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入秋出伏,“秋老虎”还是很猛,有点儿闷热的。李萱儿也变得越发躁动不安起来,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但是关于阳陨的解药迟迟没有进展。另外就是,她觉得裴焕生疯了,为了个祝升对她威逼利诱。
她也是疯了,才放任了他带祝升来飘渺谷。她现在看陈闻初都顺眼了不少,陈闻初也算是个可怜人,如今又被李何欢抛弃了。但是祝升……一个杀手,能讲什么情义。
但是裴焕生跟她说,要和祝升一起死之类的话。
“李萱儿,如果有一天,我和祝升一起死了,你得来给我们收尸。”
李萱儿吓了一跳,古怪地看着他:“怎么,你要和他殉情啊?不是,他才十九岁,你跟拉着他去死?”
裴焕生笑了笑,问:“帮我们收尸,好不好?”
李萱儿最烦他这一套“好不好”“行不行”了,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不想回答“好”还是“不好”,她撇了撇嘴。
“裴焕生,你要裴姨,白发人送你黑发人吗?”
她语气平平,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只觉得失望。她的哥哥们,一个两个,一门心思赴在恋爱上面,恨不得整个人整颗心全都给对方。他们不念及兄弟姐妹,甚至不考虑父母亲人,她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说些什么了。
而且“殉情”这样的言论从裴焕生嘴巴里说出来,她以为这就是一句玩笑话,裴焕生最放不下的是他娘,骂他可以,但是说他娘一句不是,他得报复你。所以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的,放弃他娘呢?
裴焕生顿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娘,也算是你娘吧。”
“……裴焕生?”她惊恐地看着他。
她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炸开了,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很想掐着裴焕生的脖子问他个明白。但她只捂着自己的脑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疯了……都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她脑袋宕机,恨不得这个世界直接毁灭算了。
什么人啊?为了个男的,连娘都不要了。她实在忍不住,忍不住说些伤他的话,将那些旧事谈起。
“你这样,跟你那个爹,有什么区别?为了个女的,抛弃你和你娘。如今,你为了个男的,要抛弃你娘。”
裴焕生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但也只是叹了口气:“我只是说,如果死了,来给我收尸。不是说我真要和他一起死。我没有那么容易死。只是夜桥不会放过祝升,我……护不住他。如果他死了,我可能也会跟着他死。”
李萱儿松了口气,不是真的想死就行。
“你在说什么呀?裴焕生,你脑子糊涂了呀?”
她真想撬开他的天灵盖看看,她的这位好哥哥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你带着他,回飘渺谷,不行吗?飘渺谷难道还护不住一个祝升?夜桥跟飘渺谷会因为一个祝升过不去吗?”
裴焕生忽然狡黠一笑:“真的吗?”
“……”李萱儿觉得自己被坑了,惊讶地、震撼地、不敢相信地看着裴焕生,她大叫,“你耍我?!”
“我要是带他回飘渺谷,我谁也不怕,就怕你不同意呢。”裴焕生爽朗地笑了,“好萱儿,是你说的,让我带他回飘渺谷的。”
李萱儿气得发抖,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忽的睁开眼,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他,你就等着跟他殉情吧。”
裴焕生当然知道她这是在气头上,拉着她的手哄道:“别生气,哥哥给你买糖水,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你怎么忍心看着哥哥去死呢?”裴焕生耐心地哄着她,“别气了。”
李萱儿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这一套,还是拿着去对付祝升吧。”
“好萱儿,别生气了,是我的错。你如果不开心,我就不带他回去了,好不好?”
李萱儿很想说好,但知道这个时候再摆架子,裴焕生这一脸“我倒要看看你顺不顺着我来”的模样,她要是说了好,裴焕生下一秒能掐死她。
在裴焕生的威逼利诱下,她打了个颤,瞬间觉得祝升可怜起来了,被这样的人拿捏着。嘴巴上问你“好不好”“行不行”,实际上心里想着怎么搞你。
她有些不爽,但也不想再管了,她有种无力感。这一个两个哥哥愿意哄着她,让她接受他们所爱的人。她也不能任性过头了,她当然知道他们相爱,可她总觉得她的哥哥们爱得太要命了,一个想离开他们,一个想要殉情。
她没办法,只能退让。
“你带他回来吧。”
祝升到了飘渺谷,李萱儿没跟他打过几次照面。这位大他两岁的少年,给她的印象是:裴焕生喜欢的人、杀手。
她很难将这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但是一想起裴清瑜早些年手染鲜血无数,近年来才吃斋念佛。她的儿子爱上一个手上沾血的人,好像也很合理。
祝升每次见到她,都是冷冷的表情。听说裴焕生带他去见裴清瑜了,也不知道他对裴清瑜是不是也这么冷冷的。
后来李萱儿去裴清瑜那里,聊起了祝升,才知道裴清瑜对这个祝升感觉平平,但她不打算插手年轻人之间的事情。
李萱儿笑着说她人好,给我们这些后辈自己选择的机会。
裴清瑜扯了扯嘴角,笑意不太明显:“这个祝升……并非是好的选择。但他乐意选他,也就随他。”
李萱儿来了兴致,这段时间研究解药可苦恼死她了,好不容易能听些有趣的东西了。
“怎么说呀?”
“他这人吧,冷,但是心机深,会笑,不是面瘫,但是笑意不达眼底。这是个难缠的主。”裴清瑜淡淡地说着,“但是焕生选择了这样的人,与我没什么关系,也不是我和他过日子。”
李萱儿笑了笑,点了点头应承:“您说得是,这感情啊,还是得自己选。”
说完,她笑容敛了下去,在内心反问:真的得自己来选吗?如果放任他们选择一条错误的道,和错误的人在一起,又该怎么办呢?
裴清瑜看了她一眼,开始拨弄手中的珠子,水灵灵的珠子一个碰着一个,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声音很平,像是提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何欢的腿,怎么样了?大半个月过去了,可有眉目?”
李萱儿怎么着都笑不出来了,她摇摇头:“还没眉目。”
“那陈少侠呢?眼睛治好之后,一直都没走吗?”
李萱儿愣了一下,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按理来说裴清瑜不知道才是,就连她爹娘都没说。段慕谦不是个把不住嘴的……裴焕生……
她斟酌着说:“快要走了。”
“是吗?”裴清瑜笑了一下,“复明后见不到何欢,他会舍得走么?”
李萱儿看向她的神情都变得警惕了,她不喜欢把疑问藏在心里,于是直接发问:“是焕生哥哥,跟您说了什么玩笑话吗?”
“没人同我说这些。”裴清瑜摇摇头,“但是小萱儿,你得清楚,这是他们两个的事情,你在中间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横插一脚,到时候他们都怨恨你,你要如何做人呢?”
“您……”李萱儿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些强硬的话来反驳,说他们不会怨恨自己,但是这又谁说得定呢?可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她要横插一脚了。
“是何欢哥哥,不想见他,我能如何呢?这样的局面,不过是顺了我的心意,却又不是我亲手做的局。要怪……就怪一把火被烧成灰烬的倚南庄吧。”
裴清瑜默了默,垂下了眼:“那以后……他们得怨恨自己了。”
李萱儿不再说些什么,她只想着:恨吧,都恨吧。什么情啊爱啊的,不如怨恨来得深来得久。
谢风雪坐在他那个房间里,每天都不出门,连晒太阳都不愿意。沈时一给他坐了个轮椅,可以推着走的那种,李萱儿好几次想推他出门看看,可他都不乐意。
他像个见光会死的幽灵,喜欢在黑暗里生活。他每天怏怏的,笑容少了,也不会在别人面前生气动怒了。只是偶尔几次,李萱儿悄悄瞧见过,他一下又一下捶着自己的小腿,但是无济于事,感受不到痛。他艰难地要站起来,却是往前扑过去,摔倒在了地上,碰掉了一桌的东西。他无助地倒在地上,嘴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骂自己无能。
后来桌上也就不摆什么东西了,给他带的解闷的家伙什也没了。
干干净净的,一本书,一壶茶,一只盏。
很多东西都收进柜子里了,怕碍他的事,又怕被他碰倒砸到他。越来越干净简单,像是一个短住在这里的人。
后来到了八月,陈闻初离开了。
直到这日,谢风雪也还是没有出门。
秋天到了,李萱儿怕外面叶子落光光,于是在中秋这天,给他带了月饼,还给他送了几盆常青绿植。被他放在了角落里,终日见不到阳光,也没人浇水。没过几日就开始发黄落叶。
她本是开玩笑:“你呀你,再不出去走走,就要跟这个一样,掉叶子了。”
谢风雪淡淡地瞧了一眼,没什么表情,闭上了眼睛,他似乎要睡觉了。
李萱儿以为他不会回话了,给绿植浇了水,打算搬出去晒晒太阳。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
她听到他说。
“我也的确该死了。”
“砰”的一声,装着绿植的青瓷坠落的地上,泥土溅到她下摆,土碎成一片,里头的根也露了出来。
她惊慌失措地蹲下去捧着土,想把它们重新聚回到青瓷里面,可是青瓷碎成了一片一片的,去碰它,反而被割伤了手。
鲜血混着泥土,气味很奇怪。
疼痛让她冷静下来,她仰起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落下了眼泪。
她调整了呼吸,艰难地发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