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谢风雪是最晚起床的，他奔波受累这么久，终于好好休息一个晚上了，梦里的他还念着茹娘的身体，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陈闻初正乖乖坐在桌边吃早餐，喝的是小米粥。
谢风雪走到他边上。
“加了糖吗？”
陈闻初愣了一下，估计是被吓着了，忽然笑了：“你醒了。加了糖的，很甜，你要试试吗？”
“我试试。”
谢风雪喝了一口，觉得甜度还是不够，舔了舔嘴巴就不再喝了。他看了一眼窗外，没瞧见莫大哥他们仨，不由问：“莫大哥他们呢？朵朵怎么也不在？”
“说是去湖边了，大哥大姐去田里，朵朵采莲去了。”
“难怪，夏天到了。”谢风雪笑了一下，“不知道朵朵会不会抓鱼，不然今天能吃鱼了。”
陈闻初无奈一笑：“你居然惦念着一个小孩子给你抓鱼。”
“那怎么着，陈少侠要给我抓鱼么？”谢风雪故意逗他，“还是我来给陈少侠抓鱼呀？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吃过鱼了。”
“每次吃鱼，都劳烦你剔刺。”
陈闻初对于鱼肉，谈不上有多喜欢或者厌恶，只不过是谢风雪觉得吃鱼对眼睛好，所以先前总是要给他吃。不过后来忙着赶路，又住在林叔家里，并没有怎么吃过鱼了。
谢风雪：“不劳烦。”
谢风雪拉着他的手，特别腻歪地说：“我去喝碗粥，等会我们一起去湖边，行吗？”
“……可我不识水性。”
“我去抓我去抓，你在边上等我。”
“你是属猫的么。”这么爱鱼。
谢风雪忍不住笑道：“是呀，喵。”
陈闻初经不住谢风雪的撒娇，答应了他。他们一路走来，谢风雪其实很少撒娇，他几乎快忘了初次见到谢风雪之际是什么情况了。细细回想，谢风雪当初清冷伪善，就算是笑也不一定是真心实意的。如今变得大不一样，不知道是一同经历这么多，变得温柔可亲了，还是因为回到他所熟悉的地方，让他放下了戒备。
陈闻初可以确定，这里算是谢风雪如今的根，是他的归处。
抵达湖边，一望无际的水面，碧波荡漾。是青绿一体，水天相接，一望无际的青。洞庭浩荡，水流汤汤，深处不见底，浅处摇曳生莲。是莲叶中绽出粉红的莲花，随风摇曳。
谢风雪找到朵朵，她正和别的孩子一起，脱了外衣，卷起裤脚，钻到水里，不知道下一秒要从哪处水面钻出，有时带着一朵莲花，有时满脸的泥。湖水洗净了手，再往脸上一抹，却是把整张脸抹得更花。
朵朵自知窘态，笑着躬身往水里钻，头发被打湿了些，脸上已经干净许多。落进湖水里的阳光被抛出，映在了朵朵的脸上，她脸上闪着光似的。
“朵朵，你这衣服都湿了，还卷着裤脚做什么。”
“怕沾泥呀。”朵朵笑道，给他递了个莲蓬，“衣服肯定是要湿的，但是沾到下边的淤泥就不好了。你知道么，过些时候，就能吃莲子、吃藕啦——只要你能再多呆几日。”
小孩的心思摆在明面上，含在话语里。谢风雪不禁失笑，接过她手里小小的莲蓬，掰开一看，里面还有许多未成形是空壳的莲子。他捣鼓了几个，终于吃上两个好的，又分了陈闻初和朵朵两个。
“你瞧，我这不就吃上莲子了么。”谢风雪将剥好的莲子去了苦芯，放在陈闻初的手里。
他继续对朵朵说：“哥哥就不帮你剥了。照顾你闻初哥哥一个人就挺累的了。”
朵朵接了他的莲子，朝他做了个鬼脸。
“哼。”
朵朵：哥哥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要朵朵了。
但是这话朵朵不能说，答应了她的风雪哥哥，要保密的。于是她只能瞧着那瞎子大侠，学着大人打量人的样子看着陈闻初，故作成熟地啧啧舌。
“怎么了——看什么呢。”谢风雪笑着给她递了个剥好的莲子，“我的好朵朵，在暗暗比较、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啊——以后我可能都留不住风雪哥哥了。”朵朵忽然觉得心有点痛，她分不清说不明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撇了撇嘴，不太高兴但又故作轻松，“我拿糖、拿莲子，就算拿你最爱的糖拌豆腐，也许都留不住你。”
她清楚，这些都比不上一个闻初哥哥。
但是谢风雪说：“朵朵，没有什么可以留住我，只有我心甘情愿被留住。现在呢，我就心甘情愿呆在这里。但我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我得走，我也是心甘情愿地走。”
“留下，和离开，应该是两回事，在你这里，却好像并不……”
“矛盾？冲突？是吗。”谢风雪帮她补了用词，“是呀，大人的世界就是很复杂呀。朵朵，好羡慕你的世界呀。”
“风雪哥哥也想变成小孩子吗？”
“可我就是从小孩子变来的。”
两个人聊得差不多了，谢风雪手里剩下的莲子也全给陈闻初剥了，放在他手心里让他拿着吃。他准备脱了鞋袜下水捉鱼了。
朵朵说这里不好捉鱼，来往的人、船实在太多，把鱼都给吓跑了。于是他们换了处地方，挺静的，好在离进村的口不远。
远处看上去是静水，实际上是深流。这儿有风，还有浪花，浪卷着鱼就往这儿涌，两处的风在这里汇集，鱼就在水里翻啊翻。
谢风雪卷起裤腿站在水里，水有点深，没过了他的膝盖。他弯着腰去抓水里的鱼，小心翼翼地不敢妄动，一旁的朵朵捂着嘴不敢吱声，生怕惊扰到那一条黑乎乎的鱼。
这条鱼看上去很肥，很大一只，因此一眼就瞧见了。谢风雪往下扑，扑进了水里。陈闻初只能听见很大一声“噗通”，估摸着这么大的动静，得把鱼给吓跑了。
果不其然，谢风雪往水里“扑棱”了两下，他连鱼都没摸着，这条鱼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鱼尾微微一摆，就朝别处游去，谢风雪跟在边上扑，可惜下一秒就瞧不见这只鱼了。
朵朵往水里丢些吃食，是块小饼，掰碎了往水里丢。他们耐心再等了会，终于又有鱼游来。
谢风雪扑棱扑棱在水里，远处看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水打架呢。他一头扎进水里，咕嘟咕嘟喝了点湖水进去，眼睛在水下睁开特别艰难，过后就是酸涩。
他差点跌倒在水里，怕是这一屁股下去，直接要被湖水淹没整个身体吧。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谢风雪小心地潜入水中，跟鱼跳入水那样，特别顺滑。他终于知道动手之前都得慢慢的，动手的时候，必须快准狠，对着那条鱼直接扑过去，掐住它的身体。
“我抓到了！”
谢风雪举着一条鱼直起了身子，刚刚长时间弯着腰，这一下起身差点让他闪了腰。他笑着看向远处站在边上的陈闻初。
“闻初，我抓到鱼了！”
离他更近的朵朵正欢呼着，听到他这句话，不由眉头一皱，看向陈闻初。
好吧，她的风雪哥哥，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位闻初哥哥呢。
她没法子，只能帮他喊：“闻初哥哥！风雪哥哥抓到鱼了！”
陈闻初无奈一笑，可算是抓到了，他都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了，除了“噗通”声就是唉声叹息，或者是朵朵时不时一句：“那儿！那儿有鱼——”
现在总算是抓到了。
“听到了。”
“晚上给你炖鱼汤，等会去买点白豆腐放进去。”
“不吃糖拌豆腐了么？”
谢风雪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了岸上，来到陈闻初边上。他将鱼丢进朵朵的背篓里，冲陈闻初笑道。
“不吃了。”
朵朵“哼”了一声，语气有些酸：“原来风雪哥哥最爱的，不是糖拌豆腐啊。”
谢风雪擦净了湿漉漉的手，拍了拍朵朵的脑袋：“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多吃味的话。”
“哪有！我只是说一些事实而已。”朵朵笑道，“有人自己不说，还以为别人不知道。朵朵才不会被你蒙过去呢。”
“什么意思？”陈闻初歪着脑袋，不解地问。
“她年纪小，别听她说些胡话。”
“什么嘛！”朵朵跺跺脚，背起背篓，“风雪哥哥就知道欺负我……”她眼珠子一转，起了心思，故意往陈闻初那边凑，“闻初哥哥，你可得给我做主呀。”
谢风雪无奈将她拉过来，往她嘴里塞了颗糖，这颗糖放在外衣里，没有跟着一起下水，顺手剥了给她。
“好朵朵，饶了你的风雪哥哥吧。”
朵朵大笑，她年纪小，但也知道吃了甜头就得甜言蜜语，得嘴软。
“好吧好吧。”
回去的时候，朵朵走在前头，几乎是蹦着走的。谢风雪和陈闻初在后边跟着，偶尔提醒几句让朵朵慢些走。
谢风雪是脱了湿了的里衣的，塞在了朵朵的背篓里，只单穿了一件外衣，里头空荡荡的。他有种自己一丝不挂的错觉，正被人直勾勾地看着——可“看”着的人还是个瞎子。
他觉得怪异，裹紧了衣服。
陈闻初牵着他的手，轻声问：“你喜欢这儿，是吗。”
“我当然喜欢这里。”
“你在这里，很快乐。比以往都不一样。”陈闻初淡淡地说，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谢风雪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该说“是”吗？可他隐约觉得，陈闻初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于是他没有直面话题，而是迂回道：“怎么了呢。”
陈闻初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却听他说：“谢风雪，不如你留在这里吧。”
谢风雪愣了一下，浑身颤了一下，他感觉有些发凉，不知道是不是穿少了的缘故。
他咬了下嘴唇，轻声问：“……那你呢？”
“我留不住你，但这里可以。”陈闻初退了一步，“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也许能走下去，你觉得呢？”
谢风雪忽然好想问，你怎么退让了呢？
陈闻初也想要问自己这个问题，怎么退让了呢？
他觉得，在这儿的谢风雪是快乐的、自由的，他不会因那些琐事烦忧，不用奔波受累。这儿就是他的桃花源，是他的避风港。
他想，谢风雪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处了，不该再跟着他奔波受累了，不该再跟着他日复一日地远行了。
人终究会离散的，会分别的，当下是分别的合适时机。
若是再拖久些，他怕他会舍不得、会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