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堪称混乱的一晚,宫笑尘仿佛漂泊在海上的浪花,在不知何时停歇的疾风骤雨中经历着大起大落。

  他被颜星耀所谓的恋情抛向风口浪尖,冲动之下不顾后果向孙微言表白,生怕恋情成真,被颜星耀捷足先登。

  连宫笑尘都不曾意识到,那个总是轻易翻云覆雨,甚至可以用一句话改变他人命运的人也会有这样一天。

  他犹如等待领养的小狗,打滚摇尾,想叫得大声一点,以便获得他的注意,又不敢叫得太大声,怕自己热情过头遭到嫌弃。

  他的一颦一笑已然不受自己控制,喜怒哀乐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多一秒的注视都会让他欣喜若狂,少一分的关注又会让他陷入无尽的彷徨,哪怕对方不经意的一个细微的表情,也能让他七上八下地揣摩许久。

  他貌似掌控全局,其实小心等待着孙微言发号施令。

  人们都说人的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对于带给自己严重创伤的事情,会不自觉地全部忘记。

  宫笑尘算是有了切身体会,明明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他已然难以回忆起任何细节,只记得孙微言明确拒绝了他。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他居然说自己以为的爱意与温存都是误会,全部是出自他单方面的幻想,说白一点,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也许有过蛛丝马迹,但都被他一厢情愿地放过。

  宫笑尘好像一位执拗的花匠,种下一枚种子,日复一日地浇水、捉虫、施肥,他想象着他们相遇的日子,倾尽全力为它遮风挡雨。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发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他种下去的不是种子,是石头。

  那一刻,宫笑尘连挽回面子的说辞都想不到,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外面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越过窗户照了过来,他却转身而去,一脚踏入黑暗,至此再也看不到光明。

  郑为宣替他打抱不平,说他被骗了,他的小助理向他推荐颜星耀,以便从中获取回扣,至于证据,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证明。

  宫笑尘最讨厌被人算计,所以郑为宣遭了殃。

  宫笑尘不是傻子,即便郑为宣掩饰得再好,在他面前也近乎透明,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得不到就要毁了他。

  他应该是对孙微言有好感,眼看孙微言与他无缘,就要借宫笑尘的手让孙微言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郑为宣打错了算盘,宫笑尘没办法毁了孙微言,只能毁了打破他美梦的郑为宣。

  如果不是郑为宣自以为是地向他挑明这场骗局,宫笑尘还可以活在自己的黄粱美梦中,是他告诉自己,他的小助理不只不喜欢他,还带着目的接近他。

  宫笑尘故意没有打草惊蛇,他平静地挂掉电话,转头让管家找个人暗中调查郑为宣和他的公司,行贿受贿、财务造假……大到土地性质,小到房间卫生,他不信找不到他的把柄。

  郑为宣大概做梦都想不到,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宫笑尘会如此双标。

  同样是对他的背叛,他对郑为宣恨之入骨,残酷得要把他这个沙子碾成灰尘,对孙微言则轻轻放下,卑微得愿意把这粒磨出眼泪的沙子好好留在眼里。

  很多人都说宫笑尘心狠手辣,得罪他的人没有好下场。

  事实也确实如此,“天凉王破”这种事绝对不只存在于小说里,只要宫笑尘想,他有的是办法让人臣服,郑为宣是,孙微言也是,不然也不会一声不响就把人带回家。

  这片广袤的庄园既可以是人间仙境,也可以是囚鸟的牢笼。

  宫笑尘相信,只要人在他这里,他一定会让孙微言爱上自己。

  人们都说想要抓住一个人,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宫笑尘打算给孙微言做一顿饭,饭还没做好,情势陡转,不知道为什么,孙微言竟然同意了。

  可能是为了颜星耀吧。

  大概三年五部戏的合约还不够,他想帮颜星耀争取更多,入股电影制作公司,参与电影立项制作,获得更大的成就,无论是艺术上的还是经济上的。

  宫笑尘站在楼梯上,抬头看着追过来的人,孙微言天真烂漫的笑像水晶一样透明,只有宫笑尘知道这个笑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在失落与怅然中徘徊,又为自己还有几分利用价值感到庆幸。

  真好,他的小助理还愿意过来,哪怕是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宫笑尘张开双臂,接纳着不属于自己的人。

  他在孙微言靠近后一把将他拽进怀里,拼命汲取他身上青草一样的气息,又生怕失去他似的狠狠将他按在胸膛,直到孙微言发出痛苦的呼声,他才从一个疯狂的念头中苏醒。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希望可以获得美杜莎的垂青,和怀里的人变成一尊永不分开的石像。

  宫笑尘这才知道,原来变成石头不是诅咒,而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祝福。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他一点,摸着他的后脑,问他饿不饿。

  他故意卖个关子,让孙微言去餐厅等着,自己则去厨房准备早餐。

  人还没到厨房,宫笑尘已经有了主意,就做皮蛋瘦肉粥。

  那是因为他想到了孙微言喝粥的样子,一口气吃到底,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地舔着上唇,让人无端联想到喝完奶要舔鼻尖的小狗,要不是自己端坐在一旁,他大概会旁若无人地把碗舔干净。

  宫笑尘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不想问家里的厨师怎么做皮蛋粥,那些人说不上两句就要上手帮他,最后又成了他们做的。

  他把那些人赶出去,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厨房。

  正式开始之前,宫笑尘找来了菜谱,什么葱姜切丝、用淀粉生抽腌肉之类的,看上去很简单。

  他做得非常用心,菜谱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步都不敢错,后来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做出一堆狗都不吃的东西。

  宫笑尘认命了,他在厨艺上确实没什么天分,但是当孙微言说要给他做三明治时,他也没有坐享其成,而是和他一起来到厨房。

  厨房在离餐厅不远的地方,宫笑尘在前面带路,孙微言习惯性地跟在后面,他们一向如此,孙微言并没有什么不习惯。

  可是今天的宫笑尘极为反常,只要孙微言掉出他的余光,哪怕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他也会马上停下,侧过身子等他跟上来。

  孙微言不知道他在等自己,宫笑尘停下,身为助理的他也会停下,然后和宫笑尘一起向后看。

  在看什么?

  孙微言不明所以。

  “过来。”宫笑尘等不到他,只好出声提醒。

  “哦……”孙微言答应一声,跟在宫笑尘的身侧,只是没走几步就又落后了。

  如此反复几次,宫笑尘终于忍无可忍。他转过身,一步上前握住孙微言的手,十指相交,彼此严密地镶嵌在一起,仿佛天生如此。

  这下,孙微言再不会逃离他的视线。

  在宫笑尘的带领下,孙微言不再落后一步,而是和宫笑尘一起并肩走入厨房。

  在看到厨房的第一眼,孙微言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他以为宫笑尘公寓里的厨房已经够好,这里比那边更大更豪华,而这仅仅是城堡里的一处私厨,另外还有宴会厅配套的厨房、供工作人员用餐的厨房。

  厨房里有一个步入式冰箱,里面比孙微言暂住的保姆间还要大,三面墙的货架上整齐码放着各种新鲜食材,据宫笑尘说,全部来自后面的农场。

  孙微言抱了生菜、西红柿、鸡蛋,还有装在玻璃瓶里的酸黄瓜,出来后把食材放到厨房中岛。做三明治的话,中岛上整根的伊比利亚火腿也可以用上。

  孙微言环视一周,厨房里,各种设备一应俱全,烤箱、蒸箱是最基本的,最夸张的是连烤箱都不只一个。

  大概是为了还原佳肴最原始的味道,除了电烤箱,还有用砖垒成的窑炉,就是可以挂烤鸭的那一种,但宫笑尘说,那是烤披萨的。

  “也可以做烤鸭。”孙微言固执己见。

  “我不信。”宫笑尘说,“除非你做给我看。”

  “……”孙微言顿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他哪会做烤鸭,最多和佛跳墙一样,买个真空包装的。

  孙微言转了个身,目光落在别处,顺势转移话题:“哇,这个是什么?好像是冰激凌机。”

  宫笑尘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纠正:“你以为它是个冰激凌机,其实它……就是个冰激凌机。”

  “……”孙微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上去摸了摸打冰激凌用的手柄。

  他总看别人打冰激凌,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孙微言问:“我能试一试吗?”

  “可以。”

  以宫笑尘那个挑剔的性格,盛冰激凌的蛋筒一定是现烤的,孙微言不会烤蛋筒,找了一个玻璃杯。

  他站在冰激凌机,神色凝重,颇有一种上战场的架势。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向下拉手柄,预想中的冰激凌没有出来,他又拉了一下,还是没有。

  难道坏了?

  冰激凌机上有三个手柄,大概对应三种味道,孙微言换了一个手柄,还是什么都没有。

  宫笑尘也凑了过来:“我看看。”

  孙微言赶忙让到一边。

  宫笑尘用了孙微言没试过的那个手柄,他手劲极大,随便一拉,冰激凌仿佛开闸的洪水,倾泻而下。

  “啊!”孙微言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用杯子去接。

  曾经在脑中计划过的步骤和技巧忘得干干净净,什么转圈,什么实心空心,什么冰激凌要高得打破纪录,全都被他抛到脑后。

  孙微言甚至没能把冰激凌放进杯子,因为太过着急,一时没对准,冰激凌全掉在他的手上。

  “哎呀……”孙微言心疼极了,“别浪费。”

  他低下头,吃了一口手上的冰激凌。

  “!”

  “好吃吗?”宫笑尘问。

  “嗯嗯嗯。”孙微言用心体会着冰激凌的味道,好吃到根本顾不上说话。不愧是宫笑尘家里的东西,口感绵密,奶味十足,没有一点冰晶的颗粒感,绝对不是外面卖的冰激凌可以比的。

  孙微言还想再来一口,有人抢先一步。

  似乎是被孙微言陶醉的神情蛊惑,宫笑尘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学着孙微言的样子抿了一口落在他手上的冰激凌。

  “!”在宫笑尘碰到他的瞬间,冰激凌的凉与甜迅速蔓延到全身,孙微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享同一个冰激凌,不是在蛋筒里,而是在他的手上!

  望着宫笑尘近在咫尺的脸庞,孙微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下子愣住了。