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坏胚子【完结】>第70章

  江辞其实伤的并不重,他甚至并不需要人帮他的伤口擦药,于是只静默地坐在一边,等宴云楼接受完医生的诊治。

  毕竟是挨枪子儿的事儿,这医院又是Sander引荐的,拿他们当座上宾,极力劝说宴云楼住院观察,可见说美国医疗资源紧张都是放屁,归根结底因为你不够“尊贵”。

  宴云楼不肯住院,坚持和江辞回他的公寓去。

  两个人在楼下停车场,熄了火,坐在一片黑暗里。

  宴云楼先开口,他左手还吊在脖子上,右手费劲地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黑黢黢的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外面包着一个塑料封,所以没被他的血浸湿。

  他把车里的灯打开,东西递给江辞,嘴里解释道,“来之前去请了一柱头香,大师那里求来的平安符,幸好今天还没过完——”

  “生日快乐,江辞。”

  手掌那么大的一张符,红色的地儿金色的丝线,上头穿着几个铃铛珠子。江辞是太多年没过过生日了,所以一时竟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我不过生日的,”江辞说,“我也不信这些。”

  是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一方面因为他母亲的忌日,一方面是因为无人关心。等到长大一点,看江千钰年年办盛大的生日宴会,替江毅和付芊筹办寿宴,帮身边的朋友张罗生日party,每次忙完一切,端着酒杯站在场外,看见所有的这些绚烂和璀璨在身边真实上演着,他仍然觉得这种事离自己很远,好像是命里面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于是一岁一岁,一年一年,独自一个人,也就这样过来了。

  “我知道。”宴云楼笑了一下,他仍然是苍白,虚弱,因为惯常高大又不可一世,所以越发显得可怜。

  但他此刻眉眼却极其温柔,雾一般缠绵又柔软,表现得好像为江辞死了也甘愿,“我之前也不信,是你走了之后……才这样的。我每年都去给你请平安符,第三年是最难的一年,因为快坚持不下去了,到处都找遍了,没有一点消息,所有人都说你死了,觉得我是个疯子……我去庙里碰见住持,他来跟我说话,讲佛家缘法,柳暗花明,我失望过太多次,几乎是拿他的话当救命稻草,说起来你肯定觉得可笑……”宴云楼笑起来,“不过你还活着,我还能再见到你,不论是什么神什么佛,我都该好好谢上一谢的。”

  他笑着说这些话,看起来轻巧,其实个中痛苦萧瑟只有自己知道。

  他那时从庙里回来,在家里布置了个佛堂,日日虔诚地匍匐祷告,祈求他能活下来,平安健康地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那样目空一切的天之骄子,却什么都肯放在天平上去交换,连自己的性命也拿来作为筹码——没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用尽了所有努力却仍然绝望,所以只能寄希望于神佛,宿命,虚无缥缈的一切。

  “你给庙里捐了不少钱吧?”江辞不解风情,“说不准他是为了讹你钱,才说那种模棱两可的话。”

  宴云楼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不要紧,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足够了。”他把平安符放在江辞手里,“这是要随身带着才最好,挨着手机放,或者放在钱包里,别怕麻烦,带着它。”

  江辞本来不想收,但他话说的太诚恳,眼神像是被拒绝就会哭出来似的。他又瞥到宴云楼渗血的肩膀,白玉一般无暇的肌肤上狰狞外翻的伤口,在胸前被绷带固定着无法移动的手臂……

  “今天谢谢你,”江辞的口气软下来,“你本来不必替我挨这一枪。”

  宴云楼摇摇头,“我愿意,打在我身上总比打在你身上好,可能这就是……平安符显灵了?”他笑起来,好像真的很庆幸似的,甚至显出一点孩童的天真来,连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

  江辞别开眼睛。

  宴云楼又从扶手盒里摸出一样东西,用带黑色蝴蝶结的红丝绒礼盒包裹着,他打开礼盒,递给江辞——

  “没有事先问你的意见,但车子是你过去开惯的那一款,希望你现在还喜欢它。”

  礼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车钥匙。

  江辞没有接,“我有车子。”

  “是的,我知道,”宴云楼柔声说,“但我想你外出能安全一点。”

  “我的车子还能用,我也有钱换新的。”

  “当然,当然,”他又说,“但就当做生日礼物,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宴云楼……”

  “拜托你,”明明他是送礼的人,但语气却如此卑微,“收下吧。”

  江辞张了张嘴,拒绝的话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

  见他没有推拒,宴云楼面上一动,涌上了几分喜悦的神色,继续温声同他讲话,“你过生日,有没有什么愿望?”

  “没有。”江辞答得很快。

  “那我有一个,”宴云楼又笑起来,他语气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又有些掩饰不住的期待,“我可以请你陪我做一件事吗?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病号。”

  江辞想了一下,略微有点迟疑,“如果不是太困难的话。”

  “过几天,等我的伤好一点,我们可以一起去迪士尼吗?”

  江辞愣了一下,脑海里似乎有尘封的记忆蠢蠢欲动,他猛然想起澳门的那片海,粉色的天空和珍珠奶茶的味道,他们好像曾经有过约定,也许那一刻的两颗心是真挚的,真的期待能够陪伴彼此找回一点童年的温暖,像两只孤独的小兽在山洞里取暖。可是那也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隔着心灰意冷和生离死别,怎么看都写着“物是人非”四个大字,回忆起来只剩心酸。

  “你很忙。”江辞避重就轻。

  “是,”宴云楼很坦诚,“之前有想法在美国设立分公司,但是没有想过会这么着急,在洛杉矶见到你之后,我想你可能短期内不会离开这里,那我把业务转移过来,这样就可以陪在你身边了。”

  “我知道你现在也有很多事要做,但是如果能抽出一天的时间来,我可以邀请你去迪士尼吗,就当是完成我的愿望?”

  “宴云楼,”江辞沉默了一会儿,“你不必这样做。我很感谢你今天救了我的命,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但是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接触了,无论是朋友还是其他关系,都不适合我们。就像你从来没有在洛杉矶见过我一样,我们相忘于江湖吧,行吗?”

  宴云楼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听到这种直白的拒绝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他甚至笑了一下,字咬的很缱绻,深棕色的瞳孔流淌着近乎宠溺的情意,但话却说的咄咄逼人,像刀锋一样直逼到江辞的眼前来,“我为什么做那些?这很难理解吗?还是你害怕承认?你不敢相信我心里有你,所以渴望长久地陪伴你,也愿意为了你去死。”

  “呵,相忘于江湖?”他嗤笑一声,“不可能,我不同意。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不可能再放你一个人。”

  很奇怪,他说出这样一番深情表白,江辞听到耳朵里却只觉得陌生,好像是平生头一次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新鲜玩意儿。

  他认得他说的每一个字,他当然认得,只是想要理解却困难万分。

  就连理解以后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有人跟他谈“爱”呢?即使谈,这个人也不该是宴云楼才对。

  其实这话说得太晚了,若是五年前,江辞虽然游戏人间,但对世间尚有眷恋,渴望在事业上有所作为,也偶尔期待有爱人作伴,也许那时他能感受并回应这种“爱”,但是现在已经全然不同,他连生死都已看淡,更不会留恋任何人的感情,宴云楼妄想这样留住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江辞仍然好奇。

  他们之间有过羁绊,多是江辞单方面的纠缠,宴云楼也许得到过趣味,但也只是少年人贪图新鲜,并没有太多真心可言。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到在火光里结束,若说江辞得到过什么,好像也就是冷言冷语,末位选项,质疑和嫌恶。江辞是将自尊心放的非常低的人,但他能在江毅和亲生母亲的背叛里幸存,不代表不会因为宴云楼的偏爱而痛心。

  因为他曾经把宴云楼放在一切的前面。

  太痛了,但他毕竟也活过来了。

  只是,他都已经明白并且接受了全然不被爱的事实,那宴云楼是在哪一刻幡然醒悟发现了相反的答案呢?

  “为什么?”

  虽然不再期待他的感情,也不觉得这爱能带来什么不同的结果,但江辞还是问出了声。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为自己那一段可称昏聩的沦陷。

  这问句说的十分模糊,但宴云楼竟然奇异般的听懂了。

  “为什么突然意识到我爱你是吗?”他说“我爱你”三个字也很自然,好像在心里默默彩排了许多遍,所以才能在说出口的时候没有一点障碍。

  他思索了一下,眉目有点萧瑟,好像在回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你走之后,我生了一场病,病中没有事做,只能翻来覆去地想。我不是情绪起伏很大的人,也很少会跟什么人产生超过安全距离的交往,更不会把自己恶劣的一面不加掩饰地暴露在别人眼里。但是我对你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宴云楼笑了一下,“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那从很早以前开始,你在我心里就跟别人不同了,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那时对你很差。”

  他们坐在黑寂的车里,一盏街边的灯远远地照过来,微弱的橙色灯光透过车窗,照在宴云楼的侧脸上,照的他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因为眉眼英俊而缱绻,几乎给人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可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种感觉不仅仅是‘特别’。”宴云楼说,“我那时候不喜欢男人的——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没喜欢过什么人,所以才觉得陌生,不肯轻易承认。”

  “你……你消失之后,我心里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我甚至想,如果死的是别人就好了,随便什么人都行,只要不是你……我那时才发现,原来你对我来说,比我以为的重要那么多。”

  “江辞,你不懂,你还在这里,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这样诚恳,甚至到了动情的程度,江辞心里却没有太大的起伏,好像那些遥远的仿佛前世一般的片段,已经被封印在冰封的湖面之下,轻易再起不了一丝波澜。

  许久之后,江辞开口。

  “一起去游乐园……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答应你,等到你的伤好了,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

  他想这可能是宴云楼给自己设定的“赎罪券”,包括为他做饭,替他挡枪,送他平安符和轿车,陪他一起去迪士尼……这些东西构成了宴云楼的赎罪进度条,等到这进度条走到满格,他就可以“刑满释放”,放下让他疲惫不堪的过去,获得自由和重生。

  如果是这样,那让他早日解脱,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他解脱的那一日,就是江辞能够摆脱他的那一日。

  至于他说的爱,江辞想,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作者有话说:

  哼哼,我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