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孙微言想的一样,他才说了要辞职,宫笑尘马上换了新助理,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多少赌气的成分。

  他给过孙微言最后一次机会。

  那天在医院,他劝孙微言想清楚。

  他可以原谅孙微言一时冲动,这是独属于孙微言的特权。

  曾经有高管提出辞职,没多久就后悔了,高管转头求着他要求回来,哪怕降级都行。公司从没有这个先例,宫笑尘拒绝了,可是面对孙微言,他一退再退。

  没想到孙微言并不领情,他毫不犹豫地说:“想清楚了。”

  “好……”宫笑尘笑了出来,准确地说是被气笑的,他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一连说了几个“好”,最后放了狠话,像是对孙微言,更像是对自己,“你别后悔!”

  宫笑尘转身离开,人还没出医院,电话就打到人事主管那里,没有前因后果,张口就是换个新助理。

  事发突然,人事主管没什么头绪,他问宫笑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宫笑尘扯开领带,说:“没有。”

  “好的,我马上办。”电话还没挂,人事主管差不多有了人选。

  然而就在这时,电话那边的人仿佛叹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带着疲惫:“要听话一点的。”至少不能说跑就跑。

  “好。”人事主管信心满满,这个简单,公司上下这么多人,没谁敢不听话。

  宫笑尘又说:“要机灵一点的。”那个人太笨,木头木脑的,别人一个眼神就能明白的事情,非要和他说得清清楚楚,走了也好,他忍了这么久,早就受够了。

  “行。”人事主管没有多想,想要做宫笑尘的助理,机灵聪明是必须的,“还有吗?”

  宫笑尘上了车,眼光向前,不经意扫过副驾驶,那是属于某个人的位置,今天却空了,他拿着手机,似嗔还怨:“要会做饭的。”

  “……”人事主管沉默了几秒,勉强应了一声,“好。”

  宫笑尘没有忘记,那个人做饭都不会,做来做去只会做个海鲜面,让他做个佛跳墙,还要去学。

  宫笑尘陷入回忆,别看那个人呆头呆头的,学得还挺快,佛跳墙做得有模有样,味道还不……不,一点也不好。

  他一定要找个做饭比他好吃的。

  “还有……”刚才明明说过没有要求的人,突然像开闸的洪水,发泄似的一项一项绵延不绝地提着要求,“不要学表演的,不要会海鲜过敏的,不要不敢一个人睡的。”

  大晚上的来找他,烦死了。

  宫笑尘一边回忆一边说:“不要会骑马的,不要会收养流浪狗的,不要喝点酒就醉的,特别是那种喝醉了还要乱摸的……”

  “……”人事主管沉默了,这真的是找助理吗?还是找……情人?做记录的笔停了很久,他甚至怀疑,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吗?

  大概宫笑尘也觉得自己实在过分,视线从空荡荡的副驾驶收回,仰面靠在座椅上,说:“算了,随便吧。”

  说完便挂了电话。

  短促的“嘟嘟”声好像人事主管的七上八下的心跳,声音没了,心跳也停了。

  怎么办?

  人事主管驰骋职场数年,大风大浪见多了,他不怕老板提要求,就怕听到老板说“随便”。要求再苛刻,至少有个方向,没要求则意味着大海捞针,极易触碰到老板的逆鳞。

  这不,在接到老板要换新助理,哦不,据知情人士透露,应该是前助理把老板踹了,急需找个人填上空缺,对外时换了说辞,是前助理不能满足老板的要求,需要换个人。

  人事主管硬着头皮找了好几个人,有从外面招聘的,有公司内部推选的,无一例外,都没有做长,最短的不到五分钟,据说仅仅是因为一开始忘了问名字,当得知那人名字里有个“言”字时,他就被换掉了。

  陈燃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上岗的。

  他听说前面几人的事迹,对出任宫笑尘助理这件事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反正再怎么小心都不会让那个人满意。

  他在随时会走人的忐忑中平稳度过第一天,晚上送宫笑尘回家,刚一进门,宫笑尘突然不动了。

  陈燃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要帮老板换衣服的意思,他听说了,宫笑尘要求极多,不只要换衣服,还要会做饭。

  可是他刚刚走到宫笑尘面前,手还没碰到他的衣服扣子,仅仅是一个抬眸的瞬间,宫笑尘便淡淡地轻叹一声,说:“不用了。”

  完了。

  陈燃以为自己的助理生涯到头了。

  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燃想不通。

  他急于表现,结结巴巴地说:“宫、宫先生,我去给您弄点吃的……”

  宫笑尘仍旧摇头:“不用。”

  他就这么被宫笑尘打发走了。

  陈燃走后,宫笑尘来到厨房,系上围裙,打开橱柜,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同一个东西——即食佛跳墙。

  宫笑尘面无表情地拿出来一个,拆包装、放入锅里、开火……

  整个过程安静有序,仿佛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最近一段时间,只要没有饭局,他都会吃这个。

  那个人走后,宫笑尘时不时地会想到他,他不信自己离不开那个人,如果非说离不开的,可能是那个人做的佛跳墙吧。

  他又把厨师找来做这道菜,厨师费了好大的工夫做好,宫笑尘尝了一口,说:“不对。”

  不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厨师并不觉得奇怪,佛跳墙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千人千味,食材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

  他慢慢启发宫笑尘:“您吃的那一个里面有什么?”

  宫笑尘闭上眼睛回想,首先出现的不是佛跳墙,而是那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他好像被烫了一下,跳着脚摸耳垂,接着像害怕被发现似的,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意识到被抓包了,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宫笑尘也笑。

  真是笨死了。

  他努力想看清楚一点,眼前只有一片白雾,他放弃了,在越发苦涩的笑容里回味:“好像有鲍鱼、海参、瑶柱和花菇。”

  厨师按照宫笑尘说的食材做了准备,做好后,宫笑尘尝了尝,还是那句话:“不对。”

  是不是和灶有关系?

  厨师继续启发他,宫笑尘也在努力回忆:“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算不上特别好吃,口感有点闷,像在吃……”他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像在吃塑料。”

  “我知道了。”一提“塑料”,厨师立即有了主意,他出去了一趟,半个小时后带回一个东西。

  这次没费多少时间,厨师把做好的佛跳墙端到宫笑尘面前,说:“您尝一尝,是不是这个味道。”

  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宫笑尘随便尝了一口,记忆唤醒,接着又是一口。食材裹挟着汤汁激烈地碰撞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向厨房看了一眼,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

  宫笑尘激动道:“是,就是这个味道,怎么做的?”

  厨师拿出一个印有佛跳墙的盒子,不屑道:“您看,就是这个,即食佛跳墙,拿出来解冻就能吃。啧啧,现在好多菜馆拿这种东西冒充现做的,您吃的是哪家,以后千万别去了,坑人!”

  宫笑尘不太相信,他接过盒子仔细看了看,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半小时拥有国宴美味”。

  半小时。

  是啊。宫笑尘没办法骗自己,如果那个人真是自己做的,怎么会只用半小时。

  即便那个人说所谓的喜欢只是误会,宫笑尘仍旧执拗地认为,那个人就是喜欢他,他至少是用过心的,不然也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给他做佛跳墙,没想到……

  仅剩的一点支撑轰然倒塌,宫笑尘从天下最幸福的人变成最可笑的傻瓜。

  在宫笑尘孤独地吃着佛跳墙时,孙微言正在和颜星耀窝在酒店房间吃外卖。

  结束了一天的拍摄,颜星耀叫了不少吃的,顾及到孙微言那个脆弱的胃,他没敢要一个重口味的菜,全是清淡养生的。

  孙微言打开一个盒子,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

  颜星耀看了看里面的皮蛋粥,一脸疑惑:“笑什么?”

  孙微言和他说了宫笑尘煮粥的事情:“你不知道有多难吃,狗见了都摇头,还有一只狗,直接躺在地上装死,哈哈哈……”

  颜星耀的关注点和他不太一样,真正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宫笑尘,他看着孙微言,意有所指:“他给你煮粥?”

  明明是自己说过的话,被颜星耀重复一遍,好像是某种提醒,他在一瞬间被看不见的利箭击中了,过了很久,孙微言才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是。”

  他也没想到宫笑尘会给他煮粥。

  “还有呢?”颜星耀一直很好奇,在孙微言被带走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微言吃了一口粥,一点一点地回忆:“好像也没什么,就是坐直升机、骑马、给狗狗洗澡,还有……”

  孙微言没有说的是,他因为害怕,跑去宫笑尘的房间和他一起睡觉。

  就算没有“一起睡觉”这一项,也足够让颜星耀大跌眼镜,他一连问了几个“真的吗”,又追着孙微言问:“他没有把你关起来?没有派人监视你?没有逼你穿他喜欢的衣服?没有呃、啊、嗯……”

  颜星耀一边发出配音,一边比划着掐、砍、踹之类暴力的动作。

  孙微言震惊于颜星耀丰富的想象力,忍不住笑道:“你在想什么?犯法的。”

  “他会怕犯法?”颜星耀轻嗤。

  他总听说宫笑尘这个人骄横跋扈不近人情,也听孙微言抱怨过他的一些禽兽行径,他以为孙微言很怕那个人,所以想方设法去救他,希望能让孙微言脱离苦海,可是今天一看,眼前的人怎么有点……乐在其中。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出来,颜星耀放下筷子,酸溜溜地说:“喂,你不会……喜欢他吧?”

  “怎么可能?”孙微言当即否认,也许是皮蛋粥太烫,脸也跟着烧起来。他怕颜星耀看出来,赶忙换了话题:“你知不知道郑为宣被查了。”

  “听说了。”

  这是最近的大新闻,郑为宣操纵股价、违法套现被调查,很可能要面临牢狱之灾。

  颜星耀见过郑为宣,虽然是宫笑尘的朋友,但他这个人爱憎分明,不会随便迁怒,况且郑为宣对谁都笑呵呵的,印象还不错。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塌了,颜星耀不胜唏嘘。

  孙微言并不担心:“应该没什么事,宫笑尘会帮忙的。”

  “是吗?”颜星耀说,“我怎么听说就是姓宫的搞的。”

  孙微言有点意外:“真的吗?”

  颜星耀耸了耸肩,说:“谁知道呢?”

  孙微言忍不住后怕,这就是得罪宫笑尘的下场吗?那自己呢?不会被他报复吧。

  应该不会,他毕竟是有主角光环的人。

  吃完饭,孙微言照例拿着手机发呆,他原本躺在床上,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求颜星耀帮个忙:“你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

  他人就在这里,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为什么要打电话?

  在孙微言忐忑的神情中,颜星耀明白了,孙微言是在担心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一个试镜电话都没接到。

  颜星耀按照他的吩咐做了,几秒后,早早开到最大的手机铃声响起,预示着孙微言的担心纯属多余。

  他叹了口气,颓然倒在床上,没过一会儿又跳了起来。

  孙微言打开自己的简历,检查了一遍手机号,他怕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又让颜星耀检查一遍。

  颜星耀哭笑不得:“看过多少遍了,没错。”

  “那是为什么?”

  颜星耀说:“不会是……”

  “什么?”孙微言问。

  颜星耀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

  颜星耀怀疑是宫笑尘搞的鬼。

  第二天早上,他对孙微言说要去剧组拍戏,实际上和剧组请了一上午的假,直接杀到宫笑尘那里。

  颜星耀是影帝,没人不认识,前台没难为他,打电话给总裁办。

  接待他的是陈燃。

  当陈燃自我介绍是宫笑尘的助理时,已然忽略他的颜星耀免不了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浓眉、宽鼻、方脸,除了和孙微言同样为男,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颜星耀放心了。

  陈燃说宫笑尘在开会,颜星耀不吃这一套:“你少来。”

  他才不信这种打发人的说辞。颜星耀推开陈燃,大步往里走,他来过一次,知道宫笑尘的办公室在哪儿。

  门没锁,颜星耀推门进去,宫笑尘果然在里面。

  他真的在开会,不过是视频会。宫笑尘面对着显示器,流利的外语戛然而止,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抬眸看到颜星耀,略带嫌弃地皱眉。

  陈燃跑进来道歉:“对不起,宫先生,我没拦住……”

  宫笑尘不在意地摆摆手,向后挪动椅子,上身跟着落入椅背,姿态闲适又极有气场。

  “有事吗?”

  颜星耀兴师问罪:“你怎么能这样?孙微言跟着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就是不喜欢你吗,你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

  宫笑尘一脸莫名:“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赶尽杀绝?”

  他要真的赶尽杀绝,颜星耀就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这么没礼貌地和他说话。

  宫笑尘移开目光,显得没那么有耐心。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那个人的名字,更别说是从颜星耀嘴里说出来。

  颜星耀冷笑:“你不承认?不是你让所有剧组都别找孙微言演戏吗?”

  宫笑尘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轻笑一下,那个人说更喜欢演戏,结果一部戏都接不到。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应该幸灾乐祸,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好像已然和那个人融为一体,那个人高兴,他会为他高兴,那个人沮丧,他也会为他难过。

  他忍不住想,那个人接不到戏,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或者,会不会想到他?

  宫笑尘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表面上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更像是躲了起来,不想让颜星耀撞破他凄楚的神态。

  宫笑尘拨弄着一片因为缺水而发蔫的叶子,说:“不是我。”

  颜星耀狐疑地看着他,挑眉道:“真不是你?”

  宫笑尘懒得和他解释:“你不信就算了。”

  宫笑尘没有骗他,他确实没有从中作梗,就在这天晚上,孙微言终于接到来自剧组的电话,不是骚扰电话,真的是剧组的电话!

  孙微言刚接起来,电话那边的人自报家门,说是一个大型魔幻警匪仙侠励志剧组的。

  哇,孙微言暗暗感叹,听名字就很了不起。

  对方问:“你好,请问你是熏老师吗?”

  “……”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毫不留情地把孙微言刚刚燃起的昂扬斗志全部熄灭,他泄气地说,“不是,你打错了。”

  “不会吧,你不是熏微言老师吗?”

  “我是孙微言,但不是熏微言。”

  “那就是你啊,熏老师。”

  孙微言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熏”是“熏悟空”的“熏”。

  孙微言激动得热泪盈眶:“对对对,我就是熏老……熏微言。”

  “太好了。”对方和孙微言一样高兴,他把试镜的时间和地址告诉他,千叮咛万嘱咐,“我们导演说您特别合适,您一定要来。”

  “好的。”

  挂断电话,孙微言好像真的变成孙悟空,一个筋斗上了天,在辽阔的天空中腾云驾雾。

  他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颜星耀:“我要去试镜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有想看的番外快来留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