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渚了解贺汀洲胜过自知,一听那含笑的声音,便知道这小骗子是怕自己担心,又开始花言巧语了。

  他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仿佛被谁狠狠地攥了一把,又疼又涩,抱着贺汀洲的手臂忍不住紧了紧,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为怀里人挡下所有腥风血雨。他无声地长叹了口气:“还是说点开心的事吧,这次我可是给你带了份大礼回来。”

  贺汀洲嗤笑一声,嘟囔道:“不就是差点打到西闽都城,主和党跟主战党吵成一团,最后还是选择派使者来议和吗?”

  贺渚愣了愣,他完全没料到贺汀洲在西闽朝廷竟有眼线,甫一细想便知道这股势力是为谁而生。

  三年前有人向西闽泄露了军中的作战图,以致夜袭郢水关直接中了西闽军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副将带亲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他恐怕会直接死在郢水关。

  箭伤还没好透呢,贺渚就听留在汴京保护贺汀洲的暗卫来报,说郢水关战败次日,太子去了趟陛下寝宫,回去后便生了一场大病,似乎影响到了神智。

  不过这些变化都很难通过贺汀洲的字里行间辨别。信中多为生活琐碎,絮絮叨叨的,连“四皇弟送了我一只雪貂,它却把哥你送我的兰花给糟蹋了”也要写进去,与暗卫描述的那个歇斯底里的小疯子完全不同。

  见人沉默不语,贺汀洲才意识到是自己失言了。他不确定贺渚会不会讨厌玩弄权术的自己,可越是想像以前那般乖巧,就越是控制不住要作点妖。他有些懊恼又有些焦躁,推开贺渚要去拿烟枪,却被握住了手。

  贺渚解下枪杆上挂着的小锦囊,捻起一撮看了看,然后放回去重新挂好:“这点草药能起多大作用?还是让人给你煮碗药吧。”

  贺汀洲的态度很是坚决:“我不喝。”

  贺渚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

  贺汀洲应该是被转移了注意力,没再去管那烟枪,而是把自己往贺渚怀里一塞,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口,只留一个委屈巴巴的后脑勺,声音闷闷的:“苦。”

  贺渚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都双十有余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还因为怕苦而不肯喝药。”

  任凭他怎么说,贺汀州就是梗着脖子死活不肯松口,再劝两句干脆直接硬邦邦地扔下一句:“哥我累了,想小憩一会儿。”说完便从他怀里扒拉出来,起身便往内殿去了。

  贺渚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先行离开,打算晚些时候再来看他。一出门就瞧见副将神色讪讪地站在一边,顿时想起了屋内一地的瓷器碎片,皱眉问道:“你惹他生气了?”

  “属下不敢。”副将冤枉死了,心道我哪有这胆子,连忙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向贺渚禀报,“太子殿下回到东宫先是看了会儿话本子,期间总管前来询问今日想喝些什么,殿下让他煮了您最爱的君山银针,说是等您回来品品这新进贡的茶叶好不好。”

  “然后呢?”

  副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太子殿下便突然开始发脾气摔东西,真的没有一点征兆……”

  见顶头上司的眉头越拧越紧,副将很有眼见地住了嘴,抬手擦擦额角的冷汗,只听贺渚吩咐道:“军中的事全权交由你处理,西闽使团应该也是这几日入京,记得派人盯紧一点。”

  “是。”

  贺渚将人打发走后又重新折回屋内,在满地狼藉中果然找到了那本话本,捡起来将整本书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故事大致讲的是一位断袖将军镇守边关,在某次战役中救下了一名外族美人,二人暗生情愫,经过一系列波折后终于喜结连理。

  故事内容虽然俗套,但描写却是极香艳的,是贺汀洲喜欢的那种调调,只是……那位断袖将军写的就是贺渚。

  也难怪他家汀洲好好地看着话本子,会突然那么生气。换做是他,若是看到太子娶亲的故事,就算知道是编的,心里头也还是会感觉不舒服。

  贺渚将话本收了起来,这种东西被打扫的宫人看到总归是不好的。他本以为贺汀洲是为了逃避喝药而谎称想要歇息,等进了卧房才发现,原来贺汀洲真的没有骗自己,而是真的困倦了。

  许是今日份的草药没抽完,贺汀洲睡得并不安稳,他又遇见了三年来不断重复的那个梦魇。

  那本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傍晚,贺汀洲正精心侍弄着贺渚留给他的那株兰草,却收到了埋在西闽军中的暗桩的飞鸽传书,上面说大皇子兵败确实是作战图泄露的缘故,可那位泄密者却远在汴京。

  贺汀洲握着信纸的那只手抖得厉害,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心中的郁结与愤怒不减反增。他终究是没能忍住,直接跑去天子寝宫找皇帝对质。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贺汀洲本是跪在地上的,被迎面飞来的玉质镇纸砸破了额角。他不知道皇帝为何会突然震怒,也不敢抬手去擦,任由鲜血流进了眼睛里。

  “你就不好奇,好好的朕为何派他去边关吗?”顺着模糊的视线,他看到自己原本敬畏的父皇正缓步朝他走来,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阴沉狰狞,“朕要他死在那儿。”

  “父皇!”

  贺汀洲又惊又惧,他本想说些什么。结果皇帝弯下腰,直接掐着脖子将他拎到了起来:“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老大的腌臜勾当……来人!”

  老宦官推门而入,对这一幕熟视无睹,低眉顺眼地垂手站在一边,等候皇帝的吩咐。

  “去把那碗药端来。”老宦官领命下去后,皇帝又状若无意地提起了另一件事,阴鸷的眼神落在了他平坦的小腹上,“朕前些日子下令处死了一个太医,太子可知为何?”

  贺汀洲闻言陡然一惊,瞬间如坠冰窟: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老宦官很快便回来了,手里真的端着一碗药。

  “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朕也不为难你。”皇帝拿起药碗,碗沿死死地抵在贺汀洲的唇上,“这药与贺渚的命,你选一个吧。”

  “不……”贺汀洲闻言脸色煞白,也不知哪里来的反抗力气,竟挣脱了皇帝的桎梏。

  他转身想往外跑,却被人擎住后颈重新拖了回去,森然的语气落在耳畔:“太子是想去哪啊?”

  那碗药最终还是被皇帝硬灌了下去,如血的夕阳残喘着缀在天际,也映入了他的眼底。

  贺汀洲猛然倒抽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也从梦魇中惊醒,目光划过奢华的床幔,怔怔地落在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喃喃地唤了一声:“哥?”

  直到被人紧紧拥入怀中,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贺渚是真的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非双/性,只是体质特殊怀过一次,往后再也怀不上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