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剑府里的东西,你拿不走。◎

  江咎猛然回头!

  却见身后的青年如一团烟雾在空气中消散。

  手里的温软触感瞬间就消失在浓雾之中, 连刚刚的微凉也像是幻觉。

  阴风阵阵,江咎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季晗之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仔细想来却未想到任何破绽。

  汗毛耸立,他正欲四下找人, 就听见了季晗之的声音。像是裹着层厚重的棉被, 模糊又沉闷:

  “好好生活。我时辰已到, 便就此别过。”

  “你成长到今日实属不易, 我很欣慰。”

  江咎一愣, 这话是季晗之说与他的?

  就此别过?这是什么意思?!

  欣慰又从何谈起?!

  他的每一步都有季晗之看着,如今却说的好像他从未参与…

  他强迫着自己冷静,后知后觉那声音好像不太对劲, 有些他不熟悉的音调在里头。

  莫不是进入了某处蛊心的幻境?

  衣袍都好像被汗水浸湿般贴在身上, 叫这浓雾里的冷风一吹, 透心的冰凉。

  “师尊…?”

  他试探着出声,却并未收到任何回应。

  四下只有呼啸的冷风和他自己带着颤抖的粗重呼吸声。

  喉头鼻腔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清醒,心底的恐慌却好像怎么也压不下来。

  妖气席卷出去, 试图用曾经寻找十六的办法找到那个青年。但黑红色的气息一离体接触到雾气就好像被吞噬断了联系, 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季晗之———!”

  他的声音带着回音在山间扩散开来,却没了下文,像是落入漆黑井窖里的萤石。

  呼吸越发粗重, 江咎如一头困兽在迷雾里穿梭却找不到出口。他不敢走得太远,若季晗之找回来却不见他, 两人便要错过。一时间进退两难。

  “季晗之———!你在哪!”

  呼…呼…

  他努力平复呼吸,压下心底躁动的令他头脑发昏的荒诞和恐惧。

  不必惊慌, 季晗之身上有符牌, 照理来说不该有意外。自己留在对方脖颈后的烙印也没有任何异动, 他是安全的。

  江咎一边试图说服自己, 一边催动着那烙印寻找季晗之的方位。

  那枚被他种在季晗之颈后的烙印用的是他的心血,轻易不可剔除。与他之间的联系也千丝万缕,自从有了那枚烙印,他从未体会过这种与季晗之分割开的慌乱。

  江咎静下心来闭着眼睛感应了好一会儿,却仍不能体会到那烙印的位置。

  他在浓雾中猛地睁开眼睛,金黄色的竖瞳压抑着浓稠的戾气。

  人就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简直荒唐!

  他越发怀疑自己是掉入了那远古洞府外的幻境陷阱,一时间急若热锅上的蚂蚁。

  左思右想后也不再犹豫,一个腾身便上了半空。

  可这浓雾却好像跟着他一起离开地面,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浓厚的白色雾气,让他有一种天地之间仅剩自己一人的错觉。

  除了自己,白茫茫的一片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颜色。

  升的越高,空气便更冷些。他试图飞出这雾气,却怎么也到不了顶。直到周围的冷的连他的□□都已经不能抵御,竟是手指和发丝上都结了冰霜。

  江咎神情变换半晌,终于不甘心地落回地面上。

  脚踏实地的感觉前所未有的令人安心。

  一片死寂的白茫茫里,那种孤独的诡异和提心吊胆令人慌张。

  男人站在浓雾里,脸色难看。

  **

  季晗之这厢却不知道江咎找他已然快要疯魔。

  脖颈后的那处烙印在微微发热,他不自觉伸手摸了摸。他知道这是江咎留下的东西,也知道这东西能让江咎找到他。他曾在古籍上见过这种妖族烙印,若是施术者身亡,这烙印也会跟着一同消失。

  而此时这似花一样的红色印记还存在着,他便明白季涵知所说不错,江咎如今应当是安全的。

  季晗之正欲起身,周遭的风景便又变化了。

  他来到一处古怪的山巅。

  远处,一个蓝衣男人静静的盘腿坐在蒲团上。周遭依然是一片浓雾,除了这山顶的小小一团,一切都看不真切。

  季晗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他微微侧头扫过身后,一片白茫。除了前进,也无路可走了。

  那中年男子像是一尊石塑,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坐着。季晗之没能从他身上找到任何生活痕迹,像是这个人已经死去了很久。

  他四下看看,正欲找点什么别的线索,眼前的男人却说话了。

  “你这小娃娃有些意思。”那双眼睛睁开却没有眼白,一整个浓墨般的黑,有些诡异。

  季晗之面色古怪。

  小娃娃?他都多久没听过这样的称呼了。两个世界加起来,他都快要一百四十岁了!

  但眼前这个一脸中年样子的男人,恐怕还真能叫他一句小娃娃。他应该就是这远古洞府的主人。虽然对方身上一点灵气的波动也没有,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洞,季晗之根本看不出他到底什么层次水平。

  季晗之思索了片刻,干脆垂头静默。

  真要他死,他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倒也没什么办法。

  开摆。

  “嗯,我看看……”那蓝衣男人像是笑了一下,上下打量起季晗之:“剑胚碎了,自己挖掉的?”

  “哦,灵魂还有分裂。”

  “嗯,还有点别的世界法则身上的气息……”

  季晗之越听越心惊,只道这世界太大,他到底还像是井底之蛙,很多事情目光短浅。放在一个远古大能身上,竟也一下子被看了个透亮。

  眼前这人说话间分明是意识清明,难道远古的大能竟真能活的这样久?

  “我只是一缕残魂罢了。唯一记挂的就是我这洞府,所以你才在这里看见我。”那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不甚在意的道。

  “前一关本该是考教心性,却被你因果打断。按理来说我该出手将你灭杀,放你进来也不过是我有些好奇。”中年人像是觉得有趣,连声音都带上些似真似假的笑意:“如何,你因果可了?”

  季晗之垂着头,却能感觉到那似是逗弄动物般的打量眼神。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只怕是莫名得了个果。因……我一时尚未明白。”

  蓝衣人漆黑的眼眶盯他看了一会儿,笑道:“你身上有两道剑胚的气息,还真是有趣……”

  “一道杀戮过重,一道却又宁静如水……有趣。”他的声音空茫,在一片迷雾里更神秘非常,只是那道视线却也说不上友好。

  季晗之只觉得他说的云里雾里。宁静如水的那一道,恐怕是指他自己先前那一道剑胚。那另一道……杀戮过重?唯一与他有联系的恐怕就是良辰,可良辰杀戮过重?这却与他和江咎的估算有些误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

  江咎身陷浓雾,离了原地便东西南北也分不清楚。

  妖气被桎梏在身体周围方寸之间,一时间竟也束手无策。他急的额头都是汗水,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季晗之不会有危险,这里是那远古洞府的所在,符牌该保他一条性命。

  可越想,心里那点不安就约在这样寂静的雾气里被放大。黑发在空中无风自动,那久久被压在心底的暴戾和凶气便一丝一缕的冲出来,眼底染上一片猩红。

  妖气冲天而起,浓雾像是被卷入某个巨大的漩涡,以江咎为中心,整片天地之间的灵气都开始暴动。

  他竟是要在此刻冲破血脉里的能量,冲击化神境界了!

  说到底他并未再修习人族的法门,可五族之间境界却相通。比起灵气,妖族的血脉力量显然要更加蛮横不讲理,狂暴的将所有雾气生生吸纳进体内打散,周边很快便腾出一片空明的地方来。

  男人发顶的黑色褪去,露出银色的底色。猩红的眼睛四下扫视,终于在某一处感应到了微妙的不同。

  黑红色的妖气将白色雾气吞噬,流星般的,江咎便冲着那处飞驰而去。

  **

  “有趣!有趣!”蓝衣人抚掌大笑起来。他收了手,冷眼看着不远处一身狼狈的季晗之。

  黑红色的妖气萎靡不振,像是蔫吧的野草似有似无的缠绕着季晗之。

  他像是笑出了眼泪,伸手抚了抚眼角道:“你身上竟还有妖族的烙印……”手指一点,季晗之便觉身上的压力骤增,身上的皮肉像是被重锤碾过,连骨头都咯咯哒哒发出令人惊心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呼吸之间,浓烈的血腥味冲劲鼻腔,让他下意识想要干呕。

  黑红的妖气像是着急,在他身边替他承担了一部分,否则他恐怕还要受更重的伤。

  那枚被季晗之揣在怀中的符牌自己飞出来,又落进了中年男人的掌心。他看了一眼手中小小的符牌,伸手进了浓雾。再收回手,那符牌便又消失了。

  “这剑府里的东西,你拿不走。有那枚烙印在,我也不便出手杀你。”

  蓝衣男人收了笑容,重新闭上了眼睛:“小娃娃,你走吧。”

  季晗之咽下喉头一口鲜血,心下有些木然。也是一趟白来,他暗嘲一声,乖觉的垂下眼睛。

  “多谢前辈。”

  **

  江咎正飞驰着,却猛然停下。

  他伸出手,接住了从天上落下来的季晗之。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正一头冷汗,丝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江咎眯着眼睛探查了他的身体,却发现并未有任何改变,依然是那副外表完整,内里破败的样子。

  “师尊?师尊?!”他晃了晃人,却见怀里的青年微微睁眼,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意。

  江咎见人醒了,试探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季晗之没说什么,却下意识将刚才的经历又回忆一遍。江咎只安静听他的心音,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眯着眼睛手掌一招,那枚被不知扔去何处的符牌冲破了雾气又回到他手中。红色的妖气在其上萦绕着,显然是江咎曾在上面留下过什么记号。

  季晗之惊讶的看着,却见满目猩红的男人抱着他道:

  “我倒要看看这远古剑府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拿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