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鹰满眼仇恨地盯着在小旅馆里熟睡的二人。

  奈绪十有八-九在这场爆炸中罹难了。

  为了提升语音通话的清晰度, 徽章设有通话降噪功能,会对周围环境的声音进行过滤。但该项功能尚不完善,徽章的有效降噪范围在半米开外。

  然而, 从始至终,它都没听到另一端曾响起奈绪的声音。

  在爆炸前两三秒, 它听到奈绪的一个小伙伴高喊“快跑!有炸弹!”, 但为时已晚,在他话音刚落时, 炸弹已经炸开。

  即便是奈绪, 也无法在那短短一瞬间逃离。

  更何况, 它还听到松田阵平连喊两次,让奈绪“快松手”。

  以它对奈绪的了解, 她应该是以身为盾, 为松田阵平抗下了爆炸的强劲冲击, 以保留他的一线生机。

  随即,它听到一声巨大的钝响和一声脆响,徽章另一端响起一声电流杂音,随后彻底消了音。

  徽章摔坏了。

  而在那之前的那声钝响,让雪鹰无法再心存侥幸。

  戴眼镜的预备犯嘟嚷着“后座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多次疑神疑鬼地抬头看向中央后视镜映照出的空荡荡的后座, 不曾发觉有一对眼睛透过同样的镜面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奈绪是它漫长的妖生中唯一的人类朋友,它最要好的搭档,它要为她复仇。

  这是雪鹰唯一的念头。

  戴眼镜的预备犯是它的首要目标。

  雪鹰停伫在他脖子旁,爪子毫不留情地抓过他的喉咙。

  无事发生。

  雪鹰气昏了头, 一时忘了妖怪无法触碰到普通人类。

  它飞向桌子, 试图寻找刀具切断他们的喉咙。

  只要有介质在, 妖怪是可以伤害到普通人类的。

  它的力气不大, 但凭借锋锐的刀具,割开人体的区区一根动脉还是办得到的。

  雪鹰心中充斥着无法化解的戾气。

  奈绪被他们害死了,那他们就去给她陪葬吧!

  雪鹰清楚奈绪的为人,她敬畏生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伤人性命。

  它知道奈绪一定不会赞同它现在的做法,但那又怎样,奈绪已经回到地狱,徒留它一个人在现世,它想做什么,难道还需要经过她同意不成?

  如果她现在就出现在它身边,它可以饶过这两人的性命,然而她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旅馆内并未提供刀具,雪鹰的希望落了空。

  但没关系,他们不是亲手把武器带来了吗?

  雪鹰费劲地打开工具箱的扣子,从里面提起一把小型一字螺丝刀。

  它好歹是妖怪,即便实力弱小,也有那么一点儿力气。

  它把一字螺丝刀的刀头对准戴眼镜的预备犯的动脉,准备发力。

  螺丝刀轻轻抵在他的脖子上,僵住了。

  雪鹰发现,自己根本下不去手。

  和奈绪在一起夜巡的十几年回忆如走马灯般浮现在它眼前。

  它从人类的电视中学到了太多知识,又在奈绪身边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人类的善恶观,事到临头,它竟然犹豫了。

  一旦它动了手,它就再也回不到从前——无论奈绪是生是死,在现世抑或在彼世,她们将彻底站在对立面。

  螺丝刀稍稍陷进那人的脖子,许久之后,又无声无息地远离。

  那人在睡梦中嘟囔一声,用手指挠了挠发痒的脖子,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雪鹰把螺丝刀和工具箱恢复原样,落在门把上休息。

  只要守住唯一的出口,它就不怕他们逃离它的视线范围。

  它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它要复仇——它会写字,只要两人之后再做犯法的事,它就把情况和他们的落脚处写在纸条上送到警察面前报警,总归有一日能让两人落入法网——它的生命很漫长,即使和他们耗一辈子,那也不过是它生命中的短短一瞬。

  它会盯着他们一辈子的。

  他们将进入监狱,为他们所犯的恶行赎罪。

  若他们出狱后本性难移,依然走上犯罪的道路,它会继续送他们入狱,直至他们生命的尽头。

  雪鹰陷入断断续续的睡眠中。

  梦里,它仿佛闻到各种美食香甜的气味,听到奈绪带着笑意的呼唤声。

  此刻,出现在它梦境里的奈绪并未进入睡眠。

  她正借着从窗户洒落的微弱月光,摆弄着萩原研二特意跑了一趟警校为她带回的徽章。

  徽章一共四个,可以互通讯息——她怕徽章损耗,拜托阿笠博士多做了两个备用。

  然而,当她打开对讲机的开关后,却发现无法联系上雪鹰。

  有两种可能造成这种情况:其一,雪鹰的徽章坏掉了;其二,它持有的徽章距离她很远,超过了对讲机的最大通话距离。

  突然倒计时的定时炸弹、联系不上的雪鹰……奈绪猜测,她已经打草惊蛇,让蛇蹿出未成形的包围圈了,临走前差点把她这个猎人解决了,而雪鹰大概率跟在对方身边。

  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虽然怀抱这种猜测,但奈绪不免为雪鹰担心。

  它现在还好吗?

  它近年来学会收敛妖气,因它的妖气本就微弱,这么做效果显著,能遮蔽大部分除妖师的感知,能察觉到它的除妖师不屑对付那么弱小的妖怪。

  可是,万一它遇到了特例呢?

  它以前一直生活在奈良县的树林里,被她带走后就由她一手包办日常饮食。

  十几年过去了,它的嘴巴都被她养刁了,能习惯原来的食物吗?睡习惯温暖的鸟巢,它要如何度过渐凉的夜晚?

  它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会不会很担心她?

  奈绪右手握着无法联络到雪鹰的徽章,难以入眠。

  隔壁的松田阵平睁开双眼,侧过头看了看她手里紧握的徽章,重新闭上眼睛。

  全身上下源源不断的疼痛折磨得他无法安歇。他蹙着眉头,强迫自己睡觉。

  唯有充足的睡眠能尽快治愈身体的伤痛。

  毕业典礼近在眼前,他不想在那一日缺席。

  第二天,奈绪换过药后,昨天陪同她来医院的警察确认过她就是昨天报警的人后,找她做笔录。

  她在回答警察问题之前,询问了废旧建筑的爆炸情况。

  警察面露遗憾:“炸弹的威力太大,不仅炸塌了建筑,还把里面所有的证据全部销毁掉了,你掌握着唯一的线索。所以,请你把昨天的情况不遗巨细地告诉我。”

  亲历过昨天的爆炸,奈绪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她露出一脸恰到好处的失望和愤怒:“那不就没办法逮捕这个炸弹犯吗?他害得我险些丢命,我还想亲手逮捕他归案呢!”

  警察早已知晓在爆炸现场遇到的几人都是警校生,非常理解她的心情。

  蛇已溜出洞穴,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只会把它赶得离巢穴越来越远。若此事就此打住,蛇可能会试探着回到原本的巢穴里。有雪鹰在旁协助,她一定不会让他们再溜走第二回 !

  她无法确定在没有证据证明两人是炸弹犯的前提下,警方会做出怎样的行动,会不会再次惊扰到二人。

  故而,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只向警察告知她在废旧建筑那里见到的一切。

  关于她已然知晓炸弹犯真面目一事,她守口如瓶。

  松田阵平在旁观了整个过程,定定地看向奈绪的脸。

  她在说谎——不,更准确来说,是有所隐瞒。她知道的事情绝不仅仅只是她嘴上说的那些,否则前天不会如此反常,昨天也不可能如此目标明确地前往废旧大楼。

  这个家伙,不会又想冒险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都被包扎成半个木乃伊的样子了,还不足以让她意识到一个人逞强的后果吗?

  松田阵平咬牙,碍于眼前的警察,憋住满肚子的话。

  警察再三询问下,发现从她的口中得不到重大突破线索,祝愿他们早日康复后,带着惋惜回到警视厅。

  待警察离去,松田阵平朝奈绪开火:“喂,宫本,你应该知道爆炸犯是谁吧,为什么不说?”

  奈绪一惊,身体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然而,这个微动作暴露了奈绪。

  松田阵平见到她的反应,哪里会不知道他猜得没错,一阵火大:“别骗我了,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宫本,你又想做什么?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这次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那个该死的炸弹犯差点炸死我,我没有知情权吗?”

  松田阵平的话动摇了奈绪的决心。

  她看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模样很凄惨,左腿轻微骨裂,和她的左手一样用小夹板固定住打上了石膏,全身上下多处被绷带包裹着。

  和以往的情况不同,这次松田阵平被卷入事件受了重伤,的确该有知情权。

  奈绪松了口:“再等一等,如果得到他们的消息,我就告诉你。”

  这次,她一定要想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逮捕住那两个炸弹犯,而他可以和她一起去见证他们落网的一幕。

  松田阵平:“……所以,这次是团伙作案?”

  奈绪:“……”不小心说漏嘴了。

  松田阵平知道奈绪是个守诺的人,不再逼她马上坦白一切,致力于修养身体。

  两天后,警视厅警察学校毕业典礼。

  奈绪和松田阵平以半个木乃伊的形象出现在学校,引起一片哗然。

  他们早就从教官嘴里得知两人受了伤,才在最后几日缺席,没想到竟伤得如此严重!

  台上长官们在发表致辞,却不是警校生们目光的中心。

  他们纷纷把视线投向造型独特的两人,以及他们身旁手、脸贴着创可贴的四人。

  松田阵平看着台上的百田陆朗警视总监,嘴角扬起微笑。

  这次他没死在爆炸里,日后,他总有机会痛揍台上那人一顿的。

  毕业典礼结束后,六个人决定合影留念。

  他们拦住一个路人,请她帮忙拍照。

  四人簇拥着奈绪和松田阵平站好,面对镜头,同时露出微笑。

  画面就此定格。

  一张珍贵的、与众不同的合照印刻在胶卷上。

  与此同时,两个炸弹犯正带着雪鹰从远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