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们为了追求刺激，会安排专门的房间观看犯人行刑场面，这是在历史上确实存在过的。
但饶是叶铭，也没听说过这种许久以前的“贵族娱乐项目”，因此听到斐诺的话后还怔了一下：“亲眼看他……被斩首？”
“斩首，或者绞刑吧。”斐诺回得很自然，他注意到叶铭的神色，问道，“怎么，你好像对这个事有点没法接受？你们杀魔兽和那些守卫的时候，不是很正常的吗？”
“……”叶铭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魔兽对于玩家来说就是怪，守卫可以算NPC、也可以算人形怪。在玩家眼中，自己和这些“怪”是有本质区别的。但NPC看NPC被执行死刑，这给人的感觉就微妙了。
斐诺看叶铭没答话，意识到这里似乎又来了个机会，提醒他一般NPC和自己的不同。于是小领主继续道：“是因为艾尼亚族人把自己和本地人看成不同的群体吗？你们能接受异类相杀，但是对同类相残……不对，是对喜欢看同族死亡的贵族，无法苟同？”
“没那么复杂。我不喜欢，就跟你也不喜欢看这种场面一样。”叶铭回道，“不得不杀，和特意去看别人被杀、尤其是当做个娱乐节目，是两回事。”
斐诺道：“我听说艾尼亚族人之间相互切磋的时候，都以一方的死亡为结束，而其他艾尼亚族人都还挺喜欢看。”
叶铭解释道：“的确。但我们能复活，所以喜欢看的其实不是‘死亡’这件事，而是切磋本身。”
“可是喜欢看，也是一种鼓励吧？”斐诺道，“你们族群之间，就随便可以杀死别人？如果是这样，像你这样的高手，岂不是要被很多人害怕？”
“我们可以内部解决这件事。比如找其他人帮忙一起复仇，总能找到比杀人者更厉害的人。”叶铭回道，“而且，杀人多的艾尼亚族人……会看起来很凶。如果他进到城镇里，就算是你们国家的人，也会下意识地远离他、避讳他。店铺可能会因此不和他交易，甚至有护卫不由分说地盘查收押他。所以这也会导致这个艾尼亚族人的行动不便。”
斐诺点头总结：“所以就是杀人多的艾尼亚族人，也会被我们国家的人讨厌，导致他们行动不便。相反的，有些艾尼亚族人要是被我们国家的人喜欢，就会行事方便。”
这话都快明说他知道“好感度系统”了，结果叶铭不知怎么就偏了一下话题：“我可不是图行事方便。”
斐诺：“……”
小领主真是服了这个偏题。他顶住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话，伸出食指怼了一下叶铭的肩膀，瞪他一眼：“你敢说你从没图过？”
叶铭抓住他的食指：“好吧，我承认，以前图过，现在图别的。”
斐诺抽回手指，要把话题带回去：“我还没问完之前的话题，你们内部也这么打来打去的，死亡究竟会带给你们什么惩罚呢？我听到艾尼亚族人讨论过，但有一部分听不太明白，能说说吗？”
“当然可以。”叶铭以为他的“不明白”，是被主系统模糊了说辞。毕竟玩家死亡惩罚无非就那几项——掉经验、罚时debuff和技能封锁、罚钱、随机掉落物品、装备严重损伤。除了前面两项，后面的估计还是能听到的。
他哪知道，斐诺全听个一清二楚，纯属故意问的。
“简单来说，我们死亡后复活，会虚弱一段时间，而且还会比原来更弱小，甚至一些原来会的技能也使不出来。如果短时间内多次死亡，这种虚弱状态就会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弱小。”叶铭换了他能听懂的说辞，解释道，“另外，每次死亡，还会导致这个人的装备损毁严重，以及钱和物品都会掉落一部分。所以一般情况下，能不死亡还是别死的好。”
斐诺又问：“那要是一直死呢？虚弱、弱小到了极限，艾尼亚族人会彻底消失吗？”
“不会。”叶铭道，“到了极限，就是极限。极限状态下的艾尼亚族人，也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差不多吧。”
斐诺感叹：“我可没见过那么弱小的艾尼亚族人。”
这纯纯是因为伏拉尔距离新手村太远了。能到伏拉尔的玩家，基本都是有一定级别、能出去乱逛的。
叶铭只能道：“或许以后有机会。”整个菲亚哥省，肯定有新手村。
“那么，一个艾尼亚族人如果因为多次死亡而到达极限状态，这个次数是固定的吗？”斐诺偏了偏脑袋，“还是越强大的艾尼亚族人，能死亡的次数越多？”
叶铭感觉这个话题的延伸方向有点奇怪。明明还在说对付公爵的办法，怎么忽然就深入讨论玩家的死亡机制了？
不过他还是回道：“是后者。”
“噢。”斐诺应了一声，又道，“所以是采用另一种量化的方式？”
“量化……？”叶铭愈发觉得不对劲。NPC怎么会探究玩家的死亡数值？斐诺这个问法，像是意识到玩家有等级、有经验似的。
斐诺还一脸淡然地回：“对呀，没有量化吗？”
“……有。”叶铭回问，“你想知道这个？知道来干什么？”
“好奇。”斐诺应道，“我不能知道吗？还是我不该知道？”
——是你不该会对此好奇啊！
叶铭心底的疑虑愈发浓重，但他面上没露出来，尽量用淡定的、不惊吓到斐诺的语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能量化？”
斐诺知道他“上套”了。
“我知道啊，有艾尼亚族人在我面前说过。”斐诺一眨眼，他不能说得太明白，只能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尽量暗示，“他说了他打一个魔兽死了多少次，还有多少次就会到达个什么状态，到那个状态他就再也不打了，还说他再也不想来了。”
叶铭越听越疑惑。
要是之前，叶铭肯定觉得斐诺听得懂一部分，是因为他是“特别NPC”；听不懂另一部分，是因为主系统模糊了超过游戏背景的内容。但眼下，叶铭忽然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斐诺说不清楚的部分，会不会并不是因为没听到、没听清楚，而是因为听到了但是没听懂呢？
毕竟按照斐诺这段话，叶铭完全可以理解。这就是一个玩家在说打魔兽死了太多次就掉经验、掉等级，再掉就不打了，甚至不回游戏了。斐诺已经等于完全复述了这段话，他身为一个NPC，居然完全复述了玩家关于魔兽难打到不断死亡、掉级，然后想弃游的内容，这肯定超过了NPC能听到、听懂的范围了。
叶铭越想越心惊。
——不会吧……
“你……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别怕，老实回答我就行。”叶铭抓住斐诺的手，牢牢地，像是在给他支撑的力量，“相信我不会害你，好吗？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斐诺就等着他问呢，因此相当镇定。他甚至还能进一步暗示道：“但有些问题，我不一定敢照实回答你。我……害怕的不是你。”
“……”有那么一瞬间，叶铭感觉自己不用提问就能得到答案了。
可他担心是自己先入为主，导致一切都发生了误解。所以，他还是要问。
他的问题是：“你……能听到我们经常说一些怪话，是不是？”
斐诺看着他，嘴巴没动，但是手指悄然动了动，捏了一下叶铭的手指。
叶铭：！！！
——他真能听到？！
叶铭又斟酌了一下，结合斐诺之前的许多表现、许多问题，继续问道：“那你是不是……有些关键词会听不懂？”
斐诺想否定，但这个动作在相握的手上怎么表现，他一时间没想到。
于是小领主转换思路，扑进叶铭怀里。
叶铭：“嗯？！”
堂堂叶大神一下手忙脚乱，连忙抱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斐诺反抱他，脑袋闷在他怀里，微微摇头。
叶铭都没余裕冒出对拥抱和蹭蹭的感想，又追问：“那是怎么？忽然想到什么了？”
斐诺在他后腰上掐了一把，掐得叶铭整个人都紧绷了一下，又继续摇摇头。
叶铭还是没搞清楚：“那是……”
斐诺又掐，又摇头。
电光火石间，叶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摇头，是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自己问的是斐诺是否对玩家对话里的“有些关键词会听不懂”，斐诺的回答是否定……那他听得懂？！
叶铭一想通这个因果，整个人都懵了。
NPC听得懂玩家的话，那岂不是能完全分清玩家和NPC的概念？！甚至能从玩家的对话里明白，这个世界就是个虚拟的游戏世界，NPC只是数据生成，玩家才是真实存在的人类！
“你……！”叶铭下意识握住斐诺的肩膀，让他稍稍往后，与自己对视，“你真的明白……？！”
斐诺捂住他的嘴，打断他：“别说！”
叶铭的双眼与那双绿色眸子对视，神色里极其罕见地饱含震惊。斐诺靠近他，低声道：“别说，我怕。我……会消失吗？”
叶铭猛然回神，无比清晰地明白，斐诺到底在怕什么。
他在害怕游戏本身会消除他。
“别怕。”叶铭再次抱住他，紧紧地，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能保护你。
“不会有事，我保证，我能把你保下来。”
作者有话说:
暗示成功！！！
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