个月前在枫林渡你发觉了我的恨意,说你也想杀死风逐雪,那时我不知道你十年前已经动过手。如今我还想再问你一次,你还恨他吗?”

  周如晦的目光平静深邃:“当然,我母亲死了多久,我恨他多久。”

  “那你还爱他吗?”

  阿飞听见她轻轻叹息一声,“他曾经是我的兄长,也是师兄。我记得一件很小的事,我小时候羡慕中原女子会梳发,他特意去京城学了两个月回来,自此他什么女子发型都会给我编;摩罗教敌人众多,还没发展壮大的时候总要东躲西藏,他和我们姐妹在十三四岁时便要经常出任务杀人,但我和若水从没有被别人伤过一刀。”

  “所以你对他还有爱?”阿飞问。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就好像有人问你爱不爱一把锋利的刀。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所以你不爱他。”阿飞得出结论。

  “不,只有掺杂了爱的恨才会长久到生生不息。过去的关系越好,他背叛你的时候你就恨得越深,越久。”周如晦缓缓道,“这世上固然有非亲非故的仇恨,比如突然有一天夜里,强盗杀死你全家,这种恨意通常很单纯,在你报仇后,感受到的是畅快和悲凉。

  可倘若这个仇人是你的亲人、朋友、爱人,你曾经如此信任他,得到的却只有背叛。那么哪怕他死了,你都会一直想着他,会始终在纠结、伤心、怨恨中循环,在他死后都得不到解脱。因为他毁了你一直以来对爱和信任的定义。

  这种人是最可恨的。”

  这句话解答了阿飞所有的困惑,他所有的感受在周如晦话里得到印证。

  阿飞闭上眼,坦然自若:“周姑娘,你留我一命到现在,所有的话也都说完了,动手吧。”

  他猜测周如晦等到现在,和自己一个走火入魔到回光返照的废人解释这么多,无非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亡灵书。

  将阿飞杀死,亡灵书就藏在衣服中,多简单的道理。梁渡绝对想不到他这么轻易地放弃。

  “哎呀,说曹操,刘备就到了呢。”周如晦突然笑靥如花,朝阿飞身后看去,“师兄,我等你好久,你怎么才来?”

  这句话威力大得令人咂舌,几乎是瞬间就令阿飞从自我放逐的心态里力挽狂澜,他连惊讶都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伸手去握住腰侧的匕首,可是却扑了空。

  他的刀早在和十大阎罗对阵中阵亡,两手空空,什么都握不住。

  阿飞迅速判断两侧大殿能用的兵器,他只在右侧桌案上方的墙壁上,隐隐约约看到一把装饰用的黑色武士刀。

  刀身略弯,寒光凜澟。

  风逐雪果然没有死。阿飞自己都不太相信,他儿戏一般的计策可以骗过他的眼睛。

  阿飞赖以为生的亡灵书,都是风逐雪师父丢下的残本,在周如晦说出这个事实时,他条件反射般的想到,风逐雪大概早就发觉他的身份。

  也可以想象,他抱着一种逗小孩的心态看阿飞表演,看阿飞献媚,甚至身体都可以为复仇牺牲出去,最后也许只是博得风逐雪一笑了之。

  阿飞有无穷的愤怒,可他不再是半年前的阿飞,会被情绪占据大脑。

  他反而生出一种勇气,这是他第二次,他猜测也是有生以来最后一次能杀死风逐雪的机会。

  几乎就在身后脚步声响起的刹那,阿飞已经再次调转内功,将内力分流成左右两股,这一次他更大胆,他左手起亡灵书第三层招式,心里默念的不再是阿修罗,而是神道秘诀。

  先前震烈的心脉再次有崩塌的趋势,可是神道秘诀却像是静心咒,在心脉快要碎裂时总是能托住它,帮阿飞拖延时间。

  风逐雪越过坐在地上的阿飞,径直往前走。

  走到不远处,风逐雪突然转过头,殿内静得心悸。

  当他们戴上面具,还有虚言假语可以交流,一露出本来面目,过去的一切阻在心头,无话可说。

  阿飞看着他的脸,风逐雪依旧毫发无损,眼神冷硬得像是锋利的刀,刺进心脏。

  阿飞有些话也想问一问他,但一句都问不出口。

  有些事走到无法挽回的一步,多说无益,也该结束了。

  风逐雪的目光静静地扫过阿飞,像是在出神。

  他忽然开口:“师妹,你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谁说我留下他是要来审问的?”

  风逐雪看向周如晦,似乎在询问。

  周如晦对他说:“我被你的仇恨折磨至今,现在也要让你体会这种感受。”

  “你要我杀了他?”

  周如晦仰起头:“是,一如你当年杀死我母亲。这是你欠我的。”

  风逐雪痛快地点头:“好。”

  他拔出了刀。断水刀。

  饮遍千人血,斩尽万人骨的神刀。

  阿飞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周如晦笑着问阿飞:“我母亲教过师兄断水刀有一记绝招,可是基本没有用过——‘血漫千山’,杀人时鲜血飘落似雾,很漂亮,你见过吗?”

  阿飞慢慢地抬起头,罕见地笑了。

  他的声音因真气不稳而颤抖:“有生之年,真想见一见。”

  她敛起笑:“现在如何?”

  阿飞笑意渐深,疼痛与内力一起飙升:“现在。”

  风逐雪已经动了,快得看不清身影,甚至看不清他的刀。

  阿飞的心瞬间停止跳动,左右手同时出击,左手打出神道拳法,右手隔空吸到那把武士刀。

  在最后一刻,阿飞清晰地听见自己的五脏经脉在真气逼流下一寸寸断裂,手却一往无前,刺出了他迄今为止最快最深的一刀。

  满世界都是淅沥沥的雨声,纷纷而落,簌簌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