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诺可不是第一次在王都被问到母亲的原姓氏了。
但亲王那会儿好歹还有铺垫，而且是闲聊，话题进入得很自然。现在塞伊斯公爵一上来就问斐诺的母亲，斐诺就不太明白这个路数了。
“我不明白，阁下。”斐诺没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难道这是什么新的问候方式？”
省长在旁边道：“公爵问你你就直接回答，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要不是场合不对，斐诺真想说“那你妈贵姓”。
而公爵不像省长那么暴躁，或者说，公爵这个NPC的智能就高多了。他依旧很淡定地回应道：“随意聊聊罢了。怎么，这是个秘密吗？”
斐诺淡淡道：“不是。但也可以说是。”
公爵：“哦？”
斐诺道：“我不知道她的原姓氏。”
公爵似乎有些不信：“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从很小就没了母亲。”斐诺淡然回道，“小时候她不说，长大些我父亲也没说。后来，我父亲也没了。”
这个天已经聊得非常死了。
斐诺都把没爹没妈的身世祭出来了，这就是一种“我很不愉快”的信号，识相的就该转移话题。然而应该很懂社交礼仪的公爵，居然进一步发问：“那你还记得你母亲长什么样吗？”
斐诺这下是真疑惑了。
“阁下……您今天想找我谈的，是我的家庭吗？”他原本准备了一堆关于账本、关于伏拉尔和佩林关系的话题，现在被公爵的发问搞得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我们要谈论这个？”
公爵沉默两秒，随即道：“费马，你先出去。”
菲亚哥省省长愕然：“阁下？”
公爵不必解释什么，只需看着省长。省长没几秒就坚持不下去了，站起，阴戾地盯了斐诺一眼，退出室外。
少一个对手，但斐诺没觉得轻松多少，反而压力倍增。
毕竟面对过国王、亲王、中央会议后，费马省长那样的人，倒像是个调剂了。现在徒留斐诺一个人面对塞伊斯公爵，某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在斐诺心中逐渐升起。
果然，公爵再开口，就是令斐诺震惊的话题：“我很可能……认识你的母亲。”
“……什么？”斐诺好险没“哈？！”一声出来，他蹙起眉头看着公爵，“可我连母亲的姓名都没说，您如何判断您认识我的母亲？”
公爵的视线划过他的眉眼，淡定回道：“你这张脸。”
“脸……”斐诺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下巴。他骤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冯布罗四世的时候，对方也说看自己有点眼熟。结合亲王对这外甥的风流评价，自己母亲该不会……当年还在王都出过名吧？
斐诺表示：“我对此一无所知。”
公爵的视线却还在他脸上打转：“绿宝石般的眼睛，栗色头发，你长得一定不像你父亲。你不记得母亲的姓，但记得她的名字吗？是叫缇娅拉吗？”
“很遗憾，不是，看来您认错了。”斐诺觉得这个话题太怪了，想要到此为止，“退一步说，即便您当年认识她，我想也和现在我们要谈的内容没什么关系吧？”
“不是？或许是她告诉了你一个假名。”公爵却不打算终止这个话题，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缇娅拉·苏，当年一度被称作‘王都玫瑰’，只可惜嫁得早、丈夫也死得早。要不是她莫名消失，只怕王都里有不少贵族还是愿意当这个玫瑰寡妇的入幕之宾。”
斐诺的脸已经彻底冷了。
不管公爵说的是不是斐诺的亲妈，现在公爵都是当他亲妈来表述的。这样去描述别人的母亲，着实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斐诺都分不清公爵是不是故意的。
“阁下，如果您只想说这个话题，那我很抱歉，我无法和您谈论它。”斐诺站起来，冷声道，“我想我该告辞了。”
“脾气别这么大，年轻人，这里也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面对斐诺明显的怒气，公爵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坐下。”
斐诺犹豫了一下，终究坐了回去。
“这才对。”公爵笑了笑，“我听说你在中央会议上表现得都镇定自若的，怎么现在这么毛躁？怎么，卡西费蒙斯不给你稿子，你就冷静不下来？”
斐诺要的就是他这么想。
要是在公爵面前表现得过于聪明，斐诺还真担心他会认为自己就是偷账本的主谋。
当然，斐诺表面上是不能认下“亲王写稿”这点的，于是他回道：“我只是陈述了我的遭遇，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稿子。”
“是吗？你就给王都寄了一封信，就能让卡西费蒙斯为你偷走佩林城和菲亚哥省计税账本，还让陛下为你强制举行临时中央会议，让你面对群臣来陈述冤屈？”公爵的双手手指交叉，微微摩挲，“亲爱的莱西德，这封信真的是你自己想要寄的吗？你在那样遥远的伏拉尔，如何能将一封信准确地送到卡西费蒙斯手里？”
斐诺回道：“我……我请了艾尼亚族人帮忙。”
“艾尼亚族人？”公爵嗤笑一声，“小朋友，编故事也讲点道理。你知道卡西费蒙斯是对那些莫名出现的艾尼亚族人最警惕的人吗？他怎么会收艾尼亚族人的信，还相信一个千里之外的小领地的故事？”
斐诺：因为玩家里有圣女，而亲王相信古斯主教啊。
要是公爵知道现在菲亚哥省所有的城主府正在被玩家袭击，还是亲王和国王当先拍板决定的……估计会很震惊。
“你被他们当枪使了，小朋友，而你还以为你得到了盛恩泽被。”公爵看斐诺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继续缓缓道，“他们不过利用了你，去掀起一些波澜，去妄图达到一些他们的目的。可不管他们的目的是否达成，你都被拉到了众人的视野当中。事后他们不会被如何，而你、你的那个领地，会有什么下场，你想过了吗？
“就算你不用佩林代缴税金了，可你不还是要交伏拉尔的税吗？你的领地不还是被佩林、菲亚哥省的地方包围吗？要是为难了这些地方的人，你以后的日子如何，你考虑过吗？”
斐诺缓缓一眨眼。
“你也看到了，菲亚哥省的省长费马也在这里。”塞伊斯公爵放缓了语气，“我们都能猜到，你不是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你其实也是个受害者，只是你被骗了。其实你何必来淌这趟浑水？他们真正为你好，就该……减免你领地的缴税金额，而不是叫你上中央会议面对质疑。”
“减免税金……”斐诺垂眼喃喃，“确实，我也该说这件事的。台风之后，领地内的情况很不好……”
“我知道，费马都和我说了，整个菲亚哥省的遭灾情况都比较严重。”公爵回道，“现在菲亚哥省最重要的是救灾，而不是去搞那些账本。之后什么时候不能查账？非要现在先算清楚，灾区就要出大问题了。”
斐诺问：“那么，您想让我怎么做呢？”
“不是我要让你怎么做，亲爱的莱西德。”公爵看目的达到了，偏要不紧不慢地回答，“是你该赶紧从这个泥潭里出来。”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公爵一副沉思的样子，片刻后，他说道，“这样吧，你把卡西费蒙斯让你做什么，大致告知我。反正卡西费蒙斯最后要针对的是我，我在这些事上做些准备，这样即便到了涉及你的部分，我也能简单处理一下。最后让你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不会影响你太多了。”
斐诺听懂了。
——这不就是想从我这里白拿亲王那边的消息？
说是要帮斐诺度过难关，但这也就画了个饼，还是没那么好吃的饼，就想骗过斐诺。
果然，塞伊斯公爵如同传说中自负。他不相信斐诺能主动推动这件事，也不相信玩家能对亲王和国王产生影响。按照他的思维，就该是亲王和国王为了打压他，找了斐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来当个倒霉导火索，企图最后炸到他身上。
而塞伊斯公爵见斐诺，把打探消息的事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应该多少也有点演的成分。就算斐诺坚决不说亲王那边的情况，公爵这边会陷入大乱吗？肯定不会。他们既然到了王都，那肯定是前后都盘算过了。没有斐诺的“坦白”，也不会让他们改动太多计划。
只是他们肯定没想过，就在他们来到王都的路上，“老家”已经被偷了。
“我……”斐诺前后粗略合计了一番，缓缓道，“其实我也没预料到如今会到这个局面。之前只是想，艾尼亚族人可以保证把信送到的话，那就试试。后来就见了亲王殿下，亲王殿下又引荐我见了国王陛下……”
他把整件事，摘去很多关键细节，九真一假地告诉了公爵。反正整体听来，还真的挺像公爵的推测。
公爵看这个有点单纯的小年轻挤不出更多的内容，终于有点腻了和他的交谈，于是轻易让他走了。
“去吧，我记住了，我会跟菲亚哥省的人说不要介意你的行为的。这也不是你的错。”公爵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没啥效用的承诺，摆摆手道，“如果有需要，我会再找你的。对了，别和亲王、陛下说你见过我，这只会让他们把你这颗棋子直接灭口。人命在他们眼里并不值钱。”
斐诺垂着头：“……好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22岁？”公爵望着小贵族的头发，问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斐诺心说怎么又开始打听这些了，嘴上淡淡回道：“我是22岁，我的生日是在初冬，11月底。”
“11月底……”公爵低声重复了一次，然后再次道，“你走吧。”
斐诺终于正式告退。
省长费马不在房间外面，或许去别的地方等待了，不过小骑士在外面等着斐诺。
看到斐诺出来，小骑士暗暗松口气，然后乖觉地跟上了斐诺。二人跟随侍者一路走出去，到了宅邸门口，就站在楼梯上等待外面围墙外候着的马车再进来。
马车缓缓驶近，斐诺一看那车夫位置上的人，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